道路被灯火照亮，空气中飘着酒气，在这寒冷的正月夜里，却将人们的内心点燃。千缨没戴帷帽，大大方方跟着许稷在街道上逛，看看这个看看那ว个，觉得甚么都有趣。
两人骑马往闹市去，从宣阳坊西南隅的净域寺一路行至东南隅的万年县廨1，许稷与相识的县廨吏卒打了招呼，将马拴在此地后，与千缨一道去逛东市。
在这之前，一年一度的考课终于出了结果。许稷仍抱得上上等而归，虽在意料之内，但只有许稷知道这结果是她决定去考制举ะ换来的。
制科举ะ虽然是以天子名义下诏，但多都是委令中书门下、或尚书省举ะ办，至于考策官，则多由朝中四五品的官员担任，可以是中书舍人，也可以是吏部ຖ侍郎，他们负责评卷，再与辅弼大臣共同讨论后做出初ม步取舍及等第，密献于上，最后再以天子名义诏敕天下。
待士兵走后，许稷站了起来。方才这一摔虽然有人护着她的脑袋，但身体却还是结结实实与坚硬的地面撞了一撞，浑身筋骨都疼。
“喏！”士兵显然很服从管教，但还是趁机瞥了一眼许稷，咦？这个文文弱弱年纪轻轻便白了头的家伙是谁唷！哦哦，定是都尉抛弃朱廷佐副率开始寻新欢啦！他扭头跑去捡了弩箭，飞也似的奔去领罚了。
自古考试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么，许稷呢？
当然也有“喔喔这是写的‘留’吧，要去吏部选院呐！九郎啊你那边况如何啊？要考上了与我一起去吏部啊！”、“留留แ留，也是留！赵兄我们一块去吧！诶，那ว个苏贤弟呢？喂苏贤弟你怎样啊？”被唤作苏贤弟的同僚好友看着‘放’字，默默转过了身，小心眼地决定不再和这两个人做朋友。
看看案上这些帐也能猜到比部今天早ຉ上一定炸了锅，哎，那帮家伙一定将她骂到死透透了。
许稷搬过食盒低头吃早ຉ饭，没吭声。
王夫南见她脸上是一贯从容，却说：“我不与你开玩笑，进了御史台便不好再问你话。你这样贸然地进去了，让千缨及五叔父等怎么想？让他们瞎琢磨瞎担心吗？快说！到底是真清白还是真有事？”
许稷瞥了一眼寒风中ณ大步走来的金吾卫，眸光微敛，转向王夫南：“许某受如此关切，深感忐忑。不过许某到เ底如何，大概与十七郎无甚干系。”
一大袋肉干菌菇干粗暴砸在许稷怀里，将许稷乍ๅ然从软软糯糯的回忆里踢了出来。许稷捧着山野味站起来，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转头又看向走出来送她的嫂嫂：“大嫂留步。”
“喏！带上快些走吧，不走就来不及回长安啦。”
许稷敛神淡笑，看向王夫南：“迎来送往之地，怎能不令人感怀。”稍作停顿ู又火速转移了问题的矛头，直直指向王夫南：“十七郎常离京师，想必也被迎送多次吧？”
王夫南慢悠悠行在一旁้，见她像是触景生，遂道：“妹夫可是有所感怀？”
“有千缨这般懂ฦ得贴心安慰的贤妇许某人死而无憾，来喝一杯。”
“哎，体貌丰ถ伟。”千缨看许稷离这个要求着实差了太多，安慰道：“别灰心你还有后边三项占便宜呢，才能才是关键不是嘛！”
许稷还未及反应便闻得一声马嘶，还伴着一声不服输的驴鸣。
驴蹄子跑得愈欢时，一匹马却冲过了坊门疾驰向前，快速逼近。
天色渐黯，承天门上的鼓声即将敲响，许稷便匆忙收拾了书匣，与上官打了招呼，顶了斗笠就往尚书省马厩跑。
她的马拴在最里边，低着头匆匆往前走时听得俩兵部官员嘀ถ咕说“听说淄青要以子为ฦ质是真的吗？”、“那ว还有假，那李斯道是怕朝廷转而征讨淄青，都遣使奉表了，说是求着朝廷允许他长子入京当人质呢！”、“那献地朝廷也是真的咯？”、“密、沂、海三州ะ全部归还，这是在讨好朝廷哪！啧啧李斯道这个促狭的胆小鬼哦！”、“那朝廷会派谁去宣慰哪？”、“嘘……不要说。轮得到เ你去吗？又轮得到我去吗？跟你我无关就勿议也……”
许稷听着摇摇头，一群家伙不过是觉得李斯道为人狡诈恐会出尔反尔，所以觉得这宣慰使的活是九死一生的倒霉活计罢了。
滴滴答答的雨声伴着马嘶声迎接暮□□临，俩庶仆蹭蹭蹭跑来挂灯，许稷则去解拴马绳。
她顺了顺马鬃，牵了缰绳正要往外走，却隐约觉得不对劲。偏头一看，骤然认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她反应过来倏地转回头，以最快速度翻身上马背，连斗ç笠都没戴就策马朝安上门狂奔而去也！
俩庶仆吓了一跳：“那白马官人好过分！突然跑出去了吓死个人！记下是谁了吗！举ะ告他！”、“对对对举告！”
而同样目睹了许稷夺路仓皇而逃的某位王姓都尉，正站在廊下沉默不语。
王夫南今日恰好至兵部有事，牵马时便瞧见许稷心不在焉地走过来，而她于黯光中不小心看到他后，便像惊弓之鸟一般，罔顾ุ外面这冷雨，飞也似的挟马跑了。
有本事一直逃！看你逃到เ甚么时候！
王夫南寡着脸戴好斗笠，亦是策马往安上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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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四五天，长安城内一片泥泞，每日往返皇城，白马都快成泥马。许稷实在心疼，趁这日太阳露了个小脸，中午时便拎了桶水到马厩去洗马。
可她才刚洗了一半，吏部李令史便匆匆忙忙跑了来，气喘吁吁道：“哎呀你怎么还在这？快去吏部ຖ啦，有要紧事，快快快！”
许稷被他再三催促，不得已搁下手中活计，擦了擦手便随他往吏部ຖ去。
只进了吏部院子，她便瞧见好些上回考制科的人，有些上了年纪，有些意气风正年轻，都待在廊庑下，沐着毫无建树的惨淡日光，似等着甚么大事宣布。
许稷反应过来，知道这便是要宣登第授官了。
诶，她甚么เ记性，连这都忘了！
她这几日忙昏了脑袋，上面又有比部郎中催着她好好交接，以防止告身一下来她就直接跑了，到时候哭天喊娘都没用。
登第十五人等了好一阵子，脚都站麻了。就在其中一人想要席地而坐歇歇时，胖胖的裴尚书从里边公房走了出来。他站直了扫一圈廊下，目光从许稷脸上掠过，又低头轻咳一声，廊下便安静得连只鸟飞过都听得见。
裴尚书侧身从漆案上取过制书来，摊开宣道：“朕思得贤隽，标明四科……”啰嗦了一阵终于进入正题：“直极谏科第三等人庞燕、第四等人魏仁松、李雍、第四次等人……文经邦国科第三等人陈元锡、第四等人崔志柏、许稷……”又：“诸举子咸于短晷之辰，著粲然高论，以懿学茂识，扬于明廷，深沃朕心……其第三等人、第三次等委于尚书省优于处分，其第四等人、第四次等人、第五上等人……尚书省即与处分……”4
待此制宣毕，诸登第举子跪谢圣恩，之ใ后又分别由吏卒一一带入公房内予以授官。如铨选一样，吏部授官尤其是高第登科者，都先会询其志愿，再作决定。而到了许稷，却仿佛已๐没得选，裴尚书看她一眼，不冷不热道：“许君，拟授你河州ะ枹罕县令一职，可有异议？”
河州ะ？许稷短暂蹙了下眉。
裴尚书看在眼里，暗叹不懂赵相公的意思，为何非要将许稷扔去那么个ฐ鬼地方？户少人杂地差，是个十足下等县，县令品阶不过从七品下，完全不能ม与中ณ县、甚至与赤畿县相比。
这些也就算了，可沙州与吐蕃关系一直很紧ู张，战事不断实在不太平哪。
不过出乎他意料é的是，许稷竟没有提出异议。裴尚书干咳一声：“那便暂且如此，你先停了比部之ใ事，往南衙去吧。”
许稷一愣：“南衙？”
“喔喔，是这样。”裴尚书解释道，“于边远县邑任职，多有凶险，朝廷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人才怎能轻易折于边地？故令出任边远县邑之举ะ子，往南衙习些防身逃命之术。”
许稷算是听明白了，这分明就是“朝廷虽然丢你们出去，但不是要你们傻乎ๆ乎送死的，文官别ี瞎跑战场和人硬拼，该逃就逃该躲就躲，保存革命力量回来再战”的意思嘛！
可见边县竟是不太平至此了，许稷想，难怪勾检时所见官员赈恤费越来越多，竟是此缘故。
可是不对！许稷机警问道：“请问是往南衙哪里？”
“哦哦，李令史会带诸举子过去。不过尔等需得通过南衙考核，方能领取告身任职，知道了吗？”
许稷连连称喏，再拜之ใ后便先退下了。
次日一早，许稷与吕主簿交接了活计，便奔赴吏部集合。李令史站在廊庑下打哈欠，眼光瞥瞥，默数着举子人头，待人齐了便道：“请诸位打起精神来，应对完南衙考核，便能ม领得告身赴任啦！”
“考个甚么เ呀，射箭吗？”、“不吧，应是考跑得快不快”、“那ว某怎么办？某腿短是要吃亏！”、“不会考那ว个ฐ的，定是教授些旁门左道，譬如——暗器！”、“去去去，南衙好歹也是正规军！”
许稷默不作声听众人一路议论，但她心中竟是莫名有些忐忑。
李令史将一众举ะ子领到校场，一火长跑了来，许稷竟是觉得他有些脸熟ງ。那火长同样也瞥了一眼许稷，又慌忙跑了回去。
李令史完全握不住其节奏，嘀咕一声“都尉这是要干毛啊”，便转过头对叽叽喳喳的举子道：“莫说话莫说话，诸君请稍候。”他说着往台阶上一站，那火长又匆匆跑了来，指了许稷与李令史嘀嘀ถ咕咕说了一阵。
李令史听着皱眉，转过身便朝许稷走去，又抓了抓额角，凑过去低声问道：“许三郎，你与王都尉有甚么เ过节吗？他说不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