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拘留所后，她被单独关在间小屋里。除了天两顿饭会有人送来之ใ外，再没有人理会她，直到第三天她才被提去审讯。
停在门口的吉普车上，没有警灯和警笛，整个抓人过程基本上没有多大声响，没有引起邻居们的注意。对此，黄圆很满意。
叉子的母亲那些日子连遭打击，因为在此之前的天夜里，叉子的父亲被环卫局的帮造反派带走了，说他丈夫是黑劳模，要拉去批斗ç，直也没有回来。
沉默的钟楼7๕2
个ฐ人来了
这样的诗句似乎最能说明你此刻的心境：
“还是你招儿多。”叉子说，“你说咱俩要是打起来，谁能赢?”
“肯定是你呗，”你调侃道，“你是谁呀?声震京城的叉子!我是个无名小卒，本本份份的中学生。”
叉子“哼”了声，说，“别贫了你，我头次跟你打架时就输了，因为你有脑แ子，招儿比我多。再说，我这辈子也不会再跟你打架了，你是好人，好哥们儿”他拍着你的肩膀，“你以前定是个好学生吧?”
“老师可没这么说过，”你说，“我是黑五类的狗崽子，哪儿能当上好学生?”
“喜欢踢足球吗?”叉子瞄着身旁的球门，伸手跳，摸到เ了球门横梁。“我原来还守过大门呢。”
“我喜欢乒乓๑球，原先最爱唱歌。”
“我最烦唱歌了，就懒โ得上音乐课。”叉子说，“音乐老师说我五音不全，老跑调儿，不过我挺喜欢听别ี人唱。有首‘小三娃放学后，把镰刀拿在手’的歌叫什么名来着，我最喜欢听。”
“真凑巧ู，我当初考合唱团时唱的就是这首歌。”你说着，心中ณ又想起了那位叼着香烟的女考官。
“小时候我在农村时，常去山上割猪草。”叉子望着远处，说，“三年级我才转到北京来上学，刚来时跟傻似的，谁逮着谁欺负”
你注意到，对面球门处有几个人正拿着望远镜朝这边瞭望，那里的人群也愈加庞大起来，连球门后边的跑道上都站满了人。在他们身后，停放着大片自行车，在阳光的照耀下，明晃晃的刺眼。那片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向这边点点地蠕动着。
“我看咱们别等了，”你说，“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行，那就开干!”叉子将叼在嘴上的烟吐在地下，又跺了脚๐，然后对站在前面的几个人说，“去告诉那帮丫的，老子可要动手了，再这么เ呆着，把警察招来，咱们谁也甭想跑。”
“二白子，你现在就带人去，摸清楚咱们有几条退路。”你说着又转向叉子，“咱俩先别上，瞅准人再说。”
“那ว可不行，哪次碴架我都是冲在最前头，你待在这儿守着，我先上。”叉子说着，将别在腰间的刺刀抽了出来。
刚才还闹哄哄的球场，此刻变得安静下来。双方各有个百十来人的方阵，开始向球场中ณ央移动，对阵双方แ的试探性进攻开始了。
黑大头走在对面方阵的最前面，他头戴钢๐盔，手持根齐身高的钢管，副你死我活，血战到底的模样。在他身后是大片黑压压的人群，大约有近千人。你注意到，人群中并没有刘震亚。你们这边领头的是叉子，他大摇大摆地朝前走着，仿佛根本没有把对手放在眼里，明晃晃的刺刀在他手里不停地转动着。双方在距离不到十米的地方，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๐步。
阵剑拔弩张的僵持之后，听不清是谁嚷了声“冲啊”，随即，厮杀开始了，很快双方便混战成了团。时间，厮打声叫骂声棍棒及铁器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叉子，快撤!”你高声地在后面喊了句。
听到เ你的喊声，以叉子为首的这边方แ阵迅速地向后撤退下来，他们个ฐ个猫着腰捂着脑袋，飞快地跑向球门这边。
“开始!”随着你的声大喊，只见大片雨点般密集的砖头石块向着追在叉子后边的人群飞去。刚才还得意忘形，追杀喊打的方阵，被这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石雨打懵了，他们纷纷扔掉手中的家伙，拥挤着乱作团，哭喊着抱头鼠窜。几百人同时扔出的石块，就像持续不断的炮弹般轰击着对方，十几秒钟之后，以黑大头为首的对方先头方阵，已๐被彻底击垮，不少人被击伤在地，原本紧跟在他们身后的人群，也因为这突然的袭击，哭喊着潮水般向后退去。球场上，尘土飞扬，乱石如雨，喊声震天。转眼间，在你身旁้的那堆小山般高的石块砖头，已经被你们扔得所剩无几。
“你这招儿还真管用!”叉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你跟前，“我说他们都是软蛋吧，真玩儿命就熊了。”阳光下，叉子挂着汗珠的脸上红扑扑的，显得异常兴奋。他挥舞着手中ณ的刺刀，转身对人群嚷道，“哥们儿，人抄上块板儿砖，跟我冲啊!ำ”说完，第个ฐ又冲了上去。
沉默的钟็楼183
近距离搏斗开始了。
二白子在左ุ，你在右，叉子在中间，你们三个人冲在最前面，组成了个无坚不摧的三角。你们相互掩护着，路冲杀向前，所到เ之处，对方莫不退却，嚎叫之声不断。
你和叉子各拿着把铁锹，手起锹落，通猛砍，二白子挥舞着根钢管，上抡下扫，横挡竖捅，叉子冲在最前面，四下寻找着刘震亚。那些身着毛料制服前来参战的少爷们，在你们这些胡同串子面前不是倒下，就是溃逃。
忽然，叉子“哎哟”声，个前趴栽倒在地。横刺里，不知是谁捅过来棍子，正捅在他受过伤的软肋上，疼得他脸色煞白，跪在地上直不起腰来。见此情景，你紧ู忙弯下腰去搀扶叉子。但就在叉子刚站起来时，头上又挨了棍，顿时，他头上鲜血如注。你扔掉手中ณ的铁锹，腾出只胳膊，抵挡着来自前后左右的棍棒，另支手搀扶着叉子快步向后退去。在二白子等人的掩护下，你们终于跑出了混乱中的人群，来到颗大树下。你边为ฦ叉子包扎着，边对二白子说，“叉子不行了，我们俩先撤，你告诉他们，最多再顶ะ五分钟็也撤，分头撤。”
黑大头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已经从最初的措手不及中ณ反应了过来，并逐渐占据了优势。球场上，叉子的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变得各自为战，抬眼望去，几乎到เ处都是穿着黄军装的群人在围打着几个人，甚至是孤零零的个人。
黄圆似乎有先见之明，你临出来时她塞在你兜里的那ว卷纱布，现在派上了用场。你将叉子包扎好，又扶着他到球场边上的水龙头前冲洗了下他满脸的鲜血，然后不由分说地背起他，直奔学校的后门。二白子已经打探清楚，后门离车站较近。你边跑边四下里寻看着，没有看到个叉子的哥们儿跟上来，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你将叉子放下，贴着墙角往前走了几步，猛然看到เ在后门旁边的树荫下，刘震亚带着几十个ฐ人正等待在那ว里。你赶紧退了回去，重又背起叉子。“刘震亚带着人正在后门那儿等着咱们呢。”
“丫的真他妈阴!我说怎么刚ธ才找不着丫ฑ的呢，原来在这儿憋着我呢”叉子说着，从你身上出溜下来。“我找丫ฑ的去，跟丫ฑ的拼了!”
“别动。”你把拽住了叉子。“他那儿有好几十人呢，咱俩现在去是送死，趁他还没有发现咱们赶快撤。”你重又背起叉子，弯着腰，沿着学校的围墙，在行灌木丛的掩护下，快速地朝着围墙上的处缺口跑去。
你们越过了围墙，紧跟着跳进了离车站不远处的壕沟里，蹲下身来等着。叉子的气色已经缓过来许多，脸色有些红润了，只是头上还在往外洇着血。不会儿，你看到33๑2路汽车鸣着喇叭向这边开了过来。就在汽车停稳后车门刚刚打开时，你俩猛地站起身冲上壕沟，飞也似的跑过去，跳上了汽车。
“叉子在那儿!”刘ถ震亚最先发现了你们。他边嚷着边朝这边跑了过来。无奈，他们还没有跃过壕沟，车门就已๐经关上，汽车启动了。他们在车后叫嚷着，纷纷又跑回去骑车，不会儿便尾追了上来。
路面上车辆不多，332路开得很快，追在车后的刘震亚那些人被越甩越远。
“妈的，棍子正捅到我这儿。”叉子摸着他被打伤过的软肋处，说，“上次就是被他们打的这儿。”
“你怎么挨打，就是这个地方。”你揶揄道，“看来叉子也有不禁打的地方。”
“今儿算我栽了!ำ”叉子沮丧ç地说，“也不知道二白子他们现在出来没有”
你望着车外，心想，如果在白石桥总站下车后，能够顺ิ利地坐上27๕路汽车，就算是万幸了。
果然不出你所料。转车后，你们乘๖坐的27路汽车刚ธ刚出站，就见刘震亚他们紧ู追了上来。
“看来今天咱俩是跑不掉了，”你说，“刘震亚非要在你走‘单’了的今天，把你给制服了。”
“不是制服，是要把我弄死。”叉子说。
黄昏时分，下班的人流开始涌ไ上了街头。汽车在西直门内狭长的街道上左躲右闪，蜿蜒穿行着。刘震亚带领下的人群较方แ才庞大了不少，估计有百多人，他们都骑着崭新的自行车，簇拥在你们所乘的汽车四周，不停地叫骂着，车身被他们砸得“砰砰”乱响，好几块车窗玻璃也被他们砸得粉碎。
车上的司机是位中ณ年男ç人。本来第块车窗玻璃被刘震亚他们击碎时，他已经将车停了下来，他站起身，看样子是要下车去找他们理论。但就在他回转身，下意识地朝车厢内环视的时候，他的目光停在了你们身上。大概是叉子头上那刺眼的纱布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迟疑了下，又坐下来，重新将汽车发动起来，继续朝前开去，你注意到เ，甚至有站他都没有停车。
车厢内，乘客们个个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不会儿，所有疑ທ惑的目光都停在了你和叉子身上。
叉子终于坐不住了。“众位叔叔阿姨们都别ี怕，我这就下去，不会连累็你们。”叉子说着，挪到司机跟前，“师傅，停车让我下去吧，车下那帮人是冲我来的。”
汽车继续向前行进。车厢里静极了。
“别停车。”位老者提议道，“现在让这孩子下去，非得让他们打死!”
沉默的钟楼1้84
“对，别停车。”好几位乘๖客随声附和着，“干脆把车直接开到เ公安局去，看他们敢怎样?我看这俩孩子挺老实的，还能没地方讲理去。”
“如今哪儿还有地讲理啊！什么公安局呀，都让他们砸烂了，什么事儿也不管。”那ว位老者又说，“再说，这年头谁能管得了车下这帮人啊!”
车下的叫骂声更凶了，有几个人还绕到车前，面试图截住汽车，面不断对司机举刀弄棒地威แ胁着。
“叔叔阿姨们，您们的好心我领了。”叉子继续说道，“司机师傅，您就停下车让我下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汽车越开越慢，几乎是顶着车下那群人在向前爬行。你看到，车下的刘震亚突然紧骑了几步，然后跳下车，将他骑的那辆崭新的自行车横放在了马路中央。他这下终于使汽车停了下来，就停在了德胜门箭楼下的木桥边。
车门依然紧闭着。
叉子走到เ你跟前，拍着你的肩膀，深情地望着你，轻声说道，“昨天请你还真请对了，好哥们儿，千万记住我的话，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过来，就是我死了，你都不要管，照顾好黄圆和我妈”他说着，将目光移向车外，“今儿这事是躲不过去了，看我的吧。”叉子说罢，蹬到เ座位上，从被砸破的车窗口将身子探出窗外，纵身跃跳了出去。
他紧跑几步来到了桥上，然后回转身站在木桥中央，从腰间拔出那只裹着报纸卷的刺刀，不停地在手中掂着，大吼声，“我在这儿呢！”
汽车轰鸣着，缓缓地向后倒退了十几米，又停了下来。路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在木桥两ä侧，整个路段被彻底堵塞了。刮了天的狂风，此时也平息了下来，刚ธ才还高声叫骂着的刘震亚那群人这会儿也没有了动静。尽管他们人多势众，但当叉子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还是有些惧怕。
叉子站在空无人的桥面上，朝四处张望着。夕阳如血，天角上纷乱涌动的云团像片燃烧的火焰，叉子被刺眼的阳光晃得眯起了眼。木桥下，护城河水汩汩地流淌着，水面上波光粼粼。你下了车，分开人群，尽力朝前挤着，站在观望的人群中ณ间，浑身颤抖地看着眼前发生的切。
看着四处张望的叉子，你想，他定是在期待着奇迹的出现。往日在德胜门箭楼ä附近，总有帮叉子的哥们儿，怎么现在个都不见了呢?肯定是都还在刚才那个球场上。你看到叉子慢慢地走到桥栏边，朝下看了眼，然后又返回到เ桥中央。从桥上到水面有大约五米高，这也许是他的条退路?
双方对峙着。
“过来呀!”叉子吼着，指着对面不远处站在最前面的黑大头，“刘震亚跑哪儿去了，叫丫的出来！”他边说边往前进逼着。
叉子对面的那群人簇拥着黑大头，步步地向后退却，显然，他们谁也不愿意挨头刀。就在这时，忽然从桥栏下露出几个ฐ人头，他们翻过桥栏，手持垒球棒，悄悄地向叉子背后移动着，为首的正是刘震亚！
你的心陡然下子抽紧了。“叉子!”他禁不住大叫起来。
听到喊声，叉子迟愣了下，像是预感到身后有人似的，猛地转过身。但已๐经晚了!就在他刚ธ转过身时，根垒球棒已经从空中ณ落下，正冲着他头上砸下来。叉子闪身躲，棒子砸在他的胳膊上，他手中的刺๐刀被震落在地上。叉子踉跄了几步，猛地从怀中又掏出了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就是你送给他的那ว把！待他刚要直起身，又棒从空中落下来，不偏不斜地正砸在他的头上。顿时，叉子头上血流如流。你清清楚楚地看到，这棒正是刘ถ震亚打的。叉子捂着头，弯着腰，个趔趄险些倒下。旋๙即，只见他又挺起身，手执匕首，整个人扑在了刘震亚身上。
两个人同时倒了下去。
“快上啊!”黑大头喊着，挥手，百多人蜂拥着冲了上去
沉默的钟楼191
永定门长途汽车站。
你和黄圆黄方站在辆破旧ງ的车身上沾满泥浆的老式汽车前，目送着叉子的母亲在位从农村老家来的亲戚的搀扶下走上汽车。
叉子的母亲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她的丈夫和儿子。他们永远也不会再令她担惊受怕操心费神了。从今往后，他们将与她日夜厮守永不分离。她在临ภ窗的座位上坐定，睁着大而无神的眼睛，茫然地向窗外张望着。在她那双目失明的浑沌的眼球上，映照着这个夺去了她两位亲人的城市。
她紧ู紧地搂着怀中的那ว个布包。布包里面，两个般大小的骨灰盒，被她包裹的严严实实，齐齐整整。
三天来，叉子的母亲不吃不喝，就连黄圆为她亲手做的面条，她也口没沾。她就那ว么痴呆呆地坐着，不哭也不说话，她那木然的神情和超乎寻常的冷静，令人感到种心酸的恐惧。
回老家去!叉子的母亲在叉子出事的当天晚上便做出了这个决定，谁劝也不行。莫非每个梦想破碎和遭到เ重创的人，都是如此冷静和执拗?你想，这样个祖祖辈辈生活在山沟里的善良本份的农家妇女的梦想，没能够赶上好时光，它被时代疯狂的车轮无情地碾得粉碎。她也许梦想过从此可以做城里人，也许梦想过自己的孩子经过城里的正规教育，将来大概也能出人头地，甚至她也许还梦想过像黄圆这样漂亮的城里女孩，没准儿还能做自己的儿媳妇但现在这些梦想全都破碎了。最糟糕的是，没有人能ม够对她解释清楚，所有发生的这切究竟是因为什么?她憎恨这座城市，憎恨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得欢呼雀跃舒适坦然的人们。
“大妈”黄圆哽咽着走到车前，隔着车窗拉着叉子母亲的手。
叉子母亲那ว瘦骨嶙峋的手颤抖着，抚摸着黄圆的面庞。“回去吧，孩子。”她说。
汽车轰鸣着，马上就要启动了。叉子的母亲抽回了她的手，她的嘴角抽搐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两行清冷的泪水。
“大妈”黄圆叫着，泪流满面，“您还是别走了”
叉子的母亲摇着头，再次伸出手轻轻地擦拭着黄圆脸上的泪水。说道，“孩子，回去吧。”说罢，抽回了被黄圆攥着的手，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