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多以前我们就认识。而且是在个非常重要的时间，非常美妙的地方。”卢嘉川ษ向白莉苹玩笑似的述说着过去的情形，“那ว天，林道静正和我那位老姐夫在争论，真怪有意思。嗨，你怎么不在那儿教书啦？现在在做什么？”
没等卢嘉ล川回答，白莉苹回头，看见他们两人在说话，她就走过来插了句：“你们俩早就认识吗？嘿，可没想到。”
立刻上来五六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把他们押了出去。
“外面很乱，在这里面休息休息多好！”黑胖子笑笑走了。
这夜，在陌生的古庙里，道静睡得很香甜。静静的海浪，聒耳的蝉声，全在她的梦里幻成了美妙的音乐。
林道静欣幸自己้遇见了好人，也欣庆自己渴望的职业有了着落。
“也许是吧，不多抓点老百姓，他们发得了洋财吗？”卢嘉川边说着，边脱去了老头的衣服，并且替他叠好被子，扫去尘土，打开窗户。老王手里提着把水壶站在当地怔怔地看着他。多么紧张严重的时候呀，可是这位年轻的学生，还对他那么เ亲热地笑着，还不慌不忙地替他收拾着房间。老人深深被感动了。这位饱经沧桑的老工友，什么เ样的人全见过，可是像这样的年轻人他可见的不多。他忘了该做的事情，弯着矮小的身子，挨在卢嘉川的身边唠叨起来：“哎！哎！这伙子东西还是什么国民政府呢，还称什么孙中山的徒弟呢，简直哪——您哪，可别嫌我说的难听，简直是比土匪还不如！我亲眼见的多啦，哪个好小伙只要说救国，说抗日，看什么红皮子的书，这就比挖他们的祖坟还着急！什么共匪呀，赤党呀，什么捣乱学府呀，全扣到人家脑袋瓜上来。您想想，人的脑袋瓜全是肉长的，谁可受的了呀！回回从我眼前抓走的好小伙子数不清了。”他叹了口气，“我老头见不得这个。唉！卢先生，您哪说说，这可是个什么世道呢？”老头儿喷溅着唾沫星子，滔滔地说起来。卢嘉川满有兴致地站在地上听他讲，可老头儿却圆睁着眼睛改变了口气：“您哪，准是忙着呢，我别老说废话啦。我真是喜欢你们，我有好几个朋友——学生，全像您这样，可是他们都被捕啦。唉，我不叨叨了，您忙着呢。您哪，您先别ี走，要走，我到外边先给您瞧瞧去，万留下狗腿子您哪，等等吧！”
老王提着大水壶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了。
卢嘉川坐在老王的小屋里又等了会儿，老头回来告诉他，大门口果然有好像侦探的人在转游，因此他只得留下来，直到下午七点，他才在个同学屋里换上套漂亮的西装，摇晃着身子吹着口哨，像个浪ฐ荡公子，趁着黄昏时的马蚤乱，走出了北大三院的大门。
卢嘉川是河北乐亭县个ฐ乡村小学教员的儿子。由于李大钊同志在那带的活动和影响，使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接近了革命。后来，他到北平来上中学，经常到李大钊同志家里去，因此，他的理论知识，他的思想认识，以及他的斗争意志全在李大钊同志的耐心培养下逐步成长起来。中学时代，他就在学校中ณ从事革命活动，考上北大后，他立即成了北大党的负责人之。后来北大南下示威回来，敌人注意他，搜捕他，他就被党调出来，在北平东城专门领导些大中学校的革命活动。
九三三年夏，北平党的组织遭受到严重的破坏，剩下来的少数同志，在残酷的白色恐怖中ณ，风雨飘摇，随时都处在被捕的危险中。因此卢嘉川没有固定的住址。今天他在朝阳大学睡了半夜，明天也许就上了辅仁大学。他机智灵活，又具备共产党员无比的忠诚和勇敢，因此，在敌人严密的搜捕下，他常常能够次次地逃脱了危险。
从北大三院出来后，天色已经薄暮，故都街上的人流像沸水般涌ไ流着。他夹在人群中急步向东城区委准备开会的地点走去。走着，走着，他自然地带着漫不经意的神情回顾下，没有发现跟踪的人，他就加快了脚步。当他走过了个烧饼铺，才发觉肚子饿得很，他想起整整闹腾天还没吃过点东西，笑了笑，顺ิ手摸摸口袋，身上只剩ທ下两毛钱，可是还需要用它吃上两天饭，于是在又经过个小烧饼铺时，他只买了三个小烧饼揣在衣袋里。肚子咕噜噜地，真想吃，望望自己笔挺的西装，他摇摇头又忍住了。
走到地安门内的个小胡同里，在个油漆剥落的小门楼前他站住了脚。望望门槛上块小砖头好好地紧挨在门框边，他脸上浮过丝不容易看出的微笑，这才掏出烧饼几口吞了进去。
走进里院的南屋时，他扬着帽子摇摆着脑袋喊了句：“嘿，三缺净等我啦？”霎间，他多么像个浪荡公子啊。
个约莫三四十岁衰弱而瘦削的女同志，看他来了，首先站起身来紧握住他的手，眼睛瞅着他，发着细小的声音：“同志，来晚了。我们以为ฦ你出事了呢！”
“刘大姐，不会的。”他看看大姐，又向摆好麻将牌的八仙桌上扫，坐在桌旁的另外三个人——个ฐ女的两个ฐ男的也全看着他含着笑意点点头。那ว个女的很年轻，穿着华丽的衣服，她站起身来让他坐在她的位子上，点头笑笑就走出去了。
阵哗啦啦的牌声响过，他看着另外的三个同志轻轻地说：“没有什么——开始吧。”
区委书记是个ฐ二十五六岁戴着眼镜名叫戴愉的同志，也就是在“三八”集会时最初讲话的那个人，他有着双金鱼样的鼓眼睛。
他严肃地宣布：“现在会议开始。”
首先，他们讨论起“五”国际劳动节怎样举行纪念的办法。这个议题还没有讨论完，戴愉瞅着卢嘉ล川，忽然神色凛然地说：“冯森同志［冯森，即卢嘉川的化名——原注］的错误越来越严重，今天我提议讨论下这个问题。国民党的统治危机越发严å重，革命高嘲日渐迫近，我们不去准备大规模的行动，——武装群众组织罢课罢操罢市，扩大宣传我们党的胜利，扩大吸收党员，反而只会去同些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空讲理论乱谈思想，要知道，这些中间分子是极不可靠的，是极端动摇的，是资产阶级的后备军！”说到这里他把眼镜摘，使劲把牌弄得哗哗乱ກ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冯森的右倾机会主ว义已经发展到了严重的地步。听说他还向个反动大学生的老婆——她叫林道静，对么？——去进行共产主义的宣传，我也很不同意冯森同志这样做法。”
刘大姐低着头谁也不看，手里的几张麻将牌单调地发着细微的磨擦声。另外那个微胖的黄脸的男同志吴方也是默不出声。卢嘉川目不转睛地望着戴愉，柔和的眼色始终没有离开他明亮的眼睛。他静听着戴愉的讲话，当讲话停止的霎间，他的脸色才变得严å肃面冷峻。
“戴愉同志，”他慢慢说道，“你的发言，我看有点过左ุ了吧？这是不是种左倾关门主义呢？这和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样，也会导致革命失败的！也会脱离群众的！群众普遍要求抗日，我们党就应当首先注意群众的要求”他的脸孔抽搐了下，种深深的痛苦使得他的脸色苍白起来，声音越发低沉了，“至于在知识分子当中进行宣传这是党给我的任务。毛泽东同志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里，首先就叫我们闹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他就说小资产阶级是我们最接近的朋友；甚至中产阶级的左翼都可能ม是我们的朋友记住！戴愉同志，你和我也并不是无产阶级出身的呀！”
关于林道静，他没有进行任何辩白，因为他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
“什么？”戴愉的黄脸涨红了，“你这是机会主义แ的理论！中产阶级都可以做我们的朋友吗？那太可怕啦！”他喘了口气，眼球在眼镜后面迅急地转了几转，又说了篇道理，来反对卢嘉川在知识分子当中进行细致的耐心的教育工作。他滔滔地说着，好像忘了是在白区残酷的环境中，忘了应当珍惜时间和解决问题。
卢嘉ล川终于忍不住了，他把牌推，霍地站起身来，轻轻喊了声：“戴愉同志，请你停停！听我谈点意见行不行？”他用力把手挥，仍又坐了下来，然后竭力把声音放和缓，“我同意你的某些意见，上级党布置给我们吸收党员的任务，我们应当坚决去执行。但是根据目前形势，哪能下子吸收那么多呢？自从宪兵三团来，白色恐怖天比天严重，蒋介石在德意法西斯帮助下训练了大批的特务警犬正向我们进攻，现在人心惶惶，外围组织也几乎都被破坏；剩下的，情绪不安，也很难发展。这时，我认为党应当根据情况稳健点，尽量保存点力量，不要过分孤立地暴露自己。可是‘三八’纪念，我们又损失了不少同志。”
“不，冯森同志，”戴愉又打断了卢嘉ล川的话，“情况紧张是暂时的，可是胜利的形势却在鼓舞我们每个革命者奋勇前进。难道可以因为害怕牺牲而停滞不前么？”
“戴愉同志，停停！让我说两ä句。”刘大姐忍耐不住了：她苍白的有着细碎皱纹的瘦脸激动得绯红，微微气喘地打断了戴愉的话，“同志，你不要只搬教条嘛。冯森的看法是值得考虑的。”她把麻将牌往戴愉和呆着不动的吴方跟前推，用坚定的口气对准了戴愉，“我基本上是同意冯森的意见的。戴愉同志只是搬教条，不大了解实际的情况。好久以来我就有了和冯森样的苦闷，好久以来我们就都感觉出来：我们党的领导虽然克服了‘立三路线’的盲动冒险，但现在的路线是否仍然不大妥当呢？人民热烈要求抗日救国，可是咱们提出的口号常常过高，常常除了少数积极分子以外，使广大群众不能ม接受。所以我常常在想”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得听不出来了。她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没有说出来。
四个人都沉默着。连易激动的戴愉也不出声了。只有断续的麻将牌发着单调的声响。后来仍是刘大姐向三个ฐ男同志望了眼，低声说：“戴愉，就说你反对冯森接近的那个女孩子吧，我知道她，了解点她的情况。这是个ฐ在旧社ุ会里挣扎过，渴望着党的援救的积极分子。我们应当帮助她培养她。冯森这样做我认为是对的。”
“那也要看情况。”直很少说话的另个男同志吴方说话了，“那个姓林的女人既然肯嫁个反动的大学生，那么เ，她的思想可见很成问题。无论如何，我们党的阶级路线是重要的。所以，我也要警告冯森，你接近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要特别警惕，我们是宁左ุ勿右。”
“对，宁左勿右！”戴愉赶快插了句。
卢嘉川抚弄着麻将牌，安详地轻轻摇头：“宁左ุ勿右？不，我却认为不应当这样提。马列ต主义要和中国的具体情况结合起来，才能ม顺利地发展党的事业。当然，同志们的意见我应当警惕。如果没有别ี的重要事情，我提议还是来讨论纪念‘五’的问题。”
“对，谈纪念‘五’吧！”吴方แ睁亮眼睛说，“关于是左倾还是右倾，目前，我们几个人很难做出什么结论。反正作为党员，我们尽量执行上级党的决议就是了。”
穿着华丽服装的那个女同志走了进来，对四个人望望，轻轻说了句：“没什么，你们谈吧。”就又出去了。
戴愉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谈，但他忍耐住了：“好吧，这个问题留着下次再谈。”
会议内容转到纪念“五”上。照戴愉的意见，党共青团和社联左ุ联等赤色群众团体，必须发动他们全体成员进行次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卢嘉川沉思有顷ั，抬起头来看着戴愉说：“前几天李大钊ฦ同志的出殡游行［九三三年四月，北京地下党曾为ฦ牺牲了六年的李大钊同志举行过次出殡游行——原注］，我们已经又被捕许多同志。现在，情况很严重，‘五’这个纪念日，无疑的，敌人是会更加严å密戒备的。希望你和市委好好反映下，恐怕”
“真是白色恐怖观念！”不等卢嘉川ษ说完，戴愉把眼镜猛地摘，皱紧ู了眉头，“冯森，你要消极怠工ื吗？这是党交给我们的神圣任务，对这样任务的任何怀疑全是种可耻的动摇！”他掏出手绢抹抹嘴角，然后把麻将牌推，其他三个人也随着推，阵牌声代替了许多的话语。等牌声静下来，卢嘉川苍白的面色才转过红色来。他看着戴愉的金鱼眼睛，仍然慢慢地说：“戴愉同志，切不成问题！组织决定我做任何工作，我是不会讲价钱的。但是应当允许我发表点自己的见解。也许我看错了，也许我估计得完全不正确，可是你应当冷静地看看我是不是那ว种胆小怕死的怯懦者。”他低下头来不能说下去了。
“我们就照着市委的布置坚决执行去，能发动多少人算多少人好了。”吴方刚说完，刘ถ大姐露着焦虑的神色说：“发动人是对的，但是发动之后就把他们送进了牢狱，这总是个问题呀！”
沉默，阵无声的争辩持续在人们的炽热的眼睛里。最后戴愉冷静下来，说道：“好吧，如果冯森你们不反对大规模游行，那么，‘五’那天，我们发动赤色群众都到เ天桥集合。具体行动有人会临时通知你们的。”
会开到这里就散了。
几个人都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服装ณ华丽的女同志到大门外望了望，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走进来对几个同志亲切地笑笑。戴愉和吴方先走了出去；接着刘大姐伴着卢嘉川也向门外走着。他们默默地走到门过道里，在初月的薄明中，刘大姐站住脚，用力握住卢嘉川的手，声音又低又慢：“小冯，不必难过。党了解你，我们了解你。‘五’要提高警惕呵，不过还要尽量多发动群众。”
卢嘉川低着头，半晌没有出声。当他抬起头来看着大姐的时候，他的眼睛有点儿发红。
“大姐，亲爱的好同志，谢谢你！”他用力握住她瘦削的手指，只有这样的握才表明了他内心的激动，“大姐，不必担心我。我想，在个党员热望为党贡献切的崇高理想里，就包含着不计个ฐ人的荣辱与得失在里面。这不算什么好，再见吧！”
刘大姐倚在颓败的大门上，望着卢嘉ล川娇健而沉稳的步子点点消失在街头昏暗的转角处，她才轻轻关上了街门。用只有她自己才可以听见的声音低低自语道：“小冯——好同志呵！可是戴愉为ฦ什么就不睁开眼睛多看看呢？”
第十八章
上午，林道静在火炉上蒸上了馒头，就拿着本辩证法教程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读起来。但是当她的眼睛看到了书里夹着的块小小的红布片，书就读不下去了。她只好放下书本，拿起这鲜红的小布片把玩起来。她像欣赏心爱的宝物，脸上含着笑，嘴里轻轻自语着：“呵，‘五’，你又过去啦！”
在“五”这个ฐ伟大的纪念日那天，她又被卢嘉川ษ招呼着去参加了游行示威。开始，她和几个ฐ临时集合在起的人隐藏在天桥附近的小胡同里，卢嘉川先来交给他们卷传单，检查他们是否带来了小旗和石灰粉，当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立刻转身走开了。剩ທ下他们在小胡同里又串ธ游了会。当负责联络的交通员走来告诉他们即刻到天桥大马路上去集合时，阵风似的，他们从小胡同里窜了出来；同时，别ี的小胡同里也窜出了许多人。于是人群迅急汇合成了昂奋的队伍。
道静总想靠近卢嘉川，靠近他就觉得安心，好像有保障似的。
可是他特别忙，转眼他又跑到前面去了。她正在人群中拥挤着前进，突然面红色的大旗灿烂地招展在空中，好像阴霾中ณ升起了鲜红的太阳。她仰头望见大旗上面的黑字：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
她的心忍不住怦怦地乱跳了。热烈地高喊着的口号，向空中抛撒着的传单，挥舞着的拳头，和无数迎风飘动的红旗，这切使大地好像突然震动起来了可是，这种情况不过持续几分钟，接着又是尖厉的警笛，又是飞奔的摩托，又是砰砰的枪声，全副武装ณ的军警又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道静捏住小布片蹙起眉头。卢嘉ล川英俊的面孔，这时又清楚地显现在她的眼前。军警冲散了人群，捕捉着人们，他是负责保卫扛大旗的同志的，当大旗被折断，打大旗的同志即将被捉走时，他突然跳上去狠狠地给了那个ฐ刽子手拳，同时把石灰粉奋力撒，在硝烟弥漫中扛大旗的同志趁机跑走了，几个ฐ军警就转身追起他来。林道静是跟着他跑的——他曾挥手叫她走开，但是她不。她飞跑着，朝他跑的方แ向跑。他刚要跑进个小胡同里，个穿灰衣的宪兵向他头上连着射了两ä枪，并且眼看就追上了他。他猛地回过身来又把个小包用力向外抖，空中立时弥漫起阵呛人的白烟。石灰粉发挥了它奇妙的效果，趁着军警们睁不开眼睛的霎间他逃跑了。道静学习了他的办法，那包石灰粉也救了她，她也逃脱了。最后她按照事先的约定，在陶然亭那儿又遇见了他，他挽着她的手臂，好像对爱人似的，但他们只说了几句话就迅速分开了。当他们起走着的时候，她看见他的口袋缝里还夹着片撕碎的红旗，她就拿了过来，留แ作这个伟大日子的珍贵纪念品。
“呵，他是多么勇敢多么能干呵！”想到卢嘉川在“三八”和“五”这两个ฐ日子里的许多表现，她心里油然生出种钦佩爱慕甚至比这些还更复杂的情感。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只是更加渴望和他见面，也更加希望从他那儿汲取更多的东西。
午后，余永泽上课去了，她见白莉苹在家，就到เ她屋里去闲坐。
“小林，昨天‘五’你去参加游行啦？”白莉苹挤挤眼皮顽皮地笑。
“去啦。白姐姐，你怎么没去？”
“我么？有别ี的工作呀。”白莉苹急忙岔开了话，把手臂搭在道静的肩膀上笑着，“小林，昨晚，又跟你那ว老夫子吵架啦？嘿，傻孩子，你为什么老跟这样的人凑在块儿？难道找不出比他可爱的男ç人来？”白莉苹看着余永泽总穿着长袍大褂像个学究，就直称呼他老夫子。
“不用你操心！”道静露着两排洁白的牙齿也笑了，“谁像你这个ฐ样儿：见个爱个，见两个爱双——恋爱专家。”
“得啦，你不要倒打耙！我真是为你好。你看他那酸溜溜的样儿有什么เ爱头呢？嘿，小林，你看老卢怎么样？活泼勇敢又能干又漂亮，你要同意，我给你俩介绍介绍好不好？”
道静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了。她想不到白莉苹在玩笑中，竟把自己的名字和这样可敬可爱的人的名字连到了起。她红着脸，呆呆地睁大眼睛看着她。白莉苹趁势抱住她的肩膀，把脸挨在她耳旁，吃吃地笑着，说：“好孩子，犹豫什么？‘新的恋爱不起，旧的恋爱不会消เ灭。’这是哪个ฐ文学家的话呀？你那个老夫子可真不值得爱，还是大胆地创น造新生活吧！”
“不，他爱我，我怎么能忍心离开他。”道静感到不能ม再开玩笑了，白莉苹是在真心实意地和她谈话。于是她摇着头低声回答。
“等着余永泽给你挂节孝牌吧！”白莉苹的脸色变庄重了，嘴角带着丝讥讽的笑意，“你还想革命哩，连这么点芝麻粒大的事情——私人的事情算得什么？——都不敢革，还说别的！”
轻轻的句话，可把道静刺痛了。她放松了白莉苹的手，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不再出声。她知道她和余永泽之间已๐经有了道不可弥补的裂痕，这裂ฐ痕随着她对于新生活的奔赴，是在日益加深。可是她可怜他，这种感情，像千丝万缕绊着她，同时，她又认为ฦ革命者是不应该关心个ฐ人的问题的，于是她忍住了矛盾的痛苦，忍住了切的不满，希望就这样和余永泽凑合下来。可是白莉苹的这句“芝麻粒大的事情”使她恍然若有所悟，她朦胧地意识到自己不是对于个人问题看得太轻，而是过重；是在种“不必关心”的掩饰下的苟且偷安。
她迷惘地望着窗外蓝色的天空，沉默着。白莉苹却以为她生了自己的气，她歪头对她观察了下，就抱住她，哄小孩似的：“好啦，小林，别生气啦！既ຂ然你那老余这么可爱，你就去爱吧！我可不敢拆散你们。不过，我告诉你件事，”她松开道静的手站起身来，神气很严肃，“你不是知道崔秀玉到东北义勇军里去了吗？当初她希望许宁和她同去——他们的感情已经怪深的了。可是许宁——你不是也知道他讲起话来套套挺漂亮吗，可是办起事来就不大带劲了。他不去，舍不得妈妈，舍不得学业——当然也怪我，我也把他拉住了。可是不能不佩服小崔，她正上着学，也正恋着许宁，可是为了革命事业她甩袖子就走了。小林，你别学许宁，也别学我，还是学小崔——你大概不知道，她是朝鲜人呢。”
“朝鲜人！”
道静看着白莉苹的嘴唇张合地动着，微微惊讶地重复了句，就再没有话说了。
她回到自己房里后，心情烦恼，头倒在床上，陷入纷乱的思潮中。
天黑下来了，她连晚饭也忘了做。
“静，你多美！真像海棠春睡的美人儿”余永泽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屋里来了，他瞅着侧卧着的林道静，悄悄地说。
道静没有理他，拿起本书盖上了脸。他就走上去拿下书本，顺便向书皮望了眼——资本论。他微微蹙蹙眉头笑道：“马克思先生的大弟子，您又在研究什么เ问题哪？”
“干么讽刺人！”她对他的脸看了会儿，忽然感到：她所爱的那个ฐ余永泽早ຉ已不存在了；这个ฐ人已经变得多么庸俗可厌了呀。于是种失望的气恼冲上心头，她不由得又冲口说道：“马克思的弟子总比胡适之的弟子强！”
“你说什么？”余永泽也有点恼火，“胡适之ใ的弟子有什么不好？”
“好极啦！专门拍统治阶级的马屁，拍帝国主义的马屁，帮蒋介石来统治学生，那怎么会不好呢？”道静把书本向床上丢，轻蔑地扭转了身子。
余永泽两手抱住头倚在桌子上。他竭力忍耐着，终于还是抬头冷笑道：“革命呀，奋斗呀，说说漂亮话多么好听呀！可是我就没见过几个革命的少爷小姐下过煤ศ窑。因为这总比喊几句什么普罗列塔利亚布尔乔๒亚之类的字眼要不舒服得多！”
“不许你胡说！”道静跳下床来，激忿地盯着他喊道，“你已๐经叫我受够了，请你发发慈悲叫我走吧！”
句话就把紧ู张的空气冲散了。余永泽变得像秋虫儿样可怜了。他嘶哑着嗓子哀求着：“亲爱的！我的生命，你不能走！”
临睡前，两人才和好了。余永泽看着道静，高兴地说：“今天我回来的时候本来挺高兴，想赶快告诉你个好消息，不想咱们又闹了个误会吵起来。静，以后咱们不要吵了不说这些了。你知道毕了业，我的职业不成问题啦，这不是好消เ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