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没有事。”
刘枚搁下耳机，端起水杯正要喝，门又被推开了。机关党支部书记兼工会主席陈向东站在门口，蹑手蹑脚的样子。他是刘ถ枚的个远房亲戚，从辈份上算，还是她的长辈。米七四的个头儿，不知是为了显得魁伟还是为了占点便利同样的价格，大号的衣服比小号的多用布料é，做工也要多些，不宽的肩上总要套大号的衣服，两个有垫肩的衣服肩头，在他干瘦的肩上空荡荡的，加上他平时点头哈腰搞惯了，长此以往，那ว腰始终直不起来，宽大的衣服在他身上就像穿的袍子，衣服的前面长长地下垂到接近双膝，而后面则高高吊起，似乎ๆ要露出皮带。不知是不是由于天到晚都在皮笑肉不笑的缘故，久而久ื之，弄得鼻子眼睛和嘴巴挤在了起，更奇怪的是，那鼻头越来越尖，而且越来越勾，那下嘴唇也越来越长，只要轻轻地咬合，下嘴唇就可以将上嘴唇包完。他的声音又沙又哑，就像被阉割了的公鸭的嗓音。遇到丁点大的事，就唉声叹气，脸像个苦瓜。他站在门口，不进不退，不言不语，傻呵呵的。刘枚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头也不抬，问道：“你有什么事？”
正文
这件经常都在发生着的平凡的强案因方要坚决诉诸法律，方要想方设法私了而变得不平常，由此波及到市妇联宣传舆论部门政法部门高等学府市委领导乃ี至市里北京的些企业的头头脑脑，从而展开了场正义与邪恶清廉与腐败法治与专制ๆ以及伦理道德方面的较量，演绎出幅幅云谲波诡的新世纪的都市风俗画
“刘总，你们公司有个职工ื叫李凡，对不对？”
今天关主任说话怎么这么不侃切？刘ถ枚回应道：“对。”
“是这样的，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什么事？我不知道。”刘枚皱了下眉，“昨天中午我就飞北京了。”
“啊！”关敏在电话那头叹了声气，突然问道，“她被强的事，你知道吗？”
刘枚大吃惊，手里的摩托罗拉也差点从手中滑出，追问了句：“你说什么？”
“前天晚上，李凡在回家途中被人强了。”关敏几乎ๆ是字句地说。
“你是说李凡？”
“对。”
“怪不得她向我请了假。”刘枚心里像是遭针扎样，双唇也有点打颤，“是我要她整材料，加班加到深夜的。她昨天在电话上都不给我说。谢谢你的关心，关主任。我马上派人去看她。”
“我已派江红去过了。”
堂堂个ฐ市妇联主任，居然派人去看望个小公司的受害女工。而自己作为直接领导，还不知道，更不要说去看望慰问了。刘枚为ฦ自己的失职感到เ愧疚，又为关主任身居高位却这样体恤下属感慨不已，股热泪从心里涌出，经鼻咽管流到了眼眶，声音也变了调：“关主任，我不知道怎么เ感谢你！你太关心我，关心女职工ื了。我代表李凡代表我们公司向你表示感谢！”
“可是，人家不领情，把江红轰了出来。”
“什么？”不知是没有听清楚，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刘枚追问道。
“你那个ฐ李凡不领情，把去看望她的江红轰了出来。”关敏几乎是字句地说。
“为什么เ？”刘枚着急了，下意识地捏住手机像是回答关主任，又像是自言自语，“她不是这种人。”
“怎么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关敏语气有点冷，“人家江红还想不通呢，好心没好报。”
“这”刘枚时语塞，急切中ณ她解释道，“她平时是有些清高，但怎么会这样呢？关主任，我了解后再向你汇报。”
“所以，”关敏的语气也变了，“我和丁书记的意思是让你去安慰安慰她。”
这是什么意思？个小公司的普通女工被强会惊动市委书记和妇联主任？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从实际情况看，说不定三天两ä头都有这种罪恶造成的悲剧发生。他们为什么เ单单关心李凡呢？也许她是他们的亲戚？不肯定不是。李凡夫妇根本不是本市人，也从来没听说过他俩在本市有亲戚，而且是当官的亲戚。也许是他俩在外地的亲戚通过关系刘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她对着手机说：“关主任，我在北京。回去后，我定去看她。”
“你现在给她打个电话，说组织上很关心她，希望她要体谅组织，不要将事态扩大。”
刘ถ枚听出了点眉目，言不由衷地说：“她怎么会扩大？”
关敏立即紧跟上：“是呀，个女孩子今后还要立身处世，要有个ฐ脸面。”
“昨天上午，晚报记者仲什么的打电话找过我。”来不及思考，刘枚就将这话说了出来，“现在想起来，可能ม是为李凡的事。”
“我知道。他写了篇稿件要发，被丁书记制止了。”
刘ถ枚大为不解：“我看过他的很多文章。鞭打罪恶，为女职工呼吁，为什么要制止？”
“为了我市有个好的投资环境。天到黑就刊播那ว些抢劫强吸毒卖滛的，对我市的形象有什么好处？”
刘枚急了：“这些是客观存在呀！”
“那是另回事。”关敏顿ู了下，“刘总，我还有事。你就给她打个电话，劝她到此为止。个女职工嘛，要为ฦ发展我市良好的投资环境做贡献噻！”
刘枚没有弄明白，李凡被坏人糟蹋了，现在怎么反而“要为发展市里的投资环境做贡献”呢？她像个小学生般问：“关主ว任，我怎么给她说？”
“你堂堂大老总，妇联大执委，还不晓得怎么说？”关敏抑揄道，“我实话实说了：私了。这样，对她有好处。”
和谁“私了”？和强犯？为ฦ什么เ要“私了”？刘枚更弄不明白了，心里有点那个，“嗯”了两ä下，说：“好嘛，看她愿不愿意。”
“你是顶头上司，和你关系又好，肯定行。”
刘枚心里很不舒服，犹如在喝了大半的碗鸡汤里突然发现了只苍蝇。这是什么事呀？个ฐ妇联主任来过问，居然叫人家“私了”！这事肯定有背景。那强犯要么被李凡认出了，要么被抓住了。否则不会这样兴师动众。她想问“关主ว任，那人是你什么关系”，但觉得有点唐突，就把冒到喉咙的话吞回肚子里去了，又不知说什么เ好，答应吗？这种事非同般，不能乱答应。口回绝吗？又不妥。就这样静默着，没有再说话。
“刘总，”那ว边关敏以为她关机了，急切地叫她，听见她的回音后，说：“别忙，丁书记要给你讲话。”
刘枚惊，丁发达竟然在她旁边。刘枚将手机朝耳朵压紧了些，里面传出了丁书记有点沙哑的声音：“刘总呀，我要说的小关已经说了。你要操点心哟！”
刘枚心里团乱ກ麻，理不出个头绪，嘴里只是说：“丁书记，你放心。我定尽力。”
老将出马
仲秋骑车很快到了市党校，找到了邹平的宿舍。这是间有二十多个平方的厅局级学员住的宿舍，去年才装修的，很堂皇，连贴墙纸都是意大利的。个书架，个平柜，两ä个单人沙发，个比般的写字台至少大三分之的写字台，要不是上面堆满了书，还以为是个大老板的办公桌，写字台的左边是个二十九吋的三洋大彩电，间双人大床，盥洗间里淋浴盆浴ภ，应俱全。邹平习惯地递过支烟。仲秋摆了摆手。邹平笑着说：“我老爱忘记。”把烟含在嘴上，揿燃打火机，点上，“读党校，好啊！有时间，安静，条件好。”邹平在屋内转了大半圈，“像不像三星级？”
“差不多。”
“走，我们去喝杯。”邹平兴致很高，转身从平柜里拿出瓶酒来，“这是华西报老总带给我的正宗五粮液ຂ。今晚尽兴尽兴！”
小食店里两张圆桌，四张车厢卡座。他俩选了靠里的张车厢卡座坐下，邹平点了五菜汤：水煮花生米蘑菇炒肉片香酥排骨蚝油生菜红烧牛肉和黄瓜皮蛋汤。个看就是农村姑娘的小服务员端来了花生米，拿来了两个ฐ酒杯。邹้平拧开五粮液瓶盖，先给仲秋斟了杯，然后给自己斟满，端起自己的杯，对仲秋说：“来，先喝满杯，难得你来看我。”
“好！”仲秋仰脖喝了，“是我来求你，老领ๆ导。”
“现在不谈正事。”邹平又将两个酒杯斟满，“还记得那年我们在玉峰煤矿吗？大雪封山，冷得打抖，我们回不了报社ุ，就和那ว些矿工起，瓶老白干，盘花生米，围着燃得呼呼直叫的大烤火炉，多有意思”邹平抿了口，陷入了回忆。
“记得，那是我刚ธ到报社不久。”仲秋也走进了回忆，“就是从那ว次起，我学会了喝酒。”
“喝酒好，解愁释闷，舒筋活血”
“邹总，你”
“我今天是把你当成知己小老弟。过两年，我来给你跑二排，这两ä年忙得昏头转向，还不讨好。结果呢？把手艺也搞生疏了。”
仲秋给邹平拈了快香酥排骨，说：“领导，你还早着呢！”
“早？”邹平用手拿着排骨，边啃边说，“你没看出来吗？叫我进党校，实际就是叫我给人家让位。现在是轮岗大换班的时候。该这拨人吃香了。”
“都说你要提拔了。回去后就当日报的把手。苦出头了。”
邹平没有言语，端起酒杯和仲秋碰了下，说：“你呀，只晓得写文章！他文来富丁某人会让我去占那个肥缺？不晓得又要从那个ฐ区县选个出来。现在是爆冷门的时代。”
“不是爆冷门，是农村包围城市”
“这，这有点道理！”邹平若有所思地说，“不要说上面层，就是局级好多都是区县来的。我们这里，好多人跃跃欲试，天天晚上出去”
仲秋接过话题：“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嘛。你也应该活动活动”
“除非我不要人格和操守！我现在活得悠哉游哉的，坦然！你别看那些‘活动’的，累，像太监似龟儿样的，没有点人格。”邹平自顾喝了口酒，“不信，我们隔阵去那些头儿的住家周围转，保证会看见那些夹着皮包的鬼鬼祟祟的活动者。”
仲秋给邹平斟上酒，转移了话题：“未必他们就能手遮天？还有青部ຖ长许书记噻？”
邹平将伸出欲拈菜的筷子停在半空，说：“言难尽，作官作到那个层次上，考虑得最多的是平衡。人家不会为个人的进退伤了和气。除非”他摇了摇头，拈起颗花生米丢进口里，嚼着说，“何况报社的头儿哪个不会当？向太明不是当得尚好？文来富管新闻不是也管得很好吗？外行领导内行，这是有道理的，只要是‘政治家’就行。”他见仲秋没有应声，转了个话题，“苏东坡说：‘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鲁迅又来反其道而用之，改成‘人生识字糊涂始’或者是‘人生识字糊涂死’，我已记不清了。不过那无所谓。是说人从识字起就开始糊涂了，是说人从识字起就糊涂直到เ死。我以为还是东坡老先生的话要意味深长些。那些斗ç大的字认不到两箩的人，他忧什么？患什么？人到了定年龄，你就揣摸得出其中ณ三味，你说呢？”
仲秋原想把鲁迅的名句给邹้平确定下，后来想，不行！或许这是老总故意在生发在搅，你去说，要么是多此举ะ，要么就成了才进学校的小学生。他点了点头，喝了口皮蛋汤，说：“你呀，太直太露，缺乏当官所必要的某些东西。”
邹平用右手食指点了点：“什么东西？”
“陆游说‘功夫在诗外’，当官不是也在‘官外’么？你看丁发达文来富向太明，上下左右，好多人路春风，层层递进，不是因为这‘功夫在诗外’的升官术是什么？要讲水平，他丁发达文来富等人，那个能和你比？”
“也不能这样说，他们各有各的长处。”
“他们的长处就是紧跟时代和官场，与时俱进。”仲秋激愤起来，“狗屁不通，不知新闻为何物的人还来管新闻。我们报社也是，排字工打字员炊事员等等摇身变都成了本科生研究生，都当起记者来了。我看呀，今后国家应少办或干脆不办那些全日制大学，就办些文凭速成学校。文来富他妈的还是研究生，他研究什么？研究床上功夫还是溜须拍马？”
“来，喝杯。”邹平见仲秋来了情绪，端起酒杯，向仲秋做了个ฐ请的动作，仰脖干了，“人家还是书法家，字写得不错。”
仲秋哂笑道：“邹้总，那也算书法？我天天只练那几个字，写得比他还好。你没看那些歌星影星，个个的名字写得多好多有个性，可他们就只能够写名字。那名字还是请人给设计的。不信，你去打听，他给那些拍马屁的人写的字，全是那ว几首诗，李白的早ຉ发白帝城望庐山瀑布，张继的枫桥夜泊，杜牧的清明，翻来覆去的写。”
“不，向太明拿回来挂在报社会议室的就不是，而是杜甫的望岳。”
“我知道，那ว是请了高人去指点的，连写了好几天，才选出这么เ张。那是为向太明撑面子，二是炫耀自己้。”
“你乱说。人家还是‘书协’顾ุ问，没有点水平？”
“那个ฐ高人就是我老婆的远亲。”仲秋看了眼进来的几个ฐ人，收回眼光，说，“只要你官做到那位置，那些协会还不送帽子给你？人家不是看你的水平，而是看你的地位。老总，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呀，传统文人的味儿太重，我就受到你的影响，所以”
“是呀，”邹平边嚼生菜边笑着说，“赶紧ู和我划清界限。”
“划不了啦！”仲秋喝了小口酒，压低了声音：“听说他在县里还有个小情人，已๐经弄到电视台去了。他和向太明的姐姐也有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