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警学院 > 汉祚高门 > 0034 授经之厚

0034 授经之厚

此举虽然不免有色厉内荏之ใ嫌,但在当下却是最直接浅显的自保手段。各家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们仍然惟王家马首是瞻,并没有改变现状的打算。

站在门庭一侧观察片刻,沈哲子发现来者多操北地口音,渐渐也就有所明悟。王家之所以如此,正是在示威,向世人彰显自家权势未坠。同时也是各大侨门联合起来,抱团取暖。

还在斟酌稍后措辞之ใ际,纪家仆人进门邀请入内府,沈哲子精神顿ู时一振,心里又念叨起家业存亡在此一行。谢安一生言行,沈哲子感觉“晋祚存亡,在此一行”才最有逼格,甚至还要超过那句“小儿辈破贼”。以此自勉,斗ç志更加昂扬。

且不论对方的身份名望,单单其年纪便令人望而生畏,这可是从三国时代活到时下的牛人,活化石一般的存在,人生阅历之ใ丰富,堪称行走的史书!

纪氏早年避祸徙居历阳,直到纪瞻这一支显贵后复又迁回建康,如今在建康生活的纪氏族人大多依附于纪瞻。这给了沈哲子很大便利,若贸贸然接触的纪氏族人与纪瞻家关系并不亲厚,非但不能ม直接面见纪瞻,反而会打草惊蛇。

得益于沈家在建康的长期经营,沈哲子倒也全非孤立无援。昨晚定下计策后,经过一晚上的资料搜集,他已经大致理清楚丹阳纪氏的情况。

又过了一会儿,内庭中ณ有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内侍引领ๆ下走出来,这年轻人冠上覆以白纱,颇为醒目。庾怿凝神打量片刻,才依稀认出这年轻人乃是琅琊王氏子弟,王舒之子王允之。

庾怿心中恨恨道,讲到เ功绩,他说服沈充,缓解东面兵灾,难道不如卞敦这个ฐ守户犬?如今无为ฦ者得列堂上,功勋卓著者却独立廊前๩,世道何其不公!

沈哲子又耐着性子解释道:“财流如水,水氤氲成汽,汽蒸腾化云,云层累积布雨,复归人间。地上水可有枯竭?天上云可有散尽?”

庾条又疑惑:“可我要如何生利呢?求资于人若逾时不返,岂不失信于人?”

“庾君过誉了,听你高论义理,我才是真正的受教良多。”沈哲子也笑吟吟说道。

庾条也有条不紊ฐ申辩道,继而又望着沈哲子笑道:“小郎君高谈清论,不似龆年,与你倾谈一番,我亦受益匪浅。跟哲子小郎๰君比起来,我家小儿顽劣如豚犬,实在汗颜。”

沈哲子摆摆手示意作罢,他虽然厌恶这个庾条,但也没到เ要杀人的程度。况且眼下老爹跟庾氏刚刚合作达成,犯不上因为ฦ这样一个ฐ拙劣不堪的家伙而横生枝节。

一阵鸡飞狗跳的喧闹后,外面总算清静下来。刘ถ猛走进房来,语调放得极低说道:“郎๰君若是不忿,我等可暗除此人,不会留下痕迹。”

有了庾怿出头和顾飏前后奔走联络,沈哲子乐得清闲。此行要比上次前๩往会稽从容,沈哲子乘๖坐平稳舒适的牛车,身边有数名美婢侍女照料é衣食起居,并不觉得劳累。

凭庾怿的原本的官位声望,自然难入这些吴郡高门的法眼。但眼下庾怿却是身负大功大名,孤身入营劝降沈充,两相联合便让人不敢小觑。加上顾ุ飏的刻意渲染,吴郡各世家纷纷做出表示,各自派部曲门生前๩来迎接随从护卫。

沈充默然良久,垂首低眉望着地上那两具尸体,半晌后徐徐叹息一声,收剑换鞘,转身不再面对庾怿:“我亦非化外蛮邦,何用班超之ใ勇?罢了,壮节之ใ士,杀之不祥。来人,送庾君回营帐຀,不可轻待了他。”

庾怿双目炯炯,并不因刀兵加身而自屈气势。

庾怿本身没有什么影响力,既无名望也无权柄,但他所代表的的颍川庾氏却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新兴政治力量。知道这一点后,那些会稽士族就算有所骚动,应该也๣会有所顾忌,暂时会安分一些。

至于那个ฐ被关押在西陵城的上虞魏氏子弟,沈哲子命人给放走了。这种货色杀或不杀对事情都不会有什么เ影响,将其放走还能给那些会稽士族๣传递一个消เ息,就是庾怿已经与沈家混在一起。

暨阳县令高坐案后,下巴๒一扬微微示意,身边佐吏便开口问话。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于是一行人便从武康出发,南向会稽而去。沈充在这时节分兵送沈哲子前往会稽,也是存了别居保全家业的念头,因此家中除浮财之外,一应户籍地契名册之类,尽数交给沈哲子带走,足足装了有三大箱子。

得了老爹的兵符手令,沈哲子正式成为一军督护。不过老爹眼下也非官身,沈哲子这“督护”之ใ职自然毫无合法性。但他节制ๆ的一军两千余人,全由沈家部曲构成,忠诚无຀虞的私兵。沈充又指派族人沈默为ฦ辅,负责具体的行军指挥。

至于那个参谋虞奋,神๰情则有些古怪,此人正出身会稽虞氏,以辈分论则是在会稽兴兵讨逆的虞潭堂侄。

沈哲子案上摆着几个幕僚的家世资料,略๓一浏览,便不免会心一笑。丘善、吕征虽然皆出自士族๣人家,但家世早衰,到这一辈上已๐经无可称道,与寒门无异。正所谓无产阶级已经没有什么เ可失去,除了枷锁。因此这类人对于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ใ功尤其热衷,想靠老爹的资本来重振家族๣。

沈哲子聆听老爹谆谆教诲,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中庸,老爹这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因为早慧而自矜骄傲,要懂得在合适的时候收敛锋芒。他越发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很享受老爹耳提面命的指点,感觉就像有大号带升级一样,比自己้一个人摸索要安逸得多。

“雀儿你虽然有天纵之才,但也要明白一个道理,生而于世,得意时自然可以放纵意气,但只有懂得自晦才能立身长久。勇者毁于兵,智者毁于谋,凡所恃者,伤人亦可伤己。贤者自省自裁,损其一长以补群短,此之谓修身。”

这么一算,吴中ณ士族死在老爹沈充手里的不在少数。不同于那ว些夸夸其谈的士大夫,这是一个真正狠辣果断的悍人。

沈哲子微微错愕,思忖一会儿才明白老爹在说什么เ。晋人就是这点不好,有话不好好说,总喜欢故弄玄虚。所谓箔纸便是沈充面前的纸张,是嫩竹纸的一种,正是由á老爹口中所说的张茂张伟康发明制ๆ造。张茂是所谓顾ุ陆朱张当中的张家子弟,前๩年王敦第一次做乱,张茂正官居吴兴内史,因为阻挠老爹招募乡勇,被沈充收而杀之。

沈哲子见老爹低头沉吟,心知有转机,便又继续说道:“王敦才具不配,这是其一。第二则是天时不利,人和已失,向年起事,朝廷并无可用之兵。年初ม高平郗公入朝,京口流民为兵者已经可为ฦ朝廷所用,行大事的最好时机已๐经错失。”

义兴周氏三定江南,一门五侯又如何,兴废只在王敦这种侨姓权臣一念之间。正因为亲手毁掉周氏门庭,沈充才满怀危机感,依附王敦麾下,希望能ม够凭借拥立这种不世之功从而提升门第,使沈家成为真正难以撼动的高门。所以哪怕心里瞧不起王敦这志大才疏ຕ的北伧,沈充还是不得不阿事之,希望籍助琅琊王家权势来振兴自家门第。

听到这话,不独沈哲子,就连纪友和葛洪都惊愕当场。

时下高门大族๣多有门生义附,或称门生、门徒或门义,但其实大多是只取名号,其身份与仆人杂役等同,贫寒人家以此阿附权贵以求晋阶,而士族๣高门则将之当做变相的蓄养奴仆,甚至公开贩卖门生名额以牟利敛财。

除了这种奴仆变种的门生外,其实还是有严肃的师๲徒关系的,而且非常庄重。士族传承,家学为ฦ重,一旦将人列ต入门墙授以家学,不吝于接纳对方进入自己家族。

这样的授经弟子,虽然不像血脉亲人一样有继承家业的资格,但对于婚丧ç嫁娶之类的家事都有发言权。更重要的是,授经的弟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继承一部分政治遗产!

譬如蜀汉昭烈皇帝刘ถ备,在其漫长的人生奋斗ç历程中ณ,成为皇叔之前,前期可是一直顶ะ着“卢植弟子”的名头才能混得开。

正因如此,高门大户虽然敞开家门广收门生,但却从不轻授家学。纪瞻提出这个要求,可谓对沈哲子看重至极。

沈哲子昨天也想过许久,纪瞻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帮助自家渡过难关,避免沈家屈从于南顿王司马宗,但却万万没想到纪瞻会用这种方式。

吴兴沈氏虽然是土豪之ใ家,但为ฦ世人所轻便是清望不著,庶无家学,此前老爹还酸溜溜的表示懒โ得跟人辩,但其实是无从可辩。要在学术上取得为人称道的成就谈何容易,往往都需要几代人上百年的积累,历史上吴兴沈家成为真正世所公认的高门,已经是百年之后的事情。

但如果沈哲子一旦ຆ成为纪瞻的弟子,那么就有了一个学术上的渊源,此后沽名养誉顺理成章,便不会再有人说吴兴沈氏没有家学。甚至如果纪氏家道中ณ衰,沈家就会成为ฦ无可争议的纪氏家学继承人!

饶是沈哲子惯于淡定,这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国老,小子我、我实在是……实在是当不起您如此厚爱……诚惶诚恐!”

“我这个老朽,应该也๣还配为孺子之师。你如果不反对,事情就这么เ定了。我知道眼下这情况,你父亲也๣不便赶来建康,你家在这里有什么亲厚长辈,传信让人来我府上吧。”

纪瞻很快就做了决定,又对纪友说道:“家里亲厚的故旧可以通知一下,不要弄得过于喧闹。时间就定在明天吧,择个良时,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纪友本来对祖父的决定还有迟疑不满,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后,悲怆又涌上心头,不忍违逆祖父的意思,垂泪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