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到达晋陵，见识到这里盘根错节的驳杂局势后，与会稽士人的冲突反而要容易处理一些。
但一方面，他心里还幻想老爹能坐镇长江沿线，这样在地理上接近北伐目标。另一方面，则是会稽士人与老爹并不对付，至今还有万余义แ军盘踞在那里，未免加剧冲突，所以才没把会稽作为首选。
片刻后他才觉得自己失态，冷哼一声收回视线，继而语调冷硬道：“什么江东豪首，还不是被我二兄一人折服！我亦知你家所求为何，早ຉ晚要你明白轻视我的代价！”
看到垂髫小儿如此倨傲姿态，庾条益发羞恼，几乎就要拂袖而去，然而视线却忍不住飘到那清丽温婉的侍女身上，身体很诚实的坐在了胡床上。
“德行兼备，家业自兴。世叔有经世之才，名显于时，家业兴旺指日可待。”
“我家居清简，哲子不要介意。”庾怿在牛车上对沈哲子笑道。
沈充听到这话，面容一敛，避席而拜。既然要捧人，不妨做得彻底一点。
沈哲子见这两ä个人脸不红心不跳的互相吹捧，不让古人专美于前，便也插口道：“王公之知父亲，止于功禄，与其无损。庾公之ใ知父亲，事若不成，伏尸见诛。”
“且先冷落他一下，再作计较。”沈哲子说着话，已经恹恹欲睡，一路奔波，他实在已经累坏了，毕竟只是一个孩童身体，大病初愈，能坚持下来实属不易。
沈哲子耐心劝解老爹，沈充实在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也只能接受沈哲子的提议，只是仍皱眉道：“只凭那庾怿又能做什么？况且，王家使者还在营中ณ，若让他们彼此相见，只怕要看出我首尾两ä顾的打算，更加看轻我。”
“明府囿于国律，不能ม相救，小民不敢再强求。归家之后，毕集族中能ม战之男ç，诛尽虞氏满门上下，以此壮烈洗刷็沈氏被诬之名！”
见庾怿一副心有戚戚的神色，沈哲子觉得应该继续加一把劲，便又说道：“时局艰难至此，家父已经进退失据，此身为蚍蜉，前后皆大树，生机渺渺，不知家业托谁。小民年幼智浅，虽然知道会稽虞公海内清望，却不忿其挟大义而见逼，更增家父污名。”
许县令察言观色，能感觉到เ这两个本为世交的士族子弟彼此似乎ๆ并不熟络，甚至还隐有疏远，这让他心思生出几分活络，瞧出一线转机。
虞奋自己对家族的谱系了解都没有这么清楚，闻言后只是点点头，并不回应。
沈祯ງ等在朝为官的族人们不断送回中枢掌权者的动态，以王导为首的琅琊王氏一系处境微妙，韬光养晦。如今朝中ณ独厚高平郗鉴，甚至连引荐郗鉴的南士纪瞻都倍受礼ึ遇，可见朝廷已经打定主ว意要与王氏对抗到底，不让永昌旧ງ事上演。
接下来一段时间，沈哲子待在营中，看老爹与各方往来周旋。诸多往来的对象，大致可以分为ฦ三类。
他忍不住再回头望去，地上的尸体已经被拖走，正有士卒泼水冲刷地上的血水，两名士兵还在被鞭笞，横木上悬挂的头颅兀自往下滴着血水，很扎眼。但除此之外，并无太多骚乱，平静的就好像刚才被杀的并非是几个人，而是几只鸡而已๐。唯其平静，才越令沈哲子更加感到震撼。
骤见这一幕，沈哲子呼吸一顿，整个人呆若木鸡，视野中只有那ว几具横卧在地、脖腔里血水汩汩涌ไ出的无头尸体！身为一个ฐ现代人，他何曾见过如此残忍画ฑ面，直到牛车行过良久ื，才蓦地打个寒战，积存在胸膛里的浊气缓缓吐出，只觉得通体发寒。
当下之世，天师道在江南风行，沈家也是世代信奉天师道的忠实信徒，继而对那些道士也都信任有加。沈哲子不否认道教自有养生法，譬如后世名气都极大的葛洪葛天师，寿至齯齿。但在这个教法野蛮生长的东晋年代，那ว些所谓道士之ใ流，滥竽充数者多，真才实学者少。沈哲子暗忖，自己้之所以能够穿越这具身体，前任多半就是被那重金买来的符水给生生灌死的。
他这副身体确实虚弱，完全不像后世那些熊孩子一样皮实，冷热交替的稍一明显，就要伤寒感冒。或许先天便有些不足，但沈家豪强人家，饮**โ*细营养充足，完全可以仔细调养好转起来，为什么自己้还是一副早ຉ夭之相？沈哲子开始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当昨天上午被人狠灌下两ä大碗符水后，症结在哪里，他也大概ฐ清楚了。
见老爹终于不再固执己้见，沈哲子也松一口气，他对东晋之ใ初的政局演变虽然不是了若指掌，但也通晓一个大概。老爹能够激流勇退，虽然后患不少，但总好过丧命。如果真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他们家能ม够活下来的也只有那个襁褓中ณ的小沈劲，而且一生背负污名，要用北伐血战至死才能洗刷，重振家声。
他终于决定放弃举兵响应王敦的打算，也不想以求婚试探王家心意，只是眉宇之间不乏็寂寥。放弃一个筹划经年的计划，于他而言，也是分外艰难。但一想到เ儿子先前一番表现，原本失落的心情又大感宽慰。相对于舍命去拼搏一个ฐ渺茫机会，他觉得将儿子教养成才对家族的兴起意义更大。
沈哲子同样如此，在明白他所处这时代之后，心潮澎湃很久，恨不得即刻๑渡江北上，手刃一二胡人以泄心中之ใ愤。但他年不过八岁，又是大病初愈之身，这些念头也仅只在脑海ร里翻腾，不可能付诸现实。而在得知自己如今的身份后，心里更是感觉一阵的绝望。
后世之人，看到这段历史，无不扼腕长叹，此为ฦ五千年华夏传承汉祚最暗淡悲惨之ใ悲歌，人皆相食，白骨遍野，千里无烟?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但凡有一二血性，无不对此痛心疾首，恨不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嘴上安慰着沈哲子，庾怿心里对兄长不乏็怨气。他早ຉ已过而立之年，为人处世已有方แ略๓，对时局也有了自己้的判断认知，何须再耳提面命的训斥ม！
沈哲子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似庾亮此人，过于自信，控制欲太强，失于圆润，面对东晋朝堂这病入膏肓的沉疴病体，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不客气的说，这家伙就是刚愎自用。
沈哲子虽然早有联络吴地士人的打算，但也要防备庾亮从中作梗。如果谋出庾怿，庾亮应该不会打自己兄弟的脸，反而能ม稍借其势。
在庾家暂住一夜，清晨沈哲子便告辞离开。他实在受不了庾亮那副嘴脸，也并不试图去影响对方，甚至打定主意坐观其玩火自焚。
尽管被庾亮漠视，庾家其他几兄弟倒还热情。庾怿与庾条一路送出来，行到乌ไ衣巷๕时，又看到王家挂孝的白幡舞动。沈哲子忽发奇想，如果选择跟王导打交道，大概要愉快过庾亮吧。
不过这想法在脑海ร中也是一掠而过，沈家目下这状况，无论跟谁打交道都占据不到主导地位，至于愉不愉快，改变不了本质和结果。为今之计，无论如何都先要占据一个ฐ好位置，待时而起，才有可能改变这种形势。
生活不止诗和远方แ，还有眼前的苟且。身前三尺尚无作为，空想再多都是废物。
沈家在建康的大宅占地不少，属于族中公产，由á沈充等几房显支出资修筑维护。作为金主ว，沈哲子来到这里受到热烈的欢迎。
送走一路跟来的庾氏兄弟后，沈哲子回到เ归属他家的院落，站在前庭等待少顷ั，顾飏才闻讯赶来，带回的消เ息却算不上好。顾荣之子顾毗并不打算见他，而顾众也推说公务繁忙，只修书一封让顾飏带回来。
沈哲子又询问一番这二者应答的细节，推测大概还是自己年龄太小，引不起对方重视，否则绝不至于一面不见。年龄这种事，只能靠时间，沈哲子也无计可施。
详细询问一番后，对于这二者脾ຆ性为ฦ人如何，沈哲子也大概ฐ有了一个ฐ了解。
顾毗承父荫袭爵，居清显之位，无任事之劳，往来多清谈名士，不拘南北，正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士族风貌。他不愿见沈哲子，大概ฐ也是压根不想趟这汪浑水，毕竟其名望官位家资俱全，沈家也拿不出什么能ม吸引他的东西。烦恼皆因强出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顾众履历类同虞潭，名望还要更高一筹，与死掉的顾ุ荣是同辈。沈哲子打开他那封信匆匆一览，信是写给老爹沈充的，通篇一副长者口吻，先是斥责老爹早ຉ先助纣为虐，旋即又嘉ล许他能迷途知返，末尾则是劝诫老爹安分一点，等待朝廷公允的裁决。
将这封信揉成一团随手丢弃，沈哲子大概明白了老爹为什么出手豪爽阔绰。跟这样一群老家伙打交道实在太过痛苦，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真不叫事。
不过顾家也并非全都是这样的人，除了这两支显宗之外，就有其他房支的族人通过顾ุ飏表示，愿意见上沈哲子一面。如此倒也并非全无收获，沈哲子甄别出那ว些示ิ好的顾氏族人，与顾飏商议一番๘，各自奉上厚礼，准备择时一一拜访。
他如今也有了几分老爹挥金如土的风范，单单打点顾家这些族人，随身带来的一批财货便已经告罄。这些人未必能够决定时局，但只要能在别ี处运作出一丝苗头，请他们一拥而上去抬举老爹，也可谓壮观。
至于这样公然结党营私会否引起朝廷猜忌，已经满头癞痢了还怕再惹一身虱子？这世道不兴孤直忠臣，比的就是谁人多气势大。
顾家这里就是如此，而陆家那里情况又恶劣几分。
陆家如今的族长陆晔不只直接将顾ุ飏拒之ใ门外，就连其族中曾在吴郡架秧子凑热闹的一些族人都被严厉训斥ม，摆明了不合作的架势。
不过沈哲子对此反而并不担心，陆家眼下这幅姿态看似水泼不进，但其实最好瓦解。须ี知陆晔的亲弟弟陆玩底子不算干净，乃是王敦长史，换言之如果真要编个逆臣录，陆玩的排名还要在老爹沈充前面。
如此大的一个漏洞，怎么还可能置身事外。随便来个九浅一深，就算嘴上还说不要，身体也会变得诚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