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两下敲门声,一旁做针线的秋蕊开门出去,过了一会进来说:“主子,跟了王爷出门的小陆子回来了,主子是不是问问话?”我心上一喜,赶忙把绶恩交给娘,自己招小陆子到了外间厅里,他上前行礼说:“给福晋请安。王爷日夜兼程往回赶,现在已到任丘界,若没有别的事,三五日便可回来了,怕福晋惦记,吩咐奴才先来回话。”
搂着他的手紧ู了紧,我脑子里飞快的转着:虽然允祥曾经暗示说皇上默认了绶恩的存在,究竟是不是真的呢?即便是真的,这毕竟不是可以公开的事,绶恩长着这样的一张脸,万一给别人猜疑岂不是连皇上都救不了他?如果再加上别的揣测,那允祥我不敢想下去了,绶恩在我怀里哼了两ä声,我忙抱他来回走,一动才发现,后背早已๐是粘湿一片。
“呵呵,到时不回,你就真生一个,我从头一直陪出月子还不行?”
我板着脸起身收拾东西:“我信不着你,十天半月的不回来怎么办?”
允祥冷笑一声:“让你说着了,就是给本王送晦气来的,年羹尧这个奴才,真真是活得不耐了!”
我摇摇头:“干吗这么大火气,这不是送礼的单子么,难不成是送晦气来的?”
掐哪个还不是伤了手?我这么想着,并没有回答,只是把他的手拉过来用帕子擦了又擦。
他整夜没睡过,疲惫不堪地靠着软垫:“自小到大,我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无用功了,原本也没指望能感化老十四,针尖磕上麦芒儿,你说我是掐得动针尖还是掐得动麦芒儿?”
大概过了一刻๑钟,药早已凉了。“换”雍正这才说出一个字,一碗冒着热气的药重新递了上来。“儿子请皇额娘用药!”仍旧是这么一句便不再出声。又过了一刻再换不知道换了多少回,雍正的手一点也没有低下来过,只说:“若是皇额娘今日不肯用药,儿子就把这些冷掉的都喝下去,既然不能给额娘治病的药,就给儿子做了致命的药吧!”
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下去,而我几乎是跌在地上,眼前这情景太不可思议了。从前他是兄长,现在他是皇上,他一贯是那么稳重老练,现在又是那么高高在上。可是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像个ฐ倔强的孩子跪在母亲床前,紧抿的嘴角像是要压住所有的呼之欲出的情绪。我有些困惑了,想不出这样的人如何使得出那些复杂多变的政治手段,他此刻的姿势看上去只剩下脆弱,仿佛不堪一击。
胤祥对我摇摇头:“如果是老爷子,绝对不会派年羹尧,这个奴才居心叵测连我都看得出来,早好些年前,就有人参他谋反呢!”
“换了是我,我也未雨绸缪,再说,焉知不是老爷子授意的呢?”我不想他在这个时候对新皇腹诽,只是四爷处事的缜密也着实令人心惊,这时给个下马威再加以恩宠,就吃定了胤祥是那种光记得吃过甜枣不记得打过巴掌的人,就不知道,他是一直这么半信半疑下去呢,还是终究可以倾心所用。反正不管怎么说,胤祥这个风火轮儿算是踩上了,都看得见他平步青云,谁知道他脚๐心也烫得慌呢!
他红了脸,竟站起来从娘那把孩子接了过去。我靠在床头看他笨拙地晃着手臂,忍不住说:“爷,咱不是抱孙不抱子么?”
又过了一会,想是德妃走远了,胤祥大跨步地走进来,坐到跟前只是看着我,也不说话,我低头看看手上的伤,哀叹:“十三爷不愧是属虎的呢,牙还真利。”
“哎,慈母多败儿啊!”他摇头晃脑地往门外蹭。我一边往外推他一边赔笑:“好好,等他们吃饱喝足凉快够了,我一定亲自把他们送到书房,由着你要打要骂我绝不拦着,随你过瘾。”
我哭笑不得,捶着他说:“你自己觉得呢,你见着他们那ว脸板的不比阎王好看到เ哪去,回头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没得倒存了食,你快走吧。”
弘暾蹭上来:“额娘,是儿子的错,请额娘责罚。”
我摆摆手:“历阿哥,你怎么还不回去?你的桂花圆子都已经在府里等着你呢,快去吧,放心,十三婶儿不骂弘暾。”弘历听了,又看了弘暾一眼才跟着丫头出去了。
我无奈,只得打发穗馨带喜儿去暖阁坐着。韵儿可怜兮兮掸起头看我,我掐掐她的小脸蛋:“韵儿又不听话了,额娘出门前咱们怎么说的?”
喜儿呵着手说:“奴婢没办法,小格格整天闹着要娘,把爷聒噪得受不了了,一迭声得叫给送来。”
“三月三是这儿的歌节,小年轻的们都在这唱歌找心上人,所以也叫情人节。”艄公自顾自说着,我听了噗嗤一笑,情人节这词还真现代呢。胤祥扭脸问我:“笑什么,你也唱一个来让我听听。”
三月三?我跟胤祥都不太了解这个日子,我印象里跟三月三有关的是放风筝,原来这里赶歌墟,看那些壮家少女,头包青黑色彩穗绣花帕,身上也是偏襟的青黑色短衣长裙,借着潋滟水光,围腰和边角的刺绣闪闪发亮,还有那偶尔显露的银饰在摩肩接踵时此起彼伏,划过点点银光。
我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楞,好端端的,就算时空再次选择了我,也该是从哪来回哪去的,不再去多想,我挽过他的胳膊,随意逛了起来。人很多,摩肩接踵地没一会就冲散了,我看他那仰着头悠闲的样子,心里生出了坏主意。悄悄离开他,瞅准不远处一个卖扇子弹子后面是个ฐ胡同拐角,靠着墙有个石礅,坐在那石礅上刚好被扇子摊的小棚子挡住,可是透过小缝隙还能看见他,于是我就躲在那里。
“多新鲜ຒ呐,你要是丢了我怎么เ跟皇家玉牒儿交待?”他促狭地眨眨眼,凑在我耳边说。
“这是你写的?做寿礼?”我一边啧啧称奇,一边问。
我诧异地走到长案前一看,顿时看呆了。三米多长两米多宽的纸上整齐排列着十来行字,字体各不相同,大小却是分毫不差,顶端正中央是一个两寸长短的大号“寿”字,字体雍容遒劲,酷似康熙的笔迹。整副字远观大气恢宏,近看细腻娟秀,任谁见了也唯有赞叹而已。
“咳,你又多心了不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算了,跟你说个正经事吧,前儿听说你阿玛身体这一阵子不好,你额娘想接你回去叙叙呢。看你近来身子也好很多,不如我知会皇父一声,陪你回?”
我在一旁哀叹:“有我这俗套的女人,真是白玷了十三爷这样的人才。”说完拿帕子捂着嘴笑看他窘迫的脸。
她把眼光从信上转移到我脸上:“还记得那年在畅春园么?”
“我不说谎话,对你,我想不透得很。”她的脸仍在笑,眼神却冷列下来,“你表面无争,却样样手到擒来。我早你两年入府,两ä年,我花尽全部的心力来帮爷建这个府。建好了,你就来了,嫡位正座,无人能及。我不在乎,我有爷的心,我要的也只是这个。可是那ว一年我看了这些信,我就想不透,怎么就悄没声的心就变了?而且是对你这个自杀抗婚的人!”
我还没回答,门口一声“十四贝子过府来了”,屋里顿时弥漫起些许尴尬的气味。从四十七年开始朝堂上就为了这点子事混乱不堪,兄弟也渐渐离心。八阿哥的储位已经是没有可能,这个ฐ时候十四来这里,不能不说也算是意味深长了。
四爷抬抬手:“弟妹赶紧ู自去歇着,若是劳累着你就是我的不是了。”
胤祥把玩着我的发丝:“等到下一个孩子来的时候,你就连现在这份一并教训。”
又是一番撕心裂肺帝痛之后,我终于放弃了这个未知的生命。夜,我靠在他怀里问:“它真的没有了吗?怎么我觉得它应该还在呢,原来几个月害我整天难过的就是它,可惜啊,我却没有机会等它出来好好教训它一下。”
直到十阿哥告辞很久以后,这些话依然回荡在正厅,我那种萦绕多年的伤感又冒了出来。天家骨肉,也能有这一层关联,也只有这一层关联。
十阿哥才又走回去坐下,端起茶杯想了想,又对胤祥说:“老十三,我这人藏不住话,你为什么获的罪,我们心里都清楚。但是哥哥打心眼里佩服你。我平时在朝堂上看你不惯,他日若再有机会同上朝堂,我依然不会对你手软。可是撇开这一层,你我还是一家兄弟!”
他急了:“这是什么话,说的我跟急色鬼一样!”,我拍手大笑:“行了行了,不就是让我给你准备准备么เ,这个放心,另外,我倒还有句话得告诉你。”
我转回头不看他:“既这样,那你跟我说什么,成心馋我呢?还是”暗笑,“你这是先给我提个醒儿,这一去,回来时保不齐家里又要添人进口了?”
“我心烦,想找东西砸呢。”
时近新春,紫ใ禁城最烦琐的日子又来临了。刚进腊月就连着下了好几场雪,天寒地冻的季节对我来说最是酷刑。连日忙碌再加上月事不稳,我整天心绪不宁,焦躁不安,脾气大的连喜儿都不敢跟我说话了。这一天我死活也静不下心来,心里直恨不得找点东西摔摔打打才好,正在四处踅摸,十三一脚迈了进来,看见我在屋里转圈,问:“你这是干什么เ玩儿呢?”
“额娘深思熟虑,孩儿不敢混猜。”
德妃叹口气:“雅柔,‘善’和‘贤’固然是好处,只是如果‘善’的没了边儿,‘贤’的没了头儿,那就是‘愚’!你先起来”。等我站起来她坐了回去:“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妍月调过来带在身边么?”
庭园里迎春花开得正好,点点金黄的小花虽然朴素,可是在这还没有多少颜色的季节也不失为一道靓丽的风景。小孩子果然到了外面就来了精神儿,腿脚还不稳当就在花丛周围拐呀拐的“跑”着,偶尔飞过一只小虫也能让她仰着小脸笑个不住。我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小喜儿护着瑾儿玩,眼睛不自觉往边上一瞟,正看到เ小亭子里一个桃色的身影,是海蓝。
我见她这样,对喜儿说:“算了吧,你看她困得这样,没得存了食,还是你跟着我,带她院子里遛遛去。”
可是这些话我不能对熹琳说,只能ม一笑敷衍了事。熹慧在旁边插嘴:“依我说,是不是十三哥欺负你了?他那人可是被皇父宠坏了,若是他对你犯了牛脾气,你千万不要让他!好歹还有我们呢。”
这倒问住我了,其实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静不下心来,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碎片。且不说刚刚在德妃那里看到十三他们兄弟的情形,只说我每次在熹琳这里,姑嫂之ใ间和睦竟也不输寻常人家,可见深宫里纵然清冷森严也不过还是人住的。亲历了这样的爱新า觉罗一族,实在让人无法再去接受史书上那段血雨腥风的描述,此时就是我并不妄想能改变历史,也已经被这深深的无力感充斥了思维。
“我资质愚钝,管不来这些。”见他手伸向桌上唯一的茶杯,赶紧抢先一步端起来。
见我这么认真地说了一大篇,他往椅背上一靠,眯起眼睛端详了我一会,轻轻笑了起来“你是嫡室,这些原该你管,干吗还交给蓝儿?”
刚走过第二进院,迎面走来一个身着亮红色旗装ณ明眸皓齿的贵妇,水光溜滑的两把头,一只硕大的镶翡翠金步摇簪在脑后,随着她走路的频率亮闪闪的摆动着煞是好看,直衬得她绿鬓如云,肌肤胜雪,满身的贵气和骄傲无所遁形。十三忙上前打个千儿说:“给八嫂子请安。”,我心下揣度,原来这就是那个ฐ有名的“妒妇”八福晋了,怪道是这样通身的气派。正想着却被十三拉了过去:“还不快给嫂子见礼!”我忙福下身去,八福晋一把拉住,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着对十三说:
十三听说,便回头吩咐小福子:“既是这样,你去把车停在西华门外罢,散了戏从西边回去”,说完便扭头进了前星门,我在一旁้愣神儿,心里还在为刚才那小太监无辜挨一脚而介怀。他转身看向我,小喜儿赶紧ู搀我大步跟上。
“额娘别说这样的话!”他表情一凛,“要是那ว样,儿子宁愿走在额娘前头!”
“胡说!”我皱了眉头。
他却大大一咧嘴角:“额娘,胡说也不是从儿子开始的。好了额娘,老这么เ坐着怪凉的,儿子送您回去?”
我站起身:“不用了,你也赶紧ู回自己院子里去。”走了两步,我又回过头来,“暾儿,那支曲子,不许你再吹了。”
弘暾愣愣地点了点头,我随即转身往回走,一路上惜晴都在发呆,嘴里不时叨念着:“丝未尽,知解何人,知解何人”
我轻笑道:“怎么เ还琢磨呢?你还真是景凤的知音,一首词也这么上心的。”
她抬头扯扯嘴角,想说话却没说出来。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回篱笆花圃跟前,小福子等在那里,看见我就嚷:“主子您去哪了?王爷回来了,到เ处寻不着您,正发脾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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