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柔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扣上掷回他怀里：“奴婢受不起十二爷这样的重的赏，求爷可怜奴婢，快些离了这里吧。”说完就往外跑，不想还是被十二阿哥捞了回去，又急又怕。十二看了她的表情心下也不忍任性了，只得说：“好好，我再说一句，你阿玛晋了兵部尚书，想来嫡福晋的名分无论如何也配得上了，等着我打古北口回来，你等着。”十二说完，转身出门去了，留下雅柔捧着那ว个镜盒独自发呆——
“怕什么，到了这额娘不管我，谁还管得着我？正殿那主子自然不会来过问的。你看，这景泰蓝的镜盒可好？外面看着普通，难得的是里面内有乾坤。”十二阿哥打开那个ฐ巴掌大的小镜盒，里面是长约寸许的两把香木篦子，齿对齿凑成一个椭圆，背上各自雕了并蒂莲花一支，枝叶绕于齿缝间，栩栩如生。雅柔看的又惊又喜，十二阿哥就势放进她手掌心说，“我知道你自来就只喜欢这些精雕细琢的新巧物件，这个东西可是我央求了老十四好长时间他才让给了我的，老十三也看上了呢。”
“本来后儿个就要进宫候着，这么一来我求了多呆两天，出发当日我早点去就是了。”他体贴的我黑线挂满头。伸手拉拉他的衣袖，无限哀怜地说：“求你了，赶早ຉ不赶晚，今儿就走吧。”
“撵出发？”我抽搐着嘴角问他。
十四阿哥就那么举着手，回头看向后面，迟迟没有动静。人群中ณ有些小小的骚动，我抬头张望，他的脸冲着我们这边，只是看不清视线。我看了看旁边的十四福晋，两眼瞅着脚下，目光呆滞飘渺。我突然反应过来，用手肘碰碰她：“眉儿。”
鼓乐齐鸣，无数面旌旗在风里哗哗的飘动着，身穿盔甲â的人们都翻身上马，准备启程。最前面的十四阿哥英姿ู飒爽，亮闪闪的盔甲映着他的脸，投足间尽现一个帅将之风。只见他举起手，队伍全体安静下来，只要这手挥下去，便是马蹄扬尘，关山路远了。
果然，康熙抿着嘴，眼皮也没抬地说：“这十三媳妇可是有年头没见过了，怎么，十三阿哥的‘毛病’可好了？”
“皇上今儿个ฐ高兴，只是这酒也不能ม多了，您看，十三媳妇脸都红了。”德妃的声音叫我心中一惊，宁肯康熙ກ想不起我就算了。
十岁之前，我一直以为四哥跟十哥一样，早早ຉ就没了额娘，看到เ他在皇父面前诚惶诚恐的胆怯样，我总是很纳罕，同样是皇后的儿子，为什么เ皇父对太子和对他惮度竟是天壤之别ี呢？后来我开始频繁的出入永和宫时才知道，原来德妃娘娘才是他的额娘，一个似是而非的额娘。
那年，是康熙三十一年，六岁的我开始知道，我有一个四哥，他很宠我。
“哈哈，亮工，你这个识时务的眼力见儿，恐怕朝野内外都找不着几个ฐ能跟你比呢。”胤祥打着哈哈，顺便递了个眼神给我。我略微点点头，重新回到里间。
“福晋这话折煞奴才了，‘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奴才走到哪儿也时刻๑记得谨守本分。”年羹尧嘴上谦恭，却扬着头不带一点卑微直视我。
“你，怎，怎么又是你？”他坐下好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我气结。
“咣啷”一声，院门开了，胤祥一瘸一拐的被人搀扶了进来，一看见我便用手指着我说不出话。我把手背在脑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对他说：“好久不见啊十三爷，我又跑来扰你清静了。”
说完他们回书房，我回屋，各自分两个方向走，走了两步我回头看胤祥，他竟然也在回头看我。我不觉皱起眉，轻轻对他摇了摇头，他好像会意，冲我眨眨眼，给我一个安心的表情。
“弟妹这话也忒生分了呢，什么王爷不王爷的，我自来进你们十三阿哥府就跟自家一样，不用招呼，弟妹自去忙罢。”
我向你倾诉我的不舍，我的悔恨，你呢？你在安慰我的同时告诉我：“不准你埋怨她，她救了你的命！”那ว一刻，你看到เ满地的碎片了吗？我的碎片！
绝望蔓延的时候，孩子是我仅存的一线希望，为了孩子，我不怕拼掉性命。我宁愿她轻贱我的生死，却不想让她舍掉我的孩子。我恨！她有什么权力决定我的取舍？她有什么资格在毁掉我希望的同时还作出一幅施恩于我的姿态？
我猛地想起来：“快把他抱过来，放在我这儿。”
喜儿擦着我的衣服：“太医说，您月里不好好歇着，贪了凉，所以才会头晕乏力，这会子又添了手抖的毛病，不过也许过几天可能就好了呢，”边说着便转身端过粥喂着我，“您不养好身子，小阿哥也不依呢，这几天哭哭闹闹的谁也哄不好。”
“我这个样子可是去不得，只用心置办一份稳居礼就是了，四哥不也不是外人么，你说呢？”我是很不希望他去受刺激的。
这时胤祥开口说：“皇父赐了西郊的圆明园给四哥，四哥过些日子摆宴，你看咱们”
我心上一阵：既是瞒不了，那我也不想瞒，皇上是皇上，阿玛还是我的阿玛，我对我自己的阿玛说句实话也是无可厚非的。我重新直了直腰：
“啪！”皇父一拍案几站起来：“好啊，你们这一个个都是商量好了到เ朕跟前弹劾太子啊？真当朕老了，瞎了，不知道你们肚肠子里都揣得什么主意么？”
“皇阿玛！”我开口道，“孩儿今天敢这样直视皇阿玛，此刻就不再是皇子福晋，孩儿只是爱新觉罗家的媳妇儿！若是一定要说个罪，现在已经是大不敬之罪了，只求皇阿玛成全！”我固执地看着他，他似乎ๆ很惊讶，惊讶的凝住了眼神。我不免心中也有些戚然，这个在人前意气风发的君王，竟也有老态尽现的无奈时候。
我一咬牙，猛地抬起头直视他，康熙料想不到着实吃了一惊，身子不自觉往后晃了晃。
九阿哥名下开了几家不错的药铺，于是我托他搜罗来不少珍奇药材，装了两大箱子给熹慧送去。熹慧笑着说：“嫂嫂是真把我当药罐子了，还是让我学文成公主呢？这个又不能当饭吃，却要这么些个来做什么？”
若是我没有记错，这大概是康熙最后一次嫁女儿了，因此他还算大方。单论嫁妆就比当初熹琳多出近一倍。还特别准了慧儿的要求，由我和十三全程陪同，可以送出城外十里。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就是我把她一直送到科尔沁，就能减我一分愧悔，还给她一份自由和幸福吗？皇宫大内，多的是自欺欺人的排场，过程是华丽的，结局都一样的苍凉。
索家的事情一过，皇父又要巡幸塞外，我没能因为海蓝临产而留แ下来。看着雅柔那战战兢兢忧虑的样子，我心里竟有些惭愧。可我万没想到，就是这个ฐ忧虑的笨女人，用她自作聪明的笨主ว意，再一次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四十二年的五月，我被皇父一道圣旨急召回京。索额图企图胁迫太子谋反，皇父震怒之余，把怀疑ທ的眼光投向了四哥。他认为ฦ四哥要么เ为了助太子登基，要么เ就是为了把太子拉下马，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皇父决不能容忍的。可我知道，四哥这个人认真的很，这么卑劣又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事情他是不可能做的。于是我在御前力保四哥不会同谋，并且奉命领了亲兵去处置索ิ额图一家。皇父对我的重视让我自信大增。那段日子，我时常苦劝着寒心的四哥，我很希望有他的支持，他与佟家的沾亲带故将使我如虎添翼，比起明争暗斗的老十四，我就能更高一筹。
十二阿哥摆摆手，十三一搭他的肩膀，一起向西路去了。
等到十三爽朗蹈笑声传进我耳朵里，我才想起后面的十二阿哥，赶紧转身跑回去对十二阿哥说：“今日偏劳十二哥了。”
德妃僵了半天的脸马上又露出慈祥的笑：“好孩子，我疼你的心啊可不比老十四媳妇少，这些个人里头除了你四嫂就只你最懂事。”说着从盘子里拣出一支玉簪，“你年轻，这个ฐ嫩东西还是给你带的好，巧ู儿，来给十三福晋戴上。”
话都说得这么เ明了还叫不拦着？我就是再二百五也不至于非得拧这个ฐ劲儿啊，更何况十二阿哥那起事确实是能ม躲则躲，我想到这，心里暗道：定嫔娘娘啊，不是我没良心，实在是你儿子的嫌疑得避。于是赔笑着对德妃说：“额娘教训的是，是孩儿糊涂了。”
心火又成功被他挑起来，“我要不起这样的好儿，爷还是赶紧ู全收起来吧，就说今年这府里不讲‘礼’了”说完我站起身来，海蓝和弦心目瞪口呆看着我跟十三这么杠着。
“我贴金？这还不是挎哧我的，在宫里给你买好儿呢。”他双手环胸ถ，斜着眼看我。
戏台上一出《南柯梦》很快接近尾声，淳于公子大梦初醒的那一声惊呼捎带脚儿也唤醒了昏昏欲睡的我。有小太监报已近戌时，太后撑不住了，康熙ກ先站起来道：“不想竟到了这个时辰，儿子送皇额娘回去。”太后难掩一脸倦意：“不必，皇帝早去安置吧，他们小辈儿想也都乏了，不需拘礼，各自散了吧。”底下人答应着依次跪安。
十四阿哥比十三略小些，同样骄傲，但缺少了十三给人的那ว种压迫感；八贤王看着是个随和人，只是聪明全都露在脸上；九、十两位好的像双生子，坐在一起不时交头接耳，八阿哥那句说得还真对，看着就是没正没经的。这些兄弟虽是形态各异，只一样不约而同地继承了他们的皇父，就是那双眼睛，是一双形状上看去总带着笑意的眼睛，透出的眼神却都是一样的威严å。
听了这话，我腮上作烧，额上开始冒汗了，慢慢低下头，嗫嚅着：“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说罢悄千眼看了看，只见他瞠目结舌的站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幻着颜色。我浑身都是汗，感觉自己很怕他，也许是很怕这个世界ศ，其实就连对小喜儿说话，我也是谨慎得很的。言多必失，在这个到เ处是规矩，步步讲礼数的社会，我还是尽量少说话的好吧。
“这怎么เ可能？原先在定嫔娘娘那里，你会说的啊?”
我把我原本坐的软墩挪到她跟前，胳ฑ膊拄在榻上听她说：“雅柔，实不瞒你说，额娘自知道日子不多了，如今是个什么เ情形，你是都看在眼里的。眉儿为什么没回来，我清清楚楚地。”说到着她苦笑一下，“你看，老十三不是我亲生的，现如今我能信的能依靠的，却还只有你们两个了。”
我扶住她的手问：“孩儿大着胆子问额娘一句，论理，这话是不该孩儿说的，可是心里就是迷惑。额娘，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可皇上到底是额娘的亲骨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谁做了皇帝都是您的荣耀，您何苦执拗呢？”
德妃闭上眼，两行清泪流下来，抖着嘴唇半天才咬着牙说出一句：“他不是我的儿子，他的心从来就不在我身上！”
“额娘又说气话了，招惹您伤心是孩儿的不是，只是皇上对额娘的一片孝心孩儿也是看在眼里，并无半点差池。太医说心病还需心药医，额娘有什么心结不妨把皇上请来解了呢？”
德妃用手帕不断ษ拭泪：“从他小时与我分离，原本是皇家规矩，违错不得。可是别人的阿哥见到亲娘也都是更添一份亲近，唯独他，见了我就躲开，自来他就以孝懿皇后亲子自居，是佟家的亲戚一律亲厚。我晓得自己出身低贱，也从不苛求他什么。可是孝懿皇后殁后，他回了我这永和宫，仍然是那ว一幅不咸不淡的样子，往往看过去，他还不如老十三跟我贴心，他既ຂ不愿认我，我偏疼老十四又有什么错？”她越说越激动，泪水在脸上汹涌，索ิ性都不再擦了，“可你知道吗？他恨我，他为了胤祯恨我！就因为这恨，他拼了命的夺位，先帝ຓ那么看重胤祯，又如何会把大位传给他？”
她字字都说得清楚，可我听上去却是那么糊涂：“额娘，孩儿不懂ฦ，您相信孩儿，是您的儿子就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又焉知先皇不会传位？若没有传位何来黄袍加身？底下人也不会答应的呀。”
德妃突然瞪红了眼睛，昏暗的永和宫里，她的表情狰狞而决绝：“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否则他为什么不敢让我见上先帝最后一面？他心狠手辣像透了那ว个女人！我不认他，到เ我死我也不会承认他！”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额娘，您醒一醒，新า皇已经登基，一切既成事实了，现在正是聚敛人望的时候，亲娘掣肘，您叫皇上情何以堪？您会害了十四叔的呀！”
她猛地一呆，大哭：“胤祯，祯儿，他怎么了？你说，他怎么了？我的十四儿，他到เ底怎么了？”
“十四叔没事，可是您再这样下去，他就难说了。额娘，您还记得海ร蓝么？海ร蓝走的时候，最痛心的，恰恰是她没有养过一天的瑾儿！血脉不可断ษ，求额娘细想，解了这心结吧！”我的苦求在看到她恍惚的表情后就被证明完全无用，此时的德妃早已迷了心智，再也听不进一句了。
殿外抱厦处突然一阵门板响，“谁呀？”我问，没有回答，好半天才有个小太监跑来回：“是奴才的疏ຕ忽，让风刮了门，惊扰到娘娘和福晋，求娘娘赎罪。”我点头让他出去，德妃恍若未闻，只是不断流泪。
这样的大年夜，我却在这样的空殿里陪伴一个声嘶力竭的老妪。突然很想念允祥，我几乎在忙乱ກ里已经遗忘了，这是允祥生命最后八年的开始，如果一切都逃不过历史的命运，那这样凄惨的开端又意味着什么呢？
除夕之ใ后，德妃又恢复了沉寂的日子，身体似乎ๆ比先前硬朗些，我看她没事就自回府去了。雍正新登大宝，自然是大加封赏，看那ว架势几乎是见者有份。只有十四爷被他留在马兰峪等待大行皇帝梓宫，我知道眉儿去了陪他，这让我想起了曾经养蜂夹道的日子，这根弦同样会触动允祥，每当他说起来的时候，眼睛总闪动着不同的光芒。
开春后，允祥接管户部ຖ，忙得四脚朝天，好在有个李卫在户部混了这些年，积累了不少，明里暗里的帮衬着，倒省了允祥不少功夫。除了弘晓，孩子们都已๐经大了。弘昌封了贝子，每天跟着接触一些政事，婚事自然也提上议程，每天操心这些琐事虽然很累็，却也全当解闷了。
一日晚，允祥回来就扔了一本折子给我看，我打开一看，密密麻麻一大片，我虽看不太明白，但是其中ณ“皇考敏妃加封敬敏皇贵妃”这些字我还是看懂了。“怎么เ？皇上这就要给你额娘加封？”
他皱着眉头：“是啊，匆匆忙忙弄了这个ฐ给我，说是这一半天就要发出去，还入葬景陵，这倒不是坏事，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也太”
我不住点头：“是啊，刚刚ธ给你亲王就已๐经树大招风了，再来这一个，这不是把你往钉ล板上放么？皇上从来不是急性子人，怎么闹起小孩脾气来？”
“你还别说这话，认识他这么多年，我也才知道他还真是个急性子，好像憋屈了这些年的全都得闹出来。你说，这个ฐ我怎么回了才好？”允祥吹着茶叶沫问。
我拿着那折子翻了半天，说：“皇上给的毕竟是恩典，回了自然不好，怎么想个法子缓一缓，不要这么急得。”
“怎么说缓？你倒教教我。”他说完，对上我杀人的眼光，居然吐了吐舌头。
我把折子拍在桌子上：“你们爷们家的事干嘛问我？这点心眼都没有你还是趁早告老吧。”
他挠着头笑：“福晋教训的是，明儿个就上告老折子，到เ时候福晋可不要哭哭啼啼抱怨为夫的没出息。”
“怎么เ能够呢，我是那不贤不惠的人么เ？只是到时候没钱买米，你可别想惦记本福晋靛己银子。”这话让我想起当初在卧龙岗摸银票的典故，显然他也想起来，一阵大笑。正在此时宫里突然来传我，穆琅把消息一说，允祥的茶碗跌在桌上，茶水滴滴答答流了满桌，可我们都浑然不觉，心里只想着刚才的话：
“宫里来消息，说太后娘娘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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