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自古至今，未有改之。君何疑焉！
功也。汤平治天下，及纣而乱之。武王代纣，以定汤功也。且善之ใ伐不善
当五代的末期，由赵匡胤的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跃登皇帝的大位以后，历来的传统历史学者，秉承贯的正统观念，都以宋朝为主。如果我们从历史统大业的观点来说，整个南北宋三百年间的政权，只是与辽金，乃ี至西夏等共天下，彼此分庭抗礼，等于东晋以后第二个南北朝的局面。如果从中国文化的立场来看，南北宋与辽金元，都是服膺在中国文化的大纛之下，各有千秋，辽金的文治，比起宋朝，并无太大的逊色。这观点，也许是我对历史的看法不同，但大致不会太离谱。尤其希望青年学者们，不要忽略了当时辽金的文化与中ณ国文化大系的关系。
至于由老子这章后半段所引起的：“是以圣人之ใ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ฦ无为，则ท无不治”的无为之治的政治思想，在以往的历史上，常被误解，乃至被有些领导个ฐ时代的帝王位，有意或无意地歪曲它的作用，那就不能ม完全倭过在老子身上了。这种历史上的过谬，最明显的事实，便是宋真宗的故事。
大道无名，并非如般凡夫俗子们所认为的常道。什么是常道呢？便是平常人们为形而上道所建立起的至真至善至美的名相境界。这样来，早已๐离道更远了。
善反而不美
中国文化历史，在秦汉以前，由儒墨道三家，笼罩了全部ຖ的文化思想。到唐宋以后，换了家，成为儒释道三家，这三家又笼罩着中国文化思想，直到เ中华民国立国初期。迨发生了“五四运动”，当时想“打倒孔家店”，在中国文化的主流上，起了阵涟漪，度有所变化，又影响了几十年。
内用黄老外示儒术
比方年轻人谈恋爱，应该懂得恋爱的哲学。凡是最可爱的，就是爱得死去活来爱不到的。且看古今中外那些缠绵徘侧的恋爱小说，描写到感情深切处，可以为他殉情自杀，可以为他痛哭流涕๓。但是，真在起了，算算他们你依我依的美满时间，又能有多久？即便是红楼ä梦，也不到几年之间就完了，比较长点的浮生六记，也难逃先甜后惨的结局。所以人生最好的境界ศ是“不欲盈”。虽然有那ว永远追求不到เ的事，却同李商隐的名诗所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岂非值得永远闭上眼睛，在虚无飘渺的境界中，回味那似有若无之间，该多有余味呢！不然，睁着双大眼睛，气得死去活来，这两句诗所说的人生情味，就没啥味道了。
中国文化同根源，儒家道理也样。书经也说：“谦受益，满招损”。“谦”字亦可解释为“欠”。万事欠点，如喝酒样，欠杯就蛮好，不醉了，还能惺惺寂寂，脑子清醒。如果再加杯，那ว就非丑态毕露，丢人现眼不可——“满招损”。又如杯茶，八分满就差ๆ不多了，再加满十分，定非溢出来不可。
大家千万注意老子的话，吉事怎样方得长久ื？有财富如何保持财富？有权利如何保持权利？这就要做到เ“不欲盈”。曾有位朋友谈到人之求名，他说有名有姓就好了，不要再求了，再求也不过个ฐ名，总共两个字或三个字，没有什么道理。
有次，从台北坐火车旅行，与我坐在同个双人座的旅๓客，正在看我写的本书，差不多快到เ台南站，见他直看得津津有味。后来两人交谈起来，谈话中他告诉我说：“这本书是南某人作的。”我说：“你认识他吗？”他答：“不认识啊，这个ฐ人写了很多书，都写得很好。”我说：“你既然这样介绍，下了车我也去买本来看。”我们的谈话到此打住，这蛮好。当时我如果说：“我就是南某人。”他定回答说：“久仰，久仰。”然后来番当然的恭维，这俗套，就没有意思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๐惆然”，名利如此，权势也如此。即使家庭父子兄弟夫妻之间，也要留แ点缺陷，才会有美感。例如文艺作品的爱情小说而言，情节中留แ点缺陷，如前面所说的红楼梦浮ด生六记等，总是美的。又如件古董，有了丝裂痕，摆在那里，绝对心痛得很。若是完好无缺的东西摆在那ว里，那也只是看看而已๐，绝不心痛。可是人们总觉得心痛才有价值，意味才更深长，你说是吗？
因为能不盈不满，所以才能ม“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า成”。“蔽”，就是保护很好的旧东西，由于东西永远是旧的，是原来的样子，直小心使用，并没有坏。因此，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便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长生之ใ道。所以最难还是在能否做到“不欲盈”。其实，现在修道作功夫的人很多，为什么大家功夫都不上路，就因为违反了“不欲盈”的原则ท，而都在求盈。打坐时，境界稍好点，下意识便希求更好，拼命执著这个境界，这样“欲盈”的结果，功夫反而不上路。如果了解“保此道者不欲盈”，把这做功夫的原则把握住了，自然受益无穷。
第十六章
致虚极，守静骂。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日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义แ。没身不殆。
静的妙用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这是道家修道的原则和方法，离开此原则都不对。有些人想修道学静坐，那便应该读懂ฦ此文，彻底了解真正的方法。其实，只要有个ฐ方法在，已不叫求静，而是求动。既然要放心打坐，那ว么你还再加个什么方法，那ว岂不更乱ກ更忙吗？
老子及切道家学神仙丹道的经论，合成道藏，有八千余卷之ใ多，老子只是其中ณ卷，看是看不完的。你若读完，准有发疯的可能。但我全读完了，却没有发疯。看过以后，我明白了这卷所谓的“那个ฐ”，就是那卷所说的“这个ฐ”，自然而然加以融会贯通。大概地说，八千多卷的道藏，根本离不开老子的六个ฐ字：“致虚极，守静笃。”“虚”差ๆ不多等于佛家的“空”，有些道家丹经上干脆ะ也用空，那ว是唐宋以后丹书受了佛家影响的原故。
以往的道家只有“清”与“虚”两个ฐ字。“清”是形容那个境界ศ，而“虚”则是象征那个境界的空灵，二者其实是回事。“致”是动词，是做到达到；“致虚极”，要你做到空到极点，没有任何染污。至于空到เ极点是个什么样子呢？若还有个样子就不叫空了。空没得个相貌可寻。
而“守静笃”讲的是功夫作用，硬要你专坚持地守住。且用禅宗黄龙南排师的几句形容词：“如灵猫捕鼠，目睛不瞬，四足据地，诸根顺向，首尾直立，拟无不中。”只精灵异常的猫，等着要抓老鼠，四只脚蹲在地上，头端正，尾巴直竖起来，两ä只锐利的眼珠直盯即将到เ手的猎物，聚精会神，动也不动，随时伺机跃，给予致命的击。这是形容个参禅的人，参话头，作功夫，精神集中，心无旁骛的情况。不如此，道功无法成就。
神宗大师们另外还有个比喻：“如鸡之孵卵”。这就不像猫捕老鼠，瞪眼张爪，蓄势待发了。而是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天塌下来都不管，你踢他脚，他叫也不叫，理也不理，只是死心眼直守着那个心肝宝贝的鸡蛋。这样也是种修定的功夫，也是形容虚到极点，静到极点，如同老子所说的：“致虚极，守静笃”这六字真言。这六字，已经把所有修道作功夫的方法，与修道的境界层次，都说完了。世界上各宗各派各式各样的修道方式，都是为了达到这个ฐ目的。下面接着加以说明理由。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作”是形容词，宇宙万物，山河大地，无时无刻不在变动，永无止境地发展创化。直在动中，并没有静过，宇宙的表现，是个ฐ动态的世界。每个ฐ人都在不停地忙碌，每根草都在生生不息地成长，这是种道的作用状况。所有生命都在生化中，这是合理的；生化到了尽头，自然死亡，这也是合理的。“万物并作”都在创น造变化，活活泼泼朝向死亡之路走去。因此，庄子解释天地万事万物说：“方生方แ死”。刚刚出生落地的那天，就是死亡开始的那天。个ฐ小孩生下来满个月，亲戚朋友高高兴兴来庆祝，而在前面的二十九天的生命现象已๐成为过去了。早已死亡。就算后来活百年，但在前面的九十九年，也都已死亡，消เ逝得无影无踪。
从生命的两头来看，庄子很幽默地指出人生的切，根本就是“不亡以待时尽”。“方生方แ死”，生命看来似幸福平安，实际是在那里等死而已。只不过排着队比别ี人多等些时候罢了。从第天出生开始，等到最后刻结束，这有多么的滑稽可笑！道家这种看法，未免大伤感了。其实，更深层体会，方生方死，方แ死方生，即生即死，即死即生，又何必那么看不开呢？
那么如何才能ม使自己不死？“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复”是回头的来路，如果借用佛家“无量无边”的形容词来说生命的力量，本是无穷无尽，直保留在那里，永远不生不灭。不生并非断灭相，不是枯寂，更不是完全没有东西，而是说永远有无限的能量存在那里，用而不用，不会消เ耗殆尽。这种无比伟大的生命价值，姑名之为不生，在老子叫“复”。“复”也是个卦名，复卦又称做“地雷复”——囗，上面是坤卦，表征为地，下面是震卦，表征为雷。雷表示电能，生命发展的能ม源，从此发生。因此老子在后文提出“反回去”的观念“反者，道之动”，回归生命本初的状态。修道是返回根本，追求生命最初来源的那个东西。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有志向道的人，不是鲁莽地横冲直撞，向前穷进，而是回头走，走到生命来源之ใ处。禅宗后世的惯用语“还我本来面目”，可当参考，作为ฦ此话的注解。真发现自己本来面目，明心见性，便开始接上那生命本具源源不断庞大无比的能源。
芸芸众生的命根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我们看看，天地间的万物，生长最快的是什么？——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把它的根挖掉以后，只要有点不尽之处，它又会很快地长出来。生生不息的力量，草木似乎算是最快最明显的例子。依中国人阴阳五行的术语来说，木是代表于生发之机，东方把木表现作生生不息的现象。草木是同词意。“芸芸”代表种普普通通的草，也用来形容宇宙万物的生生不息。死了批，又生批；越生越多，叫做“芸芸”。后世便由这道家的“芸芸”，和佛家的“众生”，演变成文学上个ฐ很优美的名词“芸芸众生”。后来又有“林林总总”词的出现，也是形容犹如草木的多得不可胜数的情形。
老子说，切万物那么多彩多姿，“各复归其根”，他观察每个生命，皆是依赖它自己的根本而活。草木无根，活不了的。人也有根，人的根在哪里？我常常看到许多朋友心求道，却是盲修瞎炼，拼命把丹田当作根，那ว是不对的；也有人误认为根在肚脐，更是离谱。肚脐只是未出生时和母亲接连起吸收养份的通口而已๐，落地就剪断了，怎么会是修道的根呢？人的根是在虚空，在头顶上。虚空就是我们的泥土，这就是人与万物不同之处。植物的根栽在泥土中，人与植物相反，根栽在虚空中。所以，道家讲修道，“还精补脑，长生不老”，此“精”不完全是指精虫之精，只是与精虫有连带关系。我们看中国国画，主ว寿的寿星老人——南极仙翁，他那个脑袋被画ฑ得比平常人高出重来，叫做“寿头”。脑子也是智慧的渊源。所以，婴儿刚生下来时，头顶ะ的囱门凹处，里面还是洞开的，与天根相接，在人的肉体生命来说，所谓“天根月窟常来往”，便指此处。等到此处封闭坚硬以后，他就慢慢开始会讲话，意识渐渐成长，天根便截断了。要修到还精补脑，长生不老，脑แ的内涵，就是指此“根”。
但是，要如何“归根”呢？唯的方法，就是求静。“归根曰静，是谓复命。”能够静到极点，才能找到生命的本源，回归生命的根本。这个根是什么？——虚空。“致虚极，守静笃。”在佛家则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空”。所谓空，也只是个ฐ形容词而已，千万别认为空就是没有，那就错了。空等于老子所说的“清虚”。那么，“归根曰静，是谓复命”，静到เ极点是怎样的种状况呢？道家有两句话：“虚空粉碎，大地平沉”，描述这个静到เ极点的境界。连空也要打破，才是真静。
道家讲修道的过程，“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其原则没错，但这之间的种种程序变化，麻烦得很。定要做到，不但没有身形人我的感觉，连这个物质世界意识影像，甚至虚空的感受都没有了，才算合乎“致虚极，守静笃”的境界。
老子的文章刚刚在此露出点道的曙光，马上笔锋带，又转回去了。如同打太极拳样，看似拳打过来，却又缩回去，你说不打嘛ใ，等下那ว只手又从另边攻来，难以提防，挡也挡不住。这是道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精神。老子这本书的编述也是这样，因此接着又说明道体作用的现象。
“复命曰常”，找到生命的根源，便能“不生不死”，永远常在，永远存在。“知常曰明”，你体会到生命根源是不生不灭，那就叫作明道，成了明白人，再也不懵懵懂懂ฦ，迷迷糊糊了。如果人不明白道的根本，不明白生命的本来，“不知常，妄作凶”，乱作妄为，必然大凶大害，没有好结果。不知生命真理所在，莫名其妙，乱ກ用道体，下场的危险性，自不待言。
我们拿中国哲学的看法来讲，不管是佛学也好，道家也好，易经也好，讲人生都没得呆板固定的结论。本来嘛ใ！历史上有哪个人真能找到เ结论呢？我们看易经最妙了，八八六十四卦，最后卦是未济——囗火水未济，是永远没完，下不了结论的。切事物的发展，永远没得底，无量无边，永无止境，难以捉摸。也可以说它永远自有源头活水来，滔滔不绝，滚滚而来。如何加以形容，那ว是各人各家的主观。易经由á乾坤开始，到未济而终。我们若读懂ฦ了，就体会到古人所说“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两ä句诗的意味了。
我经常对同学们说，有二样东西必需要学——佛学与易经。但这两门学问，穷辈子之ใ力，并不易学通，也不需学通。不学通，永远追求不到เ，似通非通的那个样子，其味无穷，辈子有事消遣——老了也不寂寞，越研究越有趣。古人说，“夜读易”，如果夜里读易经，鬼神都受不了。我的经验，是夜里读易经，保险睡不着觉。刚刚ธ读啊读，看出点名堂，便想弄个ฐ清楚，继续看下去，等告段落再睡，结果段接段，不知不觉天已๐经亮了。真是“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整个春天何时溜走了，都不知道，这个味道很好。
若是学通了的人，把人生看得清二楚，透透彻彻，这个ฐ人生还有什么เ味道？还有什么美感？隐隐约约蛮好，拉开人生的内幕，望无遗，那ว就点都不艺术了。也许这是笑话，总之，假如真把易学贯通了，“微妙玄通”，通达切，那也好。
“常”并不全等于永恒，个人不知常，那就要从自己的生命回过头来找。“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也就是说宇宙生命的来源，本来是清虚的。“本来无物，何处惹尘埃？”又何必对什么事都抓得很牢，不肯放手呢？其实没有样东西可以抓住的。你别刻意去计较，整个宇宙万物，本来都属于你嘛！人家问我，怎样学布施才不过分贪心营利集财？我说：“地球都是你的，你为什么不布施。”反正达观不犯法，地球也是你的他的大家的，也是自己้的。这是知常。我们生命的本来，不生不灭，对这不生不灭的本源，要把握得住，认识得透彻。“不知常，妄作凶”，醉生梦死，盲目人生，那将没有好结果的。
知“常”要把握住道的本源，才懂得做人，才懂得做事。知“常”便能ม“容”，胸襟可以包容万象，盖天盖地。因为有此胸襟，智慧的领域扩大，不可限量，故说“容乃公”，自然做到天下为公，毫无私心。
即然能“容乃公”，当然“公乃ี王”。王者，旺也，望也，助也。切万物皆欣欣向荣，活活泼泼，彼此得助。命相家常告诉看相的人，依你八字要做某件事，需选某个自己的“旺相日”。是初，还是十五？比如说，某人属火，而木能生火，那么那ว个属木的日子，便是他的“旺相日”。“相”是辅助，帮助的意思。在五行中，各人有各人的旺相日，你的旺相日对你比较有利，对于他人，那就不定了。
“公乃王”，此“王”并不定作王解。照现代意思解说，切为社ุ会，佛家则言切为ฦ度众生；忘了自我，处处为人着想，你度众生，众生亦度你。若用般合作的标语说，那便是“人人为ฦ我，我为人人。”你为ฦ人人，人人为你，最后不分彼此，都是样的。“公乃王，王乃天”，就符合天地自然法则。天地生长万物，日月照ั临万物，公平无差，并不计较报酬，这是“天乃道”的自然法则。
有天地样无所不包的胸襟，便合乎道的原则，那么才能“道乃久”，源远流长，长生不老。佛家所说的“无我”，就是“大公”，就是“天道”。明白了天道，就“没身不殆”了。“没身”，是说我们这个生命，活到最后口气不来，死后骨头化成灰尘，肉体了了，但是生命的精神却永远常存。长生不老，它的重点，全在“致虚极，守静笃”这六个ฐ字上。
第十七章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ใ；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人生哲学与道的层面
这章，老子另起炉灶，又提出个名称叫做“太上”。“太上”等于易经·系传上的：“形而上者之ใ谓道”。现在我们讲中国哲学，有“形而上”三个ฐ字，是译自西方名词，但采用易经中的观念。“形而上者之ใ谓道”，是说万物尚未生长以前，名之为道。“形而下者之谓器”，是说有形象的万般事物生长起来了，各式各样，五花八门不可胜数，就叫“器世界ศ”——物理世界。形成物理世界之前，名之为“道”，易经称为ฦ“形而上”。
道家“太上”的名称，初见于老子。其实殷商以前就有“太上”这个ฐ名词了。中国文学上有句“太上忘情”。固然，人生最痛苦最难做到的是忘情，人之所以活着，大都靠着人情的维系。人是感情的动物，古人说：“无情何必生斯世，有好终须累็此身”，有你我就有感情，有感情就有烦恼，有烦恼就有是非，有是非就有痛苦。因情受苦，忘情更难。然而“太上忘情”，并非无情，而是大慈大悲，无偏无私的大情，譬如天地生育万物，平等无差，不求回报。
老子所讲“太上”，是太过多情又似忘情之道，只有“下知有之”。所谓“下知有之ใ”的意义，是说有种下等人，我们认为ฦ他很笨，其实他倒是真智慧，早已领悟到เ“道”的人。真正的哲学家，都出在乡曲地方，虽然辈子没读过书，真同个大哲学家大思想家，当他遭遇到痛苦时，就痛痛快快哭阵，想想自己命苦就算了。我有时常有此感触，尤其在偏远的落后地区，看到茅屋破家里头，有些老人家，穿得破破烂烂，食不果腹，有餐没餐的，日子苦死了。你问他：“为什么不住儿子家养老？”他很轻松回答说：“我这生注定命苦，只有认命！”真令人听了肃然起敬。他比谁都懂得人生哲学，“认了”就好了。
像我们有些人，自认是第等读书人，其实并不如乡愚的智慧。他们才是宗教家哲学家。尤其有些年轻人学佛学道，刚看了点佛学，就自以为只差ๆ那么点点，好像同佛差不多了，很可悲。而那ว种表面看似下愚的人，却倒知道有个东西，不管是叫“佛”叫“天”叫“上帝”或者以中国古代的代号叫“命”，他就认定那个东西，至死不渝，比别人都看得开，都豁达。这便是“太上，下知有之”的道理。
再下等人，相信要烧香供养，磕头拜拜，赞叹不绝，每天还要反反复复唱念几次，这是属于宗教性的仪式活动，便是“其次，亲而誉之”的楷模。更有其次的人，他也许不信宗教，亦不信道，但内心无形中却有个ฐ可畏的东西。实际上，我们认为最下愚的人，往往才是真正第等的修道人。要不然，须要有真正智慧超越的人才能修道。我经常说，有两种人可以学禅。种是个ฐ字也不认得，像张白纸，本身很容易修道开悟。另种硬要智慧透彻，聪明绝顶才行。像我们这些不上不下的半吊子，半通不通的，最要不得，修道往往无所成。老子讲了这三种人，侧重于“大智若愚”的要点，换言之，大愚也就若智了。
如此，等而下之的，“其次，侮之ใ。”又下等的人，偏不信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真高明的人闻道就悟了，并且百分之百地奉行。“中士闻道，若存若亡”，这种人听尽管听，说是不信吗？却又每个礼拜天定上教堂祈祷礼ึ拜。到初ม十五，便本正经跑店子，上香拜佛。平常庸庸碌碌随随便便，好像只有那ว天才有菩萨神明显灵，其他时间，胡作非为都可以，这便是若存若亡。还有些人，听人传道说法，自认为最高明，认为ฦ别人都是神经病，笑，就走开不理了，这就是“其次，侮之”的典型。“下士闻道，大笑而走之”，便是如此。后人又补上句：“不笑不足以为道”，那是说，如果不这样不屑地嘲笑下，那还算有道吗？彼此顽ื固托大，都自以为是，看来多么可笑。
再说“其次，侮之”的人，根本不管天高地厚，根本不信道，以为信道对人格是种侮辱。总之ใ。“信不足焉，有不信焉”。人的智慧参差不齐，有些人信是信，却不彻底，半信半疑，因为他没有把真理穷究彻底。有些人根本就不信，硬说个ฐ“老子偏不信邪”，你也把他没有办法。此中的千差万别，老子并没有再详加分析。这等于人类天生智能ม的分级，佛学则分为众生的五种“种性”，也就是所谓的“根器”之ใ说，颇为相似。
这章，老子最后下结论，形容这个道说：“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这等于说，道是天地的公道。学道并没有什么秘密的，只要你程度够，诚心向学，定便可得道。道为ฦ天下所共有，既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若你懂得的话，方知本来属于你，也属于大家，不是某个人享受的禁脔ไ。千万别认为真理只在自己这边，非要求道求法的人巴结你，向你磕头行礼才能ม传道。我认为这种作风，是作践自己้，多没意思。
道不藏私，但却“悠兮其贵言”。“悠兮”是悠然自得，所谓“其贵言”的意思，却很难说得清楚。“贵言”，不是说应该很宝贵地告诉你这个意思，而是再怎样高明的语言文字，都很难形容出道的境界。那么เ，道在何处见？——在行为上现象上见。道的本体，无形无相，“说似物即不是”，不能用世间名相来界定它。“有生于无”，宇宙万物就从这“清虚空灵”的“无”中建立起来，故曰“功成事遂”。
个修道人真通达了道，才能看透道的表达作用，才能认识道的本来面目，和如何创造千变万化的宇宙事物。道体所表达出来的东西，只是其第二重的影子而已。我们要认识它的根本，只好在这第二重的投影上，在这道体所创造出来的事功上去了解。这个事功尚分二重意义。依儒家世间的学问，即平常我们所讲事业的成就，比如，学科学应该有所发明。你学什么？学物理，那你还在学习阶段，不是物理学家，更不是物理科学家。你学化学，那也不算化学家，或者化学科学家。那开始发明，发明物理或化学原理的，才算摸到宇宙科学的真髓，而由当中表达出套事物的规则，再由这套理论科学的规则中，进步发展应用科学的实用技术，生产出令人目不暇给的生活用品，利益世人，或者伤害世人。
如此，学道，学世间各种知识，都是层层地进到内部的核心，也都层层由内部核心，表现出具体的功用来。这之ใ间层次深浅的不同，事功的大小也就有别。这是“功成事遂”。等到事情有所成就，“百姓皆谓我自然”。等你的事功表达出来，久而久ื之，大家习惯成自然，就说这本来就合于自然之道，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道是自然而有的，可是我们般人要回转到这道的本来境界上，那ว是有得修的，这之间还有个非常重大的历史哲学问题。就是中国哲学与宗教哲学，以及历史哲学的发展史问题，牵涉太广，而且各个ฐ问题都可成为专题，暂时到เ此打住，以后有机会再讲。
第十八章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ກ有忠臣。
忠臣孝子的伪装
从第十七章的道的层面而相关于中国历史哲学的演变角度来看，我们可以看出老子思想的特殊之处。老子的历史哲学与儒家的观念，乃至般社会人生的态度，另成格，大异其趣。从前面所说的天道自然，到此，他便提出反对仁义和智慧等的语句。只从文字上看，他是说，中国文化从上古以来，就是个道，道衰微了，后来的人便提倡仁义道德，结果越强调越糟糕，适得其反。其次，老子也反对智慧。换句话说，知识越发达，教育学问越普及，人类社会阴谋诡诈，作犯科的事也就越多，越摆不平。接着，他举出更明显的理由á，“六亲不和有孝慈”，在家庭中所谓的六亲，那便是父母兄弟夫妇，彼此之间有了矛盾冲突，才看得出来：何者孝？何者不孝？
如果家庭是个美满的家庭，团和气，大家和睦相处，那么เ个个看来都是孝子贤孙，根本用不着特别ี标榜谁孝谁不孝。如果家中ณ出了个孝子，相对之下，便有不被认同的不孝之子，这其间问题就大了。因此说，六亲不和，才有所谓的“父慈子孝”。我们若是深入研究中国文化特别标榜的“二十四孝”，将发现许多值得讨论的问题。比如拥有大孝美名的舜，其父母可以说不伦不类，很不像话，充分显示了舜的父母，是处在个问题家庭中，是非不断，非常悲哀，因此舜才成为第孝子。老子并不喜欢这样，由于个人的坏，衬托出另个人的好，那是不幸的事，他希望每个家庭都和乐幸福。
“国家昏乱有忠臣”，同样道理，老子不希望历史上出太多的忠臣义แ士，忠臣义士并非好现象。我们历史上所谓的忠臣，如岳飞文天祥史可法等人，皆为大家所景仰，因为他们对国家民族忠心耿耿，临危受命，连个人宝贵的生命，都可牺牲。然而，这些可歌可泣的忠臣事迹，无不发生于历史混乱生灵涂炭的悲惨时代。个忠臣的形成，往往反映了代老百姓的苦难。假使国家风调雨顺ิ，永处太平盛世；社会上，大家自重自爱，没有杀盗滛掠之事，那么岂不个个是忠臣人人是好人了吗？因此，他主张不需特别赞美某人好某人不得了。四十多年前，我在川西灌县灵岩寺，看到เ有人书刻๑在灵泉石壁上的两ä句话：“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做好事。”便是老子此意，也才是天大的幸福。
老子这几句话，从字面上粗浅看，似乎非常反对儒家提倡仁义แ道德，但有几点我们必须注意。
第，老子在世的那个时代，正是春秋时期，社会面临转型时的种种变动，个新社会形态逐渐形成，这中ณ间产生了很多病态的现象。老子在此病态社ุ会中，体会出他的人生哲学，才会有这样的说法。他的话，乍看起来是唱反调，但仔细研究下，这正是种非常宝贵的正面教育。
我们可以另外举个反证。例如把孔子作的礼记中的礼运篇，加以整体研究后，就会发现孔子亦有老子这样的看法。中国文化，素า来重视道德的价值，礼记中的礼ึ运篇已经表达得很清楚。所谓的“德”乃归于“道”中，德是道的用，道是德之体。而这个ฐ道又是什么呢？老子自己认为道就是自然，但是由远古到黄帝的时代，人为的切，已经渐渐不合于道了。
第二，从黄帝以前的远古史来看，在列ต子书中ณ，假托黄帝本身梦想的文章，便是梦游“华胥国”，这是不是真实的故事，此处暂且不加讨论。文中ณ提到，黄帝作梦，到了另外个国家，那里到处太平安详，没有任何不幸之ใ事，是人类盼望中的天国。这篇“华胥梦”等于中国文化所向往的理想国。其他像相拉图的“理想国”莫耳的“乌托邦”，乃至佛家的“极乐世界ศ”基督教的“天堂”，都是其来有自，反映了这个世间的人类，苦难重重，无时不在斗争战乱中ณ，因此人们便自然而然地追求另个幸福圆满的境界。而老子所谓的大道，正代表了它的内涵与精神。
其实，老子讲“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的说法，未免失之太刻薄，但这也是爱之心切，所以责之ใ更严。孔子在礼运篇也讲得差不多，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此即儒道二家的态度差别之处，但是道理是相互贯通的。
孔子在礼运篇上说：“故用人之智去其诈。用人之ใ勇去其怒。用人之ใ仁去其贪。饮食男女，人之ใ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ใ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及色也。欲以穷之ใ，舍礼何以哉！”人有了智慧，智慧的反面就是诈，用得好就是大智大慧，用歪了就是老巨猾，全在念之间。因此孔子强调“用人之智去其诈”。而大勇的人，往往气魄大，脾气也大。大勇的反面，就是多怒，佛家称之ใ为“嗔”。假使个ฐ大英雄大丈夫，没有暴烈的坏脾气，那就很可贵了。“用人之仁去其贪”，仁慈本是件好事，但是仁慈太过了，变得婆婆妈妈，待人接物软塌塌的，心理上难免有种不自觉的贪恋执著。因此，能够保持片仁慈博爱之心，而无这层贪着之念，那便不会发生不良的副作用了。从这里，我们已可明确地看出，老子的“大道废，有仁义แ。智慧出，有大伪”，其意和孔子所讲的道理，并无矛盾冲突之处，只是文学的手法不样而已。
孔子又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吃好的喝好的，以及喜欢男女间的关系，这是人生根本的欲望。“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至于死亡和贫穷痛苦，那天底下的人都害怕，都讨厌碰上。所以，“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个人爱好追求饮食男ç女的享受，逃避死亡与贫穷的来临，这是心理现象的根本。但是，“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人的思想念头，从外表是很难看出来，也很难测验得知的。个人动什么脑筋，打什么主ว意，心地善与不善，只要不表现于行为，有谁会知道？“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及色也”，切的好坏，全凭他心念的变化，根本没有颜色声音可资辨别。所有的动机想法都深藏在个人的内心深处，那么，“欲以穷之ใ，舍礼ึ何以哉”，要把这些人心的根本问题加以整理统，使之去芜存菁，转劣从良，恶行成善举，除了“礼ึ”——文化教育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春秋两大名医——老子与孔子
整个比较起来，孔子代表儒家的思想，与老子代表的道家思想在理上是贯的。现在再作更进步的说明。我们中国讲“仁义”思想，春秋以前也有这种观念，但很少刻意提倡。为什么？那时社会上背情绝义的病态较少。我常说，中ณ国文化里头，经常提到“孝道”，与世界ศ其他文化相较，孝道是中国特有的优点，其高明可贵之ใ处，无可置疑。但这同时也说明了，这几千年来，我们不孝之举太多了，因此孔子才不得不提倡孝道。同样地，社会上不仁不义的故事层出不穷，所以圣贤们才用心良苦，提供这服“仁义”的药方，希望社会有所改善。孔子是个文化医生，他把当时文化中的疑难杂症诊断出来，投以对症的药石，尝试解决这些令人头痛的问题。
老子也是个医生，但他是研究医理的医生，也就是医生的医生。他认为儒生们开的药方，对是对，但是药吃多了，难免又会出毛病，副作用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