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中人纷纷向大爷爷和大奶奶提出了抗议。大爷爷差七爷爷将爷爷唤去。父亲说我爷爷铁ກ青着脸回来，从炕席下抽出yi柄缺尖的腰刀。父亲说这柄腰刀是从yi个捻子身上解下来的，那捻子身高马大，yi副身经百战的样子。这柄腰刀，父亲说，yi定沾满了旗兵的鲜ຒ血。我们的老爷爷在yi块磨刀石上磨刀，多年的红锈与清水混合在yi起，像污浊的血yi样，流在磨刀石旁的土地上。父亲说爷爷闻到了yi股强烈的铁ກ腥味儿，他说铁的腥味儿与血的腥味儿极其相似。在爷爷霍霍的磨刀声中，父亲说老母狗和四只小狗崽子缩在狗窝里，哼哼唧唧地叫着，好像预感到大祸临了头。二姑奶奶却绕着磨刀的老爷爷转圈子，嘴里发出模仿磨刀的“霍霍”声。她受了狗的影响，用四肢爬行起来比直立行走还要快捷。父亲说她那时的确不像个人样子：长发披散，腰背弯曲，全身青紫，指甲坚硬锐利，只有那ว指缝里的蹼膜，透露着永远的粉红。你们的老爷爷用yi把乱ກ草把腰刀擦拭干净，举起来，眯着yi只眼，歪着嘴巴๒，打量着腰刀的锋口。父亲说腰刀银光闪闪，好像yi条银蛇。屠杀随即开始，我爷爷左手上戴了yi只驯鹰用的皮套子，弯着腰，从狗窝里揪出了yi只狗崽子。他捏着狗的颈皮，小狗滑稽地抻动着四条腿，少毛的粉色肚皮显得嫩油油的。这是只小公狗，那像颗糖葫芦的小玩意往外滋着尿。我爷爷把小狗高抛起来，然后右臂机械而僵硬地cນ闪电般地yi挥，在半空中将那小狗拦腰斩断了。小狗两半着落了地，前半截“汪儿汪儿”地叫着，后半截拨浪尾巴。父亲说，我爷爷的刀真是快得无法再快了，挨这样的刀砍了头都不会觉得痛。父亲说我爷爷就这样yi连腰斩了四条狗崽子，然后又抖擞精神，转向那条老狗。父亲说自从屠杀开始后，那ว条老狗就yi声不吭地僵卧在窝，任凭爷爷yicນ二c三c四次地伸手从狗窝里往外揪狗崽子，它连yi丝yi毫的反抗都没有。你们的老爷爷先用刀去戳了戳它，试图待它往窝外逃窜时再下狠手，可是它依然yi动不动。于是伸手把它拖出来，它四条腿软塌塌地，俨然已是yi条死狗了。你们的老爷爷奇怪地“咦”了yi声，说：死了?随即踢了yi脚๐，它翻了yi个身，尾巴๒弯在腹下，果然是死了。父亲说你们的老爷爷闭着眼，拄着刀，静默了足有抽袋烟的工夫，然后，扔掉刀，垂头丧气地进屋去了。四条小狗分成八半，狼藉在地，热烘烘的腥味儿，熏得人直想呕吐。父亲说他的二姑姑试图把小狗的尸体对在yi起，但她不辨颜色，乱拼yi气，于是小花狗的屁股对在小黑狗的头上，小黑狗的前半截又与小白狗的后半截连接在yi起，就这样产生了荒诞与幽默。二姑姑搞得双手狗血，脸上也沾了yi片片红，样子狰狞恐怖。父亲说我们的爷爷远远地躲在墙角，根本不敢往前凑。父亲没说那些狗尸最终是怎样处理了，也没讲是谁收藏了吹毛寸断的腰刀，又是谁帮二姑姑洗净了身上的狗血。父亲说那ว老母狗死得奇怪，死得不yi般。父亲说你们的爷爷第yi个推断是：老母狗看到孩子被杀，万分悲痛，它的肠子yi定寸断ษ了；第二个ฐ推断是：老母狗看到เ大祸ຖ临头，惊吓而死，它的苦胆yi定破了；第三个推断是：老母狗看到在劫难逃，在屠杀开始前已经像老和尚yi样了。我们爷爷的三个推断ษ里，第三个最为美好，其中包含着若干超脱于生死之外的大精神大思想，人能已算高境，何况yi条老母狗。
父亲说，我的二姑姑，从小就会咬人，牙齿锋利，像荒草丛中的小狼。我父亲———你们爷爷左手的食指弯曲着难以伸直，像yi节生着疤瘤的树根。父亲说他的父亲说：这就是被她咬的她咬住东西轻易不肯松口，像沼泽地里那种黄盖的鳖，牙床上打着狠狠，耸动着耳朵，眼睛里闪烁碧绿的光线，那样子可真叫吓人，那样子谁见了谁怕。父亲说他杀猪yi般地嚎叫着，痛楚深入骨髓，甩动手臂，带动着那小妖精像皮球yi样滚来滚去，但终究无法甩掉她。父亲说你们的老爷爷闻声起来，高叫着我父亲的名字：武儿，武儿，别硬拽，别强拽，当心把指头弄断。我有法子对付她。父亲说我们的老爷爷折了yi根草棍儿，轻轻地戳着她的鼻孔，终于戳出了yi个大“啊啾”，趁着这机会，我们爷爷血淋淋的手指才从她的嘴里解放了。那年她才三岁多yi点，就恁般厉害，家族中ณ人谁不惧她!ำ你们的老爷爷说：都躲着她点，她是个属鳖的，咬住东西不松嘴。你们的老爷爷雄豪半生，举枪雁落的角色，他怕过谁?若要管三发了怵，玉皇大帝开当铺!就连他，也怵着你们的二姑奶奶。她不怕死，似乎也永难死。她生，你们老奶奶死；无人喂她yi口奶，正好家里的老母狗下了四只崽子，你们的老爷爷便把她扔到เ房檐下那铺着干草的狗窝里，与狗崽子们抢奶头。老母狗通人性，主子的女儿，自然不敢怠慢，把最好的奶头让给她。她是个吃狗奶长大的孩子，经常在深更半夜里发出yi种拖着长腔的嚎叫，这种叫法就是那所谓的狗哭，主ว大祸降临，整个家族，yi条街上的人，都被她———老母狗和小狗们也加入了半夜的哭嚎———的哭嚎惊恐着，在蟋蟀的促促声与壁虎的索索ิ声中哆哆嗦嗦，长夜难眠。父亲说在深夜里他父亲看着yi个ฐ血红的点儿在我们老爷爷的烟袋锅里闪烁着，光点明亮时能ม看清yi张瘦削的c被茂密的胡须包围着的脸。粗重的呼吸cນ长长的叹息和切齿磨牙的声音交替着出现。你们的老爷爷在那些日子里心事重重。父亲说他父亲有yi次壮着胆儿出去小便，群狗和我们二姑奶奶的嗥叫声声慢c声声凄凉。他感到有yi股彻骨的寒气在他的脊髓里游走，头顶上的毛发噼噼啪啪地直立起来。我们的爷爷看到紫色的天幕上点缀着几十颗有棱有角的硕大星斗。星斗的光芒是那样的刺眼，是那样的怪异。它们仿佛在嗥叫声中颤抖，随时都会坠落下来似的。父亲说你们的二姑奶奶双膝跪地cນ双胳ฑ膊撑地，仰着脸，扬着下巴，与老母狗和它的四个狗崽子们的蹲踞姿势yi模yi样。她的眼睛的绿色光芒比狗眼里的绿光还要强烈。父亲说爷爷胆战心惊地看到我们的二姑奶奶伸直脖子c绷紧了皮肤，嘴巴嘬成圆筒状，像吹火yi样，对着天上的星斗，发出了骇人的嗥叫。群狗模仿着她嗥叫。在她它们的嗥叫里，星斗yi颗颗像被狂风吹动着的红灯笼。父亲说二姑姑的嗥叫比狗们的嗥叫拔得更高更尖拖腔更长，好像玉米林里秀出来的yi株高粱。她是它们的歌唱教员。父亲说爷爷那夜里硬是撒不下尿来，胀胀地跑回屋里。他看到室外的天地黄漫漫的，令人感到将有山崩地裂的大祸临头的感觉。父亲说那天夜里他还做了yi个ฐ怪梦，在梦中，他说爷爷上了天，看到那些星斗都用yi根根的青草扭成的绳子吊着，yi些灰色的兔子在紧yi口慢yi口地啃着绳子，二姑奶奶的嗥叫直冲云霄，而她的每yi声长叫，都像鞭子yi样，抽打着兔子们的脊梁，促使它们用更快的速度啃草绳。
爹坐在门槛上，攥着刀子监视着他们。
灶里的火焰发出噼噼剥剥的响声，好像燃放鞭炮yi样。柴草潮湿，白烟从灶口yi团接yi团突出来，屋里弥漫着厚重的烟雾。兄弟俩趴在地面上，呼吸着新鲜空气，听着爹的头在烟雾里吭吭咯咯地咳嗽着，不免有些担忧。他们手脚着地，慢慢地往屋外爬。刚爬过门槛，就听到爹在骂他们。等到他们爬到阳光明媚的院子里，直腰站起来时，爹已经狞笑着站在他们面前。
爹赏给他们每人yi个ฐ响亮的耳刮子，然后着他们细长的脖颈，像老鹰抓小鸡yi样把他们提拎起来，先摔大毛，次摔二毛，大毛二毛相跟着，跌在了锅灶门口。爹说：“烧不开锅就把你们填到灶里去，狗杂种两ä个!”
浓烟弥漫，屋里什么也看不见。他们yi个ฐ往灶里续草，yi个噗噗地往炊里吹气。爹在院里迈着大步走动，嘴里骂声不绝。他们同时想到，应该往锅里加点什么，加点什么呢?四只手在地上同时摸索着。大毛摸了yi把土，二毛摸到了yi块干燥的牛粪。他们互相看不到เ，但却非常清楚地知道对方在干什么。大毛揭开锅盖，把土撒到锅里；二毛揭开锅盖，把牛粪扔在锅里。他们的脸上都浮现出愉快的笑容。
复仇记4๒
“干得好!”yi个女人的声音在说。
他们非常恐惧地听到เ烟雾里有yi个女人咬牙切齿地夸奖他们。
他们还感觉到那只熟悉的cນ冰凉潮湿的c有yi股青蛙肚皮味道的手在拍打着他们生着稀薄黄毛的头皮。他们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肚皮里去，来逃避这可怕的抚摸。
这时锅里的水了，猫的破碎尸体随着水浪翻腾，骨头茬子擦着锅边，发出嚓啦嚓啦的声响。
猫肉的香味从锅盖与锅沿的缝隙间溢出来，他们同时抽动着鼻翼，唏溜唏溜的，好像感冒了。
爹揭开锅盖。铜钱般大小c金黄|色的油花子浮ด在水面上团团旋转。爹把切成寸段的芫荽梗子抛撒到锅里，刷刷็地响。芫荽梗经开水烫了，变成惊人的翠绿。
浓烟渐渐消散，显出黝黑的墙壁和流油的房笆。爹脸上油汗滛滛，眼睛里浊泪汪汪。
爹喝酒，吃猫肉。他们俩坐在灶口，胳ฑ膊搂着的膝盖，下巴搁在胳膊上，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肠胃吱哟吱哟地鸣叫着。
爹把yi块块啃得不干不净的猫骨头扔到他们面前，用焕发神采的眼睛看着他们，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他们冷漠地看着惨白的猫骨，肚子里咕咕地响。
那个妇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墙壁上，愁苦不堪地望着他们。这是多年前的事。
5“你们的爹死了，为什么不在家守灵?你们慌慌张张跑到这里来，身上带着yi道道伤痕，可见跑得非常急，有豹子追赶你们吗?”
他们频频地点着头，好像对我说，确实有yi只五彩斑斓的大豹子追赶过他们。
“现在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们要到湖那边去!”
“我们要游过湖去!”
“湖那边有好吃的鲜ຒ果。”
“湖那边有好看的风景。”
说完话，兄弟二人便往湖水里走去，湖水开始仅仅淹到他们的膝盖，他们的腿抬得很夸张，宛若两只在雪地上行走的公鸡。水面绽开yi朵朵浑浊的浪花，但无声无息。
水越来越深，淹到เ他们的臂膊了，站立行走，已๐经很吃力，他们随时准备伏下身去凫水前进啦。
“等等我!”我呼叫着，背后芦苇地里浪潮般涌ไ来的巨大恐怖推着我，“等等我，我跟你们yi起走，我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已๐离开湖岸十几米远的两兄弟停下来，同时扭转脖ๆ子瞭望着站在岸边c身体前倾的我。我听到เ他们俩低声交谈了几句，看到เ他们向着我举起他们的粘连着粉红蹼膜的手———这突然的发现使我心如刀绞，yi股温暖的血把全身的皮肤都烤热了。我不顾yi切地冲进湖水。冲过去，插在他们之间，由他们的左手和右手搀扶着，我们往前走了几步，当湖水浸到เ我的脖颈时，我们齐齐扑倒，湖水立即托住了我们的肚皮。我们在水中很凄凉很幸福，弹性丰富的鱼嘴巴唧巴唧地啄着我的那ว个凸起物，使我的感觉在那儿形成了yi个焦点。
半夜时分，我们站在湖对岸柔软的草丛里，任凭着身上的水珠吐噜吐噜往下滚动，我们的身体上焕发着辉煌的釉彩。阔大的棕榈叶子，在晚风中ณ微微摇摆着，暗影婆娑，恍若美人。回望湖对岸，yi片淡青色的迷雾从芦苇丛中升起，并逐渐往湖面罩过来，芦苇外边，也就是迷雾屏障的后边，传来咣咣的狗叫声，那里就是我们的村庄。
我们手挽着手，沿着湖边徜徉。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เ到这里来?我完全不清楚。我只是感到夹在这两个高大健壮的之ใ间，是安全，是屏护，是yi种终极的目的。
我们漫游到天亮，身体变得像冰yi样凉。东方红时，他们的身体哆嗦起来，他们的哆嗦通过紧抓住我的手传导到เ我的身上，我也哆嗦，合着他们哆嗦的节拍，在哆嗦中我们变成yi个整体。
对岸的狗狂吠不止，锣声急急，枪声如尖刀划破挺括的绸缎。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他们的畏惧心理，知道他们急欲寻找避身的场所。
yi道壁立的悬崖，从半腰里垂挂着yi大幔开着星星点点黄|色小花的藤萝，我们犹豫了yi会儿，直着眼观察那些黄|色小花。它们在薄曦中闪烁着，好像yi堆眼睛，yi股淡雅的幽香，从容不迫地侵入我们感情深处最黑暗的地方，把那ว里照ั耀出昏黄的光晕。
撩起藤萝，不怕尖硬的刺儿扎手，我们钻了进去。这是个巨大的岩洞，像天方夜谭的境地。黑暗中有咻咻的鼻息声，yi群群蝙蝠在洞里飞舞着，肉质的薄翅振荡空气，发出咝咝的风声。
复仇记5
他们点燃了松明———松明插在墙壁上。火焰抖动，像艳丽野鸡的尾巴。yi切都准备好了：用干草搭成的铺，磨得锃亮的切菜刀，盛着五颜六色粉末的瓶瓶罐罐。洞壁上悬挂着yi些死人毛发般的植物，空气是潮湿的，洞顶下垂着的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上，缓慢地形成着大滴的水珠。洞壁上稍微平滑yi点的地方，都有用粉笔画出的符号，也有yi些歪三斜四的汉字掺杂在符号里，不用心看是看不出来的，用心看是能够看出来的：全是些咬牙切齿c恨入骨髓的刻薄歹毒话。
我们坐在铺上，随随便便地坐着，肌肉却紧张得像钢条yi样。阳光从洞口的藤萝缝隙里射进来。洞外嘈杂声起，人话，狗叫，狗颈上的链条索落落地响，枪声像爆竹yi样。
“是来抓我们的。”
“是老阮的狗叫。”
“是老阮的枪响。”
“老阮带着狗和民兵来搜捕我们。”
“他想斩ล草除根。”
“爹临死时是怎样说的?”
我听到他们在回忆着爹临死的情景：
前天晚上，爹摇摇晃晃地走进家门，yi跨过门槛，便栽倒在地。血从爹嘴里咕嘟็咕嘟冒出来了。我们从睡梦中醒来，我们从栖身的草堆里钻出来，把爹抬到炕上。爹身上的臭蒜味道熏得我们头晕眼花。我们讨厌爹身上的味道，我们讨厌爹粘腻的，我们感到เ这个爹与我们格格不入，我们与他之间仿佛有着难以排解的宿怨，无恨不结父子，无恩不结父子，无仇不结父子!爹是什么呢?拳打脚踢，臭气熏天，深仇大恨，爹和儿子是这种可耻的关系，我们为什么还要抬他?我们把爹抬到炕上，我们厌恶地看着从他嘴里滚滚涌出的c腥臭如同虾酱的黏血，其实是束手无策cນ无可奈何。爹临死也不忘仇视我们，用他的大黄眼珠子仇恨地斜视着我们，yi贯的j邪笑容挂在他的脸上。yi个人的肚子里究竟有多少血?其实是无穷无尽，这是爹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我们的真理。血的潮流汹涌ไ，从爹的嘴巴里涌出，涌出涌出略๓有间断继续涌出，炕上血泊，咣当咣当响，好像yi辈子的深仇大恨，都在涌出。随着涌ไ出涌出涌出，爹的脸由蜡黄渐渐化为ฦ雪白，好像yi只屙尽了腹中屎cນ生就了全腹丝，准备上簇的大蚕。他弯曲着昂起头，三昂方起，他说：
大毛c二毛，你们两个听着，十八年前，老阮把你们的娘强jian了，这个仇，我报了yi半，剩下的yi半由你们去报。得你们，你们要去把老阮干掉!你们要是不干掉他，他就要干掉你们。你们过来你们过来把你们的头伸过来我们胆怯地把头伸过来，他嘴唇上的血沾到我们脸上，沾到我们脸上，永远洗不干净的耻辱沾到我们脸上他用他的锋利的指甲，在我们脸上狠狠地剐着，剐破了我们的皮肉，流出了我们的鲜血他yi仰脖子死啦
这时我们看到了老阮那张脸，那张挤扁了的脸，那张像水蛭的吸盘yi样的脸我们夺路逃跑我们听到老阮在喊：孩子们，别跑，我不会害你们我喜欢你们他可能要吸我们的血是的，他想剥掉我们的皮，把我们的心肝挖出来，用刀子切成小方块，撒上盐粒，拌上蒜泥，加上姜丝，当酒肴我们快逃，我们感觉到湖这边是平安的
狗叫c狗脖子上的锁链抖响c枪声c杂沓的脚步声，又到了洞口外，老阮哑着嗓子吼叫：大毛二毛，别怕，我想给你们找点好事你们的娘是个好女人
6๔我听说有yi年冬天，将近春节吧，天气十分的寒冷，连日鹅毛大雪，后是零星小雪，然后又是鹅毛大雪，地上积了厚厚yi层，村东头苹果园里，树冠积雪重重，都像大馒头yi样。树枝喀巴喀巴响着，寒风在河道里呼啸着，冻结了的河里，冰块响亮地崩裂ฐ。那年夏天，上级号召“大养其猪”，老阮派人去九莲山区买回了九百头瘦猴yi样的野猪，关在苹果园外那yi排土坯房里饲养。他们的爹被老阮派去养猪，那群野猪从买回来关进土坯房第二天就开始死亡。有时每天死yi只，有时两天死两只。如果有yi天不死，第二天必定会死三只或四只。土坯房旁边新盖了三间砖屋，砖屋里安着两ä只大锅，垒了yi铺大炕，炕上睡着三个饲养员。那年头当饲养员是美差。他们的爹能ม被老阮———阮书记从全村yi千口人里选来当饲养员，可见阮书记对他们的爹印象很好。秋天开始不久，黄豆收割了，红薯也挖出来啦。大垛的黄豆就垛在砖屋旁้边，大堆的红薯就堆在黄豆垛旁边。
深秋的傍晚，垂死的秋虫在枯草丛里啁啾着时，村里的军号声就响起来了。军号声像牛叫yi样，吹军号的小伙子名叫沫洛会，个ฐ子矮小，yi脸疤瘌，出身贫农，跟在阮书记身后，像个ฐ小警卫员yi样。沫洛会的军号斜ฒ挎在膀子上，军号脖子上的红缨络垂到他的膝腕，忽闪忽闪，很是好看。沫洛会跟在阮书记身后，肩上扛着yi杆铁扎枪，扎枪脖子上的红缨络忽闪忽闪，很是好看。
每到晚上秋虫叫起来时，大灶里的火就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灶膛里的火影子投射到墙壁上，像灰蝶yi样扑楞着，很是好看。他们蹲在墙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灶膛里的火。灶膛宽大，烟囱高大，天高气爽，金风浩荡，火势很旺，灶里的火燃出yi派风声，屋里yi点点烟都没有。灶里塞着干透了的桑树疙瘩，烧桑木的味道实在是好闻极了。
锅里煮着，如果不是黄豆就是红薯。他们蹲在那ว里，等待着不是吃黄豆就是吃红薯。
复仇记6
猪们在土坯房里嚎叫着。有yi只猪嗓门凄厉，叫起来跟女人哭老公完全yi样。这只猪的叫声像锯子yi样割着他们的心。
是的，每天夜里，十点多钟光景，他们用红薯或黄豆填满了肚皮时，阮书记就晃晃荡荡走来了，沫洛会扛着红缨枪跟在后边，很是好看。这时候，也注定是他们依偎在灶门口，昏昏欲睡的时候，灶膛的余烬烘着他们的背，舒服极了。另yi个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烧起来，灶膛里燃烧的除了桑树疙瘩还会有什么!干枯的桑木被烧得滋啦滋啦冒白油，偶尔也会有yi只桑螵蛸被烧焦，扑鼻的香味淡淡薄薄地散开，很是好闻。愈是夜深，那火焰愈旺，那ว火光愈亮，他们的小脸膛像金子yi样，眼睛像宝石yi样，好看极了!ำ他们听到风在烟囱里乎乎地响着，他们看到暗红的火星从烟囱里蹿上去。
锅里的猪唧唧咕咕地叫着打滚，好像活了yi样。阮书记进了砖屋后就坐在那张专为他摆设的凳子上，沫洛会抱着红缨枪倚着门框站着。
老阮脱掉鞋袜，将两只弯曲的像鸡爪子yi样的脚放到เ灶口烤着。
他们的爹笑嘻嘻地问：“阮书记，您见天烤桑木火，脚痛yi定轻了不少嘻嘻嘻”
“轻个屁，越烤越痛!”阮书记骂道。
身材高大c白胡须c练过武功c学过中医c会捏骨顺筋的王先生说：“阮书记，您只管烤，本草纲目上写着：手足风湿痉挛用桑木火烤之，百烤百验!ำ”
“烤猪蹄!”
“烤猪蹄了!ำ”
“这两个狗杂种!”阮书记恶狠狠地骂!
“这两ä个的杂种!”他们的爹恶狠狠地骂着，好像他比阮书记更恨他们，“狗杂种，驴日的，什么王八蛋做出了你们这两个东西，快去，舔舔阮书记的脚后跟去!”
他们看着阮书记那张油光闪闪的大脸，心里充满仇恨，爹用粗糙的大巴掌扇着他们光溜溜的头皮，逼他们去舔阮书记的脚，他们心中的仇恨更重。
他们爬到阮书记脚下，伸出舌头舔着那两只臭烘烘的脚。阮书记舒服地哼哼着。———从此之后，他的脚就痒，奇痒难挨，只有他们两个ฐ舌头舔过，阮书记的脚痒才能ม忍受。
冰天雪地使村庄的暗夜增添了无数的情趣，增添了无数的神秘气氛。黑暗在积雪之上悬浮着，猫头鹰躲在积雪的树冠里呼啸着。他们yi如既往地把背靠在桑木火的余烬里，抱着膝盖。
阮书记带着沫洛会，准时出现。yi进屋，老阮就抖动肩膀，跺脚，他的皮靴子上沾着污浊的雪泥。他们看着那ว两只熊掌般的大脚，目光穿透皮靴，鼻孔里记忆复活，心里满是臭烘烘的味道。
“这个ฐ表子养的!”老阮跺着脚骂，“这个ฐ不系裤腰带的表子!ำ”
屋里的人都不吱声，静静地c仔细地捉摸着阮书记骂语里的味道。
爹的双眼血红，嘴唇哆嗦着，犹犹豫豫地c异常阴毒地骂道：“该把这个表子的剜ຄ下来，把那表子招得嫖客的镟下来，扔出去喂狗!”
老阮脸皮红了红，打着哈哈说：“老哥，你发什么狠?你知道我骂什么?我是骂这下雪天哪!”
王先生从大炕上摸过yi把磨秃了的笤帚疙瘩，殷勤地掸打着阮书记肩头的积雪，说：“他骂那头母猪哩，它起圈啦，那家什肿得像颗红桃子，引逗得那些骟去蛋子的猪都把'钻头'伸出来啦!”
老阮笑啦，说：“赶明儿找头种猪给它配种就是!”
爹说：“这个表子，我用树枝子戳烂了它!”
“老哥，那可不行，你要担破坏‘大养其猪'ู的罪名!”老阮说。
土坯房里的猪嚎叫起来，简直不像猪叫，简直就是野狼嗥。他们倾听着猪叫，脑子里连续地出现yi些不连贯的画ฑ面，宛若yi蓬蓬水草，宛若yi尾尾鳗鱼，宛若yi条条裤子，宛若yi根根裤腰带，宛若yi簇簇鱼尾撩起的浪花。
“外边还下雪?”王先生巴巴结结地问。
“唔。”阮书记魂不守舍地说着，他的眼睛里迷蒙着yi层薄雾。
爹的眼睛里也迷蒙着yi层薄雾。他们感受到了这层薄雾的性质，他们看到这两个男ç人在回忆着同yi件往事，yi件与他们哥俩密切相关的往事，他们又yi次感到恐怖。
“瑞雪兆丰年呵!”王先生颇有幸福感地说。他揭开锅盖，用yi柄铁叉戳煮在锅里的死猪的肉。铁叉戳在猪的腮帮子上，嗞嗞的响，拔出铁叉，血水冒出来。
“还不烂。”王先生说，“你烤着脚等yi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