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算为你想得周全，往后日日在我身边，找朕报仇的机会多得多，你觉得朕说的，是否有理？”云晋言站着，居高临下睨着黎子何。
黎子何垂眸，不语。
黎子何瞥了她一眼，姚儿和冯爷爷都能放心让她知道一一的存在，一直以来，应该也是她在掩护姚儿去冷宫，她该是他们信得过的人，所以今日表明身份，也并未故意支走她，一来既然信得过，她也无需太多顾忌，二来更深夜重，万一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殿中只有她和姚â儿二人。
悦儿对今晚的事情，尚还在震惊中，一听黎子何唤她，来不及多想，忙找出药箱放在里间，自己้又退到屏风之外。
雪飘，风起，雪化，人散。
雪花仍是落下，触及两人身畔，突地化开，消เ散不见，黎子何僵硬的身子，渐渐幻起水珠，温暖湿润。
沈墨定定看着她，倔强而坚韧，空透的眼里，明明是风吹不散的迷茫哀戚，脸上的表情却找不到丝毫软弱，她要的不是依赖，而是，并肩而行罢了。
黎子何站稳，伸出一只手，原本的暗黄色，在风中吹作通红，卷起的深蓝色衣袂不时掠过五指，轻缓而安心的声音：“走吧。”
她做那些糕点，本意只是稍稍试探，可掀起的波澜，比想象中大得多，苏白差点因此毁容，姚妃也为ฦ此被掌嘴二十，还被禁足，看来，“季黎”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正在寻思哪里找机会给她下药，出了这么回事，机会便来了。
黎子何恭敬走近姚妃，被她冷眼制住：“滚开！”
“娘娘，臣替娘娘看伤。”
沈墨又笑，将她的手扣得更紧，“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
“我……我是男子……”黎子何一边甩着手，一边紧张道。
“臣以为，这其中定有误会，求皇上开恩！”黎子何再磕一头，言辞恳切。
“他一意寻死，那便遂了他的愿！”云晋言有些不耐，抬头看着黎子何。
“沈墨……你是神医呢……”
“沈墨……”黎子何细碎的声音传来，这是她第一次唤沈墨的名字，无力且无助，轻轻飘散：“沈墨……你有办法救冯大人的对不对？”
第二日，安稳不过数日的朝廷再次陷入混乱ກ。殷御医之子殷平死于非命，在冷宫之后的北湖发现尸体，打捞上来时已是浑身肿胀，面目全非，浑身上下只找到一条可疑的手帕，而那ว手帕，出自郑丞相府中。刚ธ刚平息的娈童一事再次被人挖出水面，矛头纷纷指向郑颖。
透明泪珠顺着黎子何仰起的眼角无声滑下，皇宫之中迷雾重重步步惊心，手无缚鸡之力，更无匹敌权势，不知你是谁，不知你是否欺骗，不知你可能相信，既是如此，那便，一起下地狱吧……
沈墨脸上波澜不惊，站起身拱手道：“在下与徒儿同坐便好。”
众人眼神瞬时投向沈墨，黎子何也不例外，云晋言指的位置，是右手边第一排第一座，理应是顾卫权所坐，因他去了西南郡未来得及返回，便空了出来，无人敢坐。
黎子何放下拿脉的收，拱手道：“臣领命。皇上脉ำ象无异，只是过于疲累，需好生歇息。”
便是，冯院史上次为你说情，她也不会为难于你，不必担心。
那时候她以为他必死无疑ທ，那样冷的天，那样重的伤，在城外三日……
所以她醒了，拖着重病的身子，在云都城外找了一个日夜，血色早被新雪掩埋，大风飘起的雪花落了全身，在城外的那片乱葬岗，如行尸走肉般刨开大雪，心心念念，只有一个暮翩梧……
“传朕指令，妍嫔谋害皇子，心狠手辣，恶毒为人所不齿，即日起打入冷宫，任何人等不得探望！”
“没有……我爹没有……”
黎子何从她们的对话中大概明白姚妃一事怕是败在小橘，可事情究竟如何？
“你在这后宫的日子是太舒坦了吧？我不害人，不代表别人不会害我！这后宫怨灵什么时候少过？我千算万算，竟是算漏我主仆二人两心相向！”妍妃双目微红，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可是，姚â儿啊……
临近夜晚，天空终于飘起小雨，淅淅沥沥，仿佛掺着几丝愁绪。黎子何忙完一天琐事，终于可以坐在桌边稍事休息，可脑中思绪并未停下，今日妍妃说要出去姚妃肚中胎儿，她答应是答应，甚至上次姚妃无理取闹时恨意十足地想过那个孩子，一定不能留！
黎子何身体恢复了八九分，已经可以下床随意走动，听见院内一片喧闹议论声，刚ธ出门便看到院中树下的沈墨，如当初在云潋山时一般，身着月白长衫，长发简单束起，腰间黑色缎带，织着细密花纹，阳光透过叶间缝隙洒在他白皙的面上，光随影动，如梦似幻，只有那双眼，噙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黎子何骤然发出一抹亮光，再不移开。
宫内一扫往日阴霾，有生气了许多，太医院更是因着一件事而沸腾起来，曾经拒绝院史一职的云潋山医师沈墨，竟自愿入宫，屈居御医。
沈墨上好药，拿纱布好好掩住伤口，见她已经睡着，拿被子替她盖好，再在黎子何衣柜里翻了些衣物放在床边，忙完这些，再次坐回桌边，淡淡看着黎子何，扫了一眼桌上艳鸢草磨成的粉末，这剧毒他比谁都清楚，竟是在黎子何柜中发现。
黎子何初时只觉得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好似要再次崩裂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接着一股暖流由上到下浸软疼痛，跟着暖流入心，浑身舒适温暖，早已疲乏的身子这才完全放松，顾ุ不得背上偶尔的刺痛，意识逐渐模糊，又睡了过去。
勤政殿内暖气萦绕，殿内四盏灯只点燃一盏，昏黄的光线一明一暗，带着投在地上的影子一闪一烁，云晋言仍是坐在书桌前，两眼茫然看着白纸上的三个字，五指在“晋言”二字上来回摩挲。
丢下这么一句话，黎子何转身快步离开。
“果然姐姐看中的奴才比较识礼，不如本宫的药也让这奴才来送？”
“奴才参见姚妃娘娘，妍妃娘娘，娘娘万安！”黎子何拿着药跪下请安。
“李御医找我何事？”黎子何再顾不上沈银银，关上房门跟着李御医。
“哎呀呀，黎子何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快跟我走！”李御医见到黎子何，总算是舒了口气，从太医院急步过来，若不是顾忌到宫中礼仪，他这半个老头，恐怕是要跑着过来了。
今夜过来的目的达到，冯宗英再无借口说什么，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黎子何和沈银银紧紧跟在后面。
沈银银得到师兄的允许，恨不得马上飞过去，瞅了瞅坐在书桌前一身明黄的男ç子，心里缩了缩，还是有些害怕的，规矩地走过去，学着师兄的模样跪下磕了个头：“谢皇上恩典。”
说话时瞥了一眼那女子，果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黎子何，心中暗笑，莫不是有什么私情？一般女子，哪敢这么直接地打量男子？
不知羞耻！殷平腹诽，心念一转，对着黎子何笑道：“子何兄，这脉象……好像有些奇怪，你过来看看可好？”
算计”得逞，自己再稍稍示弱平息他心头的怒火，他日后也不会过于为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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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说过要来用午膳，娘娘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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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你……回来了？”
黎子何启齿，三字四行十二字，来来回回清晰响在沉静的院落中，一片青叶缓缓飘下，落在肩头，黎子何抬手拿下来，触着嫩叶的柔软，早已在心底雪藏的某个ฐ角落嘶声力竭地叫嚣着疼痛，却被她脸上的轻笑掩过。
“师兄，这是你弄的？”沈银银瞪大了双眼，亮晶晶的，小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绯红，见黎子何点头，笑得更欢了：“哈哈，我就知道师兄不会忘记我的生辰！”
前院不知哪里飞来一片萤火虫，蓝绿幽光像一颗颗小星星，在眼前晃来晃去，黎子何在此时笑着进门，“银儿生辰快乐。”
她从旁人嘴里知道那是“她”的爷爷，刚到云都不久便染病去世了，可自己的名字，身世，全然不知。
抑或一片空白？
“老奴奉命送药，其他事情老奴无权过问。”郝公公垂首恭敬回答。
她淡淡扫了一眼额头渗出鲜血的姚â儿，再看了眼手里黑漆药中自己苍白的倒影，最后将目光移到เ郝公公身上，掀唇一笑：“是不是我喝下这药，便可出宫？”
“不错，否则他为何不查你向他投毒的原因？明知你要报仇，还能如此惬意？包括我，他未找人来盯着你我的一举一动，因为ฦ他手下有这么一颗棋，你我若有异动，他定会知晓。”
黎子何怔住，沈墨叹口气道：“倘若我的猜测是真，此次计划，必定全盘尽失。”
“那要如何？丢下暮翩梧一人么？”黎子何有些茫然，她自己都察觉到云晋言或许知道她的女儿身，知道此事的只有沈墨，暮翩梧，沈银银三人而已，沈银银早已离开云都，那ว便只有沈墨……或是暮翩梧……
暮翩梧也曾对自己说过，要提防沈墨……
“若你信我，此次行动，不可带上暮翩梧。”
黎子何面色一暗，暮翩梧的现状，是她一手造成，这些，也只是沈墨的猜测，如何能仅仅因为ฦ猜测便放弃暮翩梧？
“你若不想放下他，我们将计划稍作修改便是。”沈墨再叹一口气，拉过她的手，轻拍着安慰。
“如何修改？”
“先救冷宫里的孩子出去。倘若云晋言得知你我的计划，必定将注意力放在叔父入宫那天，我们提前一日，将季一送出宫，叔父入宫那日，一切按照原计划ฐ，我令原本去接季一的人，只是去冷宫捣乱迷惑视线，除了这点，其他都不变，倘若暮翩梧未将计划泄露，带着他一起走，倘若计划并不顺利，不会有人去接他，你和姚妃暂时留在宫中，云晋言想拿你为把柄要挟我，不会待你如何……他也不会怀疑到我们事先行动过一次……”
“你们去冷宫拿季黎的骨灰吧……如此一来，云晋言没有理由将罪责推脱到你们身上，大不了说那些人是季家旧部，去抢季黎骨灰。”
“她的骨灰……在那里？”沈墨神色一闪，略有迟疑开口问道。
黎子何点头：“拿出骨灰还可分散云晋言的注意力，掩护一一，否则他定会怀疑冷宫有其他东西让你我费尽心神，如若提前一日送一一出宫，你有好的法子么เ？”
沈墨摇头：“这才是我今日与你商量的重点。”
“这里吧。”黎子何指住冷宫的河流，深吸一口气道：“冷宫之内有一条河，通往皇宫极北的北湖，倘若从此处游到北湖，那边极少人过去，若寻一个武功高强者，很易出宫……”
“我去。”沈墨毫不犹豫接住话头，“季一，对你而言很重要对么？”
黎子何垂下眼，点头，迟疑道：“可是……一一身体很差，若保他安全，必定倾尽内力护住他，那ว你……”
“无碍。”
黎子何眨眨眼，感激，还是感谢？都无法说出口，说出口的谢，只会折杀了沈墨对自己这一番心意，只能重重点头。
“还有一事，我需与你说。”
“什么เ？”黎子何心下又是一沉。
“季府灭门一案……”沈墨声音轻淡，眼中的闪烁却流露出他此时按耐住的慌乱：“谢家曾经参与……”
黎子何愣住，谢家，平西王。
“因为我……”黎子何一时激动，几乎口不择言，反应过来，又道：“因为季黎害死你爹娘，所以……你也恨，对么？”
“不。”沈墨握住黎子何的手一紧，随即放开道：“当年我已经离开西南三年，叔父不知从何处查知当年刺客来自季家，愤恨不已，逼云晋言交出凶手……”
“我不欲推卸责任，季府灭门，的确与谢家脱不了干系……”
“云晋言若真知你季家人的身份，我宁愿亲自向你坦白，不愿这件事是他告诉你，以此让你伤心……”
“如此说来，你，可还愿将季一托付于我？可还愿信我？”
黎子何耳边萦萦绕绕都是沈墨的话，脑แ中一时思绪纷繁，乱成一团，季家刺๐杀平西王，事情败露，谢千濂不服，要求将凶手正法，结果却是季家九族全灭……
这便是，整个事情的真相么เ？
黎子何恍恍惚惚，最后耳边只余沈墨带着些许期待的清淡问话，你，可还愿信我？
沉香殿内的烛火闪了闪，突地灭了，黎子何眨眨眼，眼前画面突地断了，可她记得，她握住沈墨的手，伏在他胸ถ口，轻轻一声：“沈墨，我信你。”
如若是她害死沈墨爹娘，即便他要报仇，又有何可究？更何况，追究之人不是他，更何况，刺杀平西王的罪责，不过是某人灭季府的借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