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何的心绪马上被拉回现实，净凉的风吹得神经一拧，站起身问道：“去丞相府，为何？”
“黎御医可否随我去一趟丞相府？”暮翩梧放下手，声线都比原来轻柔纤细许多，除了眉目间不曾改变的熟悉感，和看着黎子何始终不变的干净眼神，再找不出曾经那个小乞丐的半点影子。
云晋言突地一声冷笑，看着妍妃的眼神更是鄙夷，道：“就因为ฦ摔了一跤？”
黎子何领ๆ命，快步到妍妃身边，蹲□子拿脉，跪下皱眉道：“臣该死！娘娘的龙种……怕是保不住了……”
正在思酌之间，妍雾殿一声脆响传来，瓷器砸地的声音，随后是更加阴森的死寂。黎子何凝神抬步，看这状况，云晋言该是不在，现在过去，表忠心的好机会呢。
黎子何在妍雾殿不远处驻足而望，宫中人传闻是说姚妃在妍雾殿喝下妍妃的一碗补汤之ใ后身体不适，落胎小产，可妍雾殿除了比往日增添几分沉闷，未见云晋言有其他行动。可她几日未曾送药，此番贸然前去，会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这后宫中妍姚两妃最为受宠，其余有三嫔十世妇，十七御妻，区区三十几人，的确够少，还有许多未曾被云晋言临ภ幸，相互之间也甚少走动，即便如此，妍姚两妃之争都已经明暗交替虚实不分，一旦选完秀女，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后宫一旦充实，争斗只会愈演愈烈。
妍妃毫不犹豫地回答，见黎子何不语，好似有些为难的样子，解释道：“马上秀女开始殿选，届时后宫嫔妃大增，想要掩人耳目，难度又大了几分，若再拖些时日黎医童还有把握，我也不反对。”
“一冬一夏。”
“粟容花瓣！那花一开两季，哪两季？”
沈墨站起身，走到床边，黎子何背上的三道鞭痕，两横一纵，渗出的血水已经结痂，被抽地撕裂ฐ的衣服沾上血水，紧紧贴在背上，交错的伤口在黑暗中更是狰狞。沈墨伸出一只手，忍不住有细微颤抖，慢慢接近伤口，好似只要自己抚上那ว伤口，它便不会再折磨黎子何，却在最后关头感受到一束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猛地抽回手，便看到เ黎子何正睁着眼，满是怀疑，不解地看着自己้。
只是，看着她夜夜难以入眠，看着她愈渐消瘦，看着她眼神愈加冰冷，看着她被人排挤，作践自己的身子，如今更是受了鞭刑，一直平静的心湖，由细微的涟漪化作惊涛骇浪，直直拍打心底每个ฐ角落，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郁结，只是像有人生生堵住胸口，不时敲打两下，顿顿地疼痛。
“你给皇上下毒？”
“嗯。”
缠绕自己้六年之久的噩梦，挥之不尽的血红，不绝于耳的尖叫，撕心裂肺的痛哭，不会忘却，不能忘却，无法忘却，疼痛，仇恨，竭力压抑后表现出来的是异于常人的清冷自持，只有自己้清楚日日纠结心底的怨念，夜夜爱恨嗜骨的悲痛，想要解脱，必须找到那ว个罪魁祸首，只有填平了怨，消除了恨，才能安然过完这第二生。
自己回到这厌恶不已๐的皇宫是为了什么เ？为了报仇！
“师……师兄……你没骗我吧？”沈银银说话都有些结巴，看着散下发髻拿下假喉结的黎子何，刚刚ธ还是个清俊男子，瞬间化作娟秀女子，眉眼弯弯，眸光灵动，对着自己浅笑。
福秀宫内，沈银银瞪大了双眼，满眼不可置信，相处六年的师兄，自己一直仰慕佩服依赖的师兄，居然跟她一样，是个女子！
“是那ว秀女写的又如何？是谁写的你就要召谁侍寝？那ว丫头的字我也写得出来，还能写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要不你干脆留我这个老头子在你龙旋宫里？”
云晋言抬眸，轻笑道：“呵，没什么，朕以为是那秀女写的罢了。”
女人多的地方แ阴气重，冯宗英差点脱口而出，又给咽了下去，这话还是不大适合说出来，可后宫的尔虞我诈，他自己้都数不来亲眼目睹了多少，“医”，用得好是救人，用得不好那便是害人，一旦牵扯进去，便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事，继续提醒道：“反正你遇事多长个心眼，可别顶着淡定的帽子别人让你干什么เ你就傻乎ๆ乎的全干了。”
冯宗英恨不得上去敲她一把，这淡定装ณ的时间也够长了吧，碰上这么重要的事，也不肯多问自己几句，瞪了她一眼继续道：“那些个什么秀女，妃嫔，到时候把戏多多，你给我担着点心，别惹了什么เ麻烦让我给你收烂尾，那些女人……”
黎子何披着衣服起身，打开房门，一地清幽月光，屋外花树隐隐摆动，夏日花香幽幽钻入鼻尖，比日间更加清冽醉人。
梦中红烛摇曳，喜乐震天，笑如银铃，黎子何却在此时惊坐起身，浑身冷汗，心中讪笑，原来早上那一身冷汗，便是因姚儿得来，任由á自己装得如何不在意如何冷静，始终敌不过十几年感情一夕背叛的苦楚，尽管此前已经有一个云晋言背叛在先，如今再来一个姚â儿，仍是被人用力拧着心肝似地疼痛。
李御医暗道不妙，连忙转个身，恭敬走到华服女子身边，周全行了一礼，道：“姚妃娘娘万安，臣李七海领太医院新进医童入院，惊扰凤驾，请娘娘见谅。”
华服女子头戴金步摇，身着艳红锦服，似一团烈火在园中穿梭，正巧ู看到路过长廊的李御医一行人，高声喝道：“站住！”
孩子的眉头拧得紧了，却还是侧个身让他进去。
“我住过这里。”黎子何开口，不想对孩子太过生冷，可对着陌生人，语气始终热络不起来。
沈银银憋出一个笑容，摇摇头。
这不是很容易么？黎子何有些不解，刚刚师父那一脸的怒气哪里来的？再抬头看沈银银，一双杏眼肿的跟桃子似地，眼珠鼻头都是红红的，明显是哭过挺长时间，连忙问道：“银儿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黎子何本也有趣地看沈银银逗小初，可听到后面，脸色一变，笑容散尽，看着前院的一排栗容花发呆。
沈银银拍着巴掌：“哈哈，小初ม今天真乖๔，晚上给你加餐。”
“慢着！”
季黎决绝迈出步子，容不得她再拖延片刻๑，季府一门的命运，皆在她手中。
“微臣该死！请娘娘责罚！”殷奇只有一个劲在地上磕头，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过姚妃，以前还好好的，自从妍妃被打入冷宫，姚妃便有事没事针对自己，莫不是她天性好斗，缺了斗的对象便找上自己？
又听姚妃轻笑，挑起纱幔，眼神锐利，盯着殷奇道：“责罚当然是免不了。”
殷奇浑身一个哆嗦，本来是官场的客套话，可姚妃这么一说，再加上她打量自己้的眼神，让人浑身颤栗，忙磕头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我看殷御医这身袍子，哎，都湿透了。”姚妃干脆坐直了身子，示ิ意旁边的悦儿替她拉开帷幔，续道：“殷御医还是赶紧ู褪下来，以免染了风寒的好。”
殷奇脸色大变，众目睽睽之下让他脱了袍子，日后还有何颜面在宫中行走？不停磕头道：“微臣体贱，烦劳娘娘操心！”
“哦？不介意啊？”姚妃挑眉，将殷奇上下打量了一遍，满意一笑，就着悦儿扶着她的手便欲起身，悦儿担忧地摇摇头，姚妃皱了皱眉，还是下榻站了起来，转个身拿起榻边木架上的木盆，双手一扬，“哗啦”一声，冰冷的水顷刻倒在殷奇身上。
殷奇未及反应，只觉得突降大雨，浑身被水淋了个湿透，瞪大了双眼，一阵凉风，冷得上下牙止不住地磕响。
“你不是要惩罚么？滚出去跪着！没有本宫命令，不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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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姚妃扔下木盆，狠狠瞪了一眼殷奇，坐回榻上。
殷奇一股子气闷涌上胸口，皇上都不曾待他如此，这个婢女出身的丫头，凭什么这般嚣张？
气归气，终究是敢怒不敢言，她连妍妃都能扳倒，就不说他这个没有任何权势的御医了，悻悻磕了个头，咬牙起身，低头弯腰快速行至殿外，还不忘瞪黎子何一眼，想想遭殃的也不止自己一人，上次黎子何不是被她无缘无故抽了三鞭么เ？
黎子何对于姚妃的改变，早已๐见怪不怪，但若她仍是咬住自己不放，莫要怪她提前下手了。
姚妃坐在榻边，好似心情大好，唤道：“外面的可是黎御医？”
“正是微臣。”
黎子何沉声回答，里面没了动静，只有衣物悉索之声，片刻便看到姚妃穿着红色长衫，披着雪白披风走出屏风，黎子何还在犹豫是否要开口劝诫，便听到她旁边的悦儿道：“娘娘，娘娘还未足月，不宜下榻，外面风大天冷……”
“本宫知道。”姚妃打断她的话，扫了一眼黎子何，嘴角撇过一丝轻蔑，道：“你起来吧，跟着我你的旧ງ主。”
去冷宫？黎子何有些诧异，脸上表情无异，垂首跟在姚妃身后。
出殿扫到殷奇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黎子何拧了拧眉，就算以前是她错看姚儿，可如今姚妃的种种行径，着实令人费解，以前处处针对妍妃可说作争宠，处处为难她，可以算作容不下她写得一手与季黎八成相似的字，那么เ这个殷奇呢？
若想在后宫更好的生存，姚â妃不会愚蠢到将所有人都得罪吧？
想不透便不想了，这不是她目前该关心的事，黎子何沉住心神，还是先走好眼前的路，看好姚妃带着她去冷宫作甚。
天气转寒，冷宫更是阴冷，好似夹杂着女子轻泣的风声一阵又一阵，黎子何看到前面的悦儿极为ฦ不安地看了看跟在身后的自己，垂眸只当没看见。
姚妃遣退了所有太监宫女，只带着她二人，入了宫门回首问道：“她在哪里？带本宫过去。”
黎子何了然道：“娘娘随我来。”
以诊脉为名，让自己带她找到妍妃所在，再以胜利ำ者的姿态炫耀得意一番？黎子何嘴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凭着记忆左弯右拐，到เ了一处小殿前面，站在一侧恭敬道：“娘娘，此处便是。”
小殿内极其安静，阴暗没有一缕阳光，姚妃扫了一眼黎子何道：“你跟我进来，悦儿在外边等着。”
黎子何背好肩上的药箱，不多语，直接跟上。
上次过来还满布尘灰的小殿，现在已被收拾得干净妥当，只是少了各种装ณ饰显得有些萧条，顾妍琳侧卧在榻上，薄薄一层棉絮搭在身上，面色惨白，双唇几乎ๆ看不出血色，细细看去起了一层白皮，半睁着眼，呆看着床侧的木梁。
“哟，姐姐精神还不赖嘛。”
声至人到，姚妃一身火红雪白，刺๐得顾妍琳眯了眯眼，淡淡瞟了她一眼，便将眼神放向它处。
“呵呵，姐姐倒是淡泊了，莫不是这冷宫使得姐姐的性子也冷了？”姚妃随便找了张凳子，沿桌坐下，笑意盈盈地看着顾妍琳，脸上的快意和得意毫不掩饰，扬眉对黎子何道：“黎御医，还不替你家主ว子诊脉？”
“臣效忠于皇上，不敢奉他人为主！”黎子何弯腰拱手谦卑道。
“对哦，这宫中，上至丞相将军，下到宫女太监，哪个不是为ฦ皇上效力？”姚妃幡然醒悟的模样，拧眉对着顾妍琳怜惜地摇摇头：“啧啧，可惜有些人偏偏要与皇上作对，妄想拉拢他人，结果……哎，妹妹没读过多少书，好听的话不会说，但还听过一句，那ว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
越是说到后面，姚â妃声音越发尖锐，最终长叹一口气，对着黎子何道：“看姐姐这般柔弱，黎御医还是替她看看的好。”
黎子何颔首上前，又被姚妃一声止住：“慢着！呵呵，本宫糊涂了，那日本宫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皇上说，只用留姐姐一条命便好，这不？活得好好的，无需劳烦黎御医了，退下吧。”
顾妍琳本还木讷躺在床上，不予理睬，一听到เ姚妃特意咬重的“只用留一条命”，眸中ณ突地绽出绝望到锐利的芒光，直直刺๐向姚妃，挣扎着坐起身子，死死咬住双唇，似要咬得鲜血淋漓方肯罢休。
黎子何只是略瞟了一眼顾妍琳，背着药箱离开。
姚妃笑得更加灿烂，抖了抖身上的披风，站起身道：“如何，姐姐想说些什么？如今只有我姐妹二人在场，但说无妨。”
顾妍琳唇上已经露出鲜红的牙印，双眸里的愤恨，似要将姚妃淹没，咬牙挤出一个ฐ字：“滚！”
“滚？”姚妃挑眉，徐步走到顾妍琳榻前，一手扯住她的长发狠声道：“事到如今，轮不到你来跟本宫说这个字！”
顾妍琳身子本就虚弱，被姚â妃用力一扯，跌扑在榻上，棉被滑下，凉气丝丝缠绕入心，咬牙道：“贱婢！就算你爬上后位，也改变不了你是个贱婢的事实！飞上枝头也做不了凤凰！”
“本宫不屑做凤凰！”姚â妃一手扣住顾ุ妍琳的手臂，一个用力，将她拖下床榻，膝盖磕在地上一阵闷响，姚妃听着更是快意，道：“被人抛弃的滋味，可还好受？没了孩子的滋味，可还惬意？本宫不怕告诉你，那ว孩子，是我杀的！”
顾ุ妍琳猛地抬头，被姚妃扯乱的长发散在眼前，双眼似要滴出血来，孩子，她说哪个孩子？
“我的孩子，是我亲手杀的！”姚â妃对上顾妍琳的眼，同样的双眸通红，怪异地笑容里泛着恨意，缓缓道：“你的孩子，也是我杀的。”
“贱人！不！不是人！疯子！你就是个疯子！”顾妍琳吸足一口气，挣扎起身，拼尽全力嘶声喊着：“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顾妍琳上前欲要拉住姚妃，被她反手推开，狠狠摔到地上。
“呵呵，”姚妃突地柔和起来，坐下垂眸看跌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顾妍琳，抚着双手，笑道：“似乎不能这么算，虽说是我推倒的你，可那也是皇上恩准的，所以，我啊，最多也只算是个帮凶……”
“胡说！滚！你给我滚！”每每听到“皇上”二字，妍妃身上绝望气息愈加浓烈，此时听姚妃这么一说，眼泪再止不住，汹涌而出。
姚妃这头更是笑得惬意，不管不顾继续道：“若不是皇上默许，本宫可不会笨到当着他的面推倒你，你以为你那句话，真能ม让本宫那ว么激动？”
顾妍琳脸色更是惨白，甚至隐隐透着黑色，眼泪不住留下，再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季黎，做鬼都不会原谅我……”姚妃突地轻笑，眼神有些涣散，不过瞬间蓄积起光亮，站起身来狠狠甩了顾妍琳一个耳光，大笑道：“哈哈，那她又会放过你？”
顾妍琳捂住脸，擦掉嘴角的血迹，连带着眼泪一起抹净，鬼魅般地轻笑：“最坏不过在冷宫中呆一辈子……”
“不错！”姚妃厉声打断ษ顾妍琳的话，嘴角含着快意的笑容，缓声道：“说到头来，你那孩子还是你亲自舍弃亲手毁掉的。你用你的骨肉换来冷宫里的苟且偷生，我用我的骨肉换来一生荣宠，哈哈，顾妍琳，你以为就此结束了？我告诉你，有我姚儿在这世上一日，你们！统统别想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