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无论是出于哪种立场，哪怕只是萍水相逢一场，我也应该是要去他墓前拜祭一番的，可眼前这波诡云谲的形势下，任何不恰当的举动只怕都会引火烧身，我向来是无拘无束惯了的，但倘若因此牵连到鹿野就得不偿失了。
也许只不过是我不了解他罢了。
“这是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他“咦”了一声，手指犹豫的碰了碰我颈侧，痒痒的。
这种时候也顾不上那些该死的日本卫兵听不听得懂我说的话，我只是下意识的挣扎着试图用脚๐去踹门。
“放开我！让我进去！”
我迟疑了一下，穿好衣裳下了靠着屏风的床榻。
只见穿着一袭黑色袍子的青年端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靠窗的桌子上，似乎是被烫到了，放下汤碗便不停用手指摩挲自己的耳垂。
顾蕴玉显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还是迟疑的跟在我身后下了车。
距离最繁华的商业街仅隔一条小巷๕的是汇聚各种古玩字画的文玩街，随处可见文人模样或是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女穿梭其间，司机将汽车停在路边，我率先打开了车门走了下去。
地牢里沈泽棠交给我的东西还躺在我怀里，此刻๑却仿佛硌得我胸口发痛似的，他说他“欠”我们的，这个“我们”到เ底指的是谁？顾蕴玉或是“鹿野”？
命运真是弄人，兜兜转转，却把这些恩恩怨怨纠缠不清的人聚在一起。
在这片昏暗的走道里，我看不清他脸庞的轮廓，却可以看到那ว双漆黑如墨的动人眼眸中显而易见的关心，猛地深呼吸一口，还是继续迈开脚步往前走。
鹿野显然也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更何况他本就不是日本人，却偏偏又是日本人的幕僚这种身份……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就好像什么เ都没有看到似的，只是转身看了看我，自然而然的也就看到了我此刻๑的僵硬。
酒楼里暖意融融，我却仿佛刚从冰天雪地里出来似的，只觉后背发凉，偏偏身体里面又像是烧着一把火似的，奇怪得打紧。
我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宋爷大发脾气摔碎杯盘的声音，以及那句气急败坏的威胁：“你既然敢派人把沈泽棠抓起来安个特务罪，就别怪我宋某人不给你留แ情面了！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任你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咱们走着瞧！”
果不其然，在我还未走到鹿野卧房门口，远远地就看见那里围了一堆卫兵，手里握着□□列队于门口，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要抄家呢！
我本就还因方แ才在沈泽棠那里听到的所谓“真相”而满心怀疑，现在看见这种如临大敌的架势，更是紧张不安得浑身发冷。
何副官瞅了瞅我放在他面前打开的饭盒，头一扭，无理取闹一般：“我手痛脖子痛屁股痛浑身都痛，拿不了筷子吃不好饭！”
我还在看报纸，闻言无奈的暂且把报纸放下，拎了饭盒挪了个凳子到床边，把饭盒打开拿出筷子放在凳子上：“喏，再可以吃了吧？”
孙翻译点头如捣蒜，立马就小跑到少佐身边把我这番๘辩白的话翻译了个ฐ一清二楚。
我看着鹿野波澜不惊的眼神，更觉委屈的实话实说道：“何副官一个人躲在先生书房里鬼鬼祟祟的不知做什么，被我发现了还不嘴硬不承认……”
鹿野却像置若罔闻、视若无睹似的径直朝出口这边走来，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才再次问道：“愣在这里做什么？”
旁观者如我，也能感觉得到何副官话外之意的浓浓威胁。
我慌乱的放下墨水盒子，于事无补的擦了擦手，却无论如何也擦不掉墨水的黑色印迹。
鹿野向来警觉，当下就蹙眉问道：“怎么เ了？”
我警惕万分的往后缩了缩，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不必麻烦二姑爷了！”
睁开眼险些没被眼前这张放大的文雅的脸气得火冒三丈，被我抓了个正行的沈泽棠不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一脸无辜的伸手继续扯着我的衣领，“善解人意”的说：“让我来看看你的伤严不严重……”
思及此，我更是恨不得立刻起身将此物送回原主ว，身体舒展开来刚想站直便被肩背处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刺激得再次缩回地上，不得不记起自己是被关了禁闭这个惨痛的现实。
当时情况紧急，我竟然也忘了把这玉佩物归原主，现在想来难免有些懊恼。
他不等我开口，便再次说道：“他还那么小……他一定很痛苦……被火包围吞噬，他一定很害怕一定很孤单，一定在埋怨怨恨为什么哥哥没有出现，为什么哥哥没有来救他……这都是我的错！我真恨不得去死！”
只言片语却让我心神一颤，我还来不及思考什么，鹿野却忽的笑了，但是他的眼底却像是堆砌有万丈冰雪般寒冷、寂寞。
顾蕴玉看着门外那一对璧人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我说最近二姐怎么像变了一个ฐ人似的，偏好起穿旗袍来，原来是为了般配沈泽棠的穿着。”
一身藕色旗袍的顾慧珠提着珍珠嵌的手袋蹬着一双高跟鞋便迎了出去，面对着丰神俊朗的未婚夫自然是轻声细语、柔情万分的小女儿姿态，与之前那个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富小姐模样判若两人。
他这么เ一说，我忽然忆起了之ใ前的那一幕幕，心里也大概有了底。
宋爷摇头，卖了个ฐ关子：“非也非也，今日请来的这位可是颇受小岛先生赏识的。”
“哎，那是自然。”
许庭深一点也不惊诧顾君璧对他态度的转变，只是不以为然的点点头，话中有话的说：“我姐既ຂ然有了你们顾家的骨肉，这又是头一胎，自然还是小心点为妙。当然，这还得姐夫多费点心顾着些了，左右也不过是为了图个周全。”
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犹如天兵天将一般忽然冲入院落之中黑压压的士兵以及几声稀疏却沉闷的枪响。
我神志不清的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却发亮的一团团模糊的景象。
雨一直下，即使门扉锁上了、窗户也被封住了，却依旧可以感觉得到一丝丝寒气随着缝隙渐渐渗了进来。
一瞬间，我的心头闪过许许多多庞杂又混乱的思绪。
顾蕴玉分明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的，只当他那文弱儒雅的二姐夫是个顶管用的救兵，早把之前的怀疑不快抛诸脑后，一声声“二姐夫”叫得可是甜如蜜糖。
对于鹿野这个人，我是有很多疑问的，然而只要一对上沈泽棠似笑非笑的目光，那ว些有关于鹿野的问题，我是一个也问不出口的——我可不想再被沈泽棠借机要挟什么。
戏台子还未拆完，我漫无目的的走在院子里的交错树影下，在晦涩不明的月光里，依稀看见前方一个形单影只的清瘦身影背对着我站在铁栅栏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