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睿扬霍然起身,想要奔上前将武茗暄扶起,但只迈出一步,又停下,就这么站在矮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被云烟护着,披荆斩ล棘杀去福寿宫的路上,她只来得及转过一个念头——昱晗表哥忍辱负重多年,如今猝然对慕氏难,绝不会是一时冲动。那么,他究竟有什么后招,为何不见动作?
于嬷嬷低垂着头,没有接话。显然,她也认同。
不待亦丹上前,皇后径自推门而入,拂开挂着蛛网的纱帐一瞧,短暂的惊愕过后,便是震怒,面寒如冰地奔上前,将抽搐不止的武茗暄扶入怀中,转眸一个眼色往亦丹抛去。
纸鸢唇瓣张合嚅嚅一句“慧妃娘娘……”却是无声,眉心几蹙,跺跺脚,转身往昭阳殿方向奔去。
张谦纵身上岸,还没回过神,却见她拍手起身,抛了个眼色过来。张谦会意,将匣子交给她,蹲□子,拽住那布条几拉几扯,慢慢地把尸体放进水里,待不会闹出声响了,这才撒手,跺脚把四周痕迹抹去。
待士兵们走远了,他一个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的一切禀报出来,而后,抬头一看,再次愣住。王爷到底是在听他禀告,还是……
宫中不似民间,随便什么乌龟、王八套个壳都一样。在这,参将就只能是参将,至于将军,那是真正浴血沙场拼回来的功勋!
抬眼时,只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越过她,飞快地奔向前方。
慕太后闻言一怔,“簿册是有记录,可也难保没个差错。倒是你说哀家知道你停了药……”露出满目疑ທ惑之色,往侧微微偏头,“有这等事?”
主仆四人低声笑闹,却苦了候在外头等传膳的一众宫女。
“是嚒?”武茗暄似是将信将疑,斜眼向锦禾睇去。
入宫才多久,这身子怎就这么娇弱了?武茗暄微微愣神,讪笑一下,没顾得上青浅,扭头便问掀帘进来的沈木云,“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桑姐姐那儿有什么不妥?”
“不过是想提前与哀家的好皇孙亲热亲热,倒惹得皇帝这么紧张?”慕太后嗤笑着反问。话虽如此,她却不坚持,顺ิ着宁昱晗拉扯之势往回走,在高阶上驻足,居高临下看向武茗暄,目光沉沉。丽ษ妃出现小产之兆,也没见皇帝有多在意,反倒是慧妃……看来,武氏这一步棋倒是压对了,不过一个与那洛丫头有七八分相似的女人,竟成了皇帝的心尖肉!
戏台上,青、紫两道人影继续缠斗着。剑影乱舞间,地上的血迹似乎更多了。暗红血珠溅落戏台,却不知是武睿扬的,还是慕霆钧的。
武茗暄深以为然,但不知宁昱晗如何能让太后对他生惧?毕竟,慕氏外戚一族在朝中的势力不凡,太后虽然忌惮宁昱晗,但还不至于怕。
昭阳殿设下诸多席位,内宫众妃嫔按品阶分坐上宝座两侧,嫣红帷幔层层叠叠,遮住一张张娇็美容颜。肖司宾领着一众司宾宫女,依照官职、亲疏将续纷至的外朝贵胄们引去戏台附近落座。半挽起金丝绣的大红锦帘遮住了外朝贵胄们向内窥视的目光,却不妨碍宁昱晗审视他们的神色、举动,一应安排很是巧ู妙。
沈木云在宫中ณ日久,对各种珍奇自有见地,一听名字,便知这佛龛不是凡品。待青浅应声,她稍作沉吟,问道:“娘娘,您是要派人把佛龛送到福寿宫还礼?”
妃嫔们多了一个得见圣颜的机会,自然高兴,平日不怎么来往的也能聊上几句。
“好了,咱们出去说,你如今可闻不得这么重的酒气。”武睿扬扶着武茗暄出屋,在院中一株裹着雪的茶花树下坐了。
武茗暄听得明白,但她所求不同,自然不会介意,反而笑着接过话来,“承歆德媛吉言,若真是位公主,本宫一定备份厚礼送上。”
宁昱晗失笑,俯身下去,勾玩着她披散在枕上的丝,笑骂:“懒丫头!”
如今自己与慧妃可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和淑夫人也是意会了慕太后的心思,拿眼看过武茗暄,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她会武?”武茗暄讶然,之前于万寿宴上见容德舞剑,还道只是花架子不足为惧,却不曾想过她身边会有厉害人物。
“我想……”文婕妤话未说完,颜才人已笑着摇头,接过了话头,侧目笑望武茗暄,“你之所以这么说,或许正是因为ฦ和淑吧?”
“那叶霜萍身在浣衣局,不止娘娘使了奴婢看着,和淑夫人也有差人盯着。这些机密之事,她如何能得知?事关重大,奴婢自然得多留一份心。”沈木云再次欠身,拿眼瞄过捧盏端坐的武茗暄,提醒道,“看来此人还与和淑夫人有联系,娘娘往后还要当心才是。”
“死,死罪?不,不会的!”陈禄垂念叨,“容德夫人说过会保全我。”
“你……怎么……”武茗暄不满的话音全被他含入了口中,唯有颤颤的余音隐约溢出。
容德习惯性地欲先行,却闻耳畔一声轻笑,和淑已๐先她一步出了御帐。
武茗暄回头对宁昱晗点头,恭敬道:“皇上有惜才之心,妾怎敢违逆?只是……”瞥一眼下方垂跪地的商骏,扫眼看过都把目光集中ณ到自己身上的慕太后等人,淡然微笑,“车厢门的小竹篮内可是装的妾日常吃食的梅脯,妾若明知那瓷瓶内装ณ着毒,藏在何处不好,又怎会放在那里?”
武茗暄抿唇摇头,目中含了一抹怜悯之色。她并不再言,只是柔荑轻抬,将案上自己的茶盏盖拢入袖间,扬手示ิ意众人看好,又随意在案几上一晃,扩袖一挥,冷眼盯着商骏,问:“商统领ๆ是否也喜欢这样放物、取物?”
武茗暄面色不改,心下却是忐忑,放在宁昱晗掌心的手渐渐汗湿。
“这么说来,安昭仪是被人投了毒?”一直没有出声的慕太后突然开口,眼神冷冷扫过容德、和淑,又落在了武茗暄面上,“安昭仪是戴罪之身,本不值一提,但她腹中毕竟是皇嗣。谁若敢害哀家的皇孙,哀家定不能轻易饶了她去!”
和淑夫人一袭水蓝宫裙,端庄秀丽而不失温柔,被容德夫人一拽,微微侧目,竟是一个浅淡笑容。她盯着容德夫人的眼,字正腔圆地高声道:“是,容德夫人适才寻妾,说有要事向皇后娘娘禀告!”
宁昱晗微微一笑,上前接替李嬷嬷,扶着慕太后往里走,在居中长案后坐下。
不待宁昱晗惊诧地将她扶起,武茗暄轻轻地把头搁在他的膝盖上,曼声道:“株连九族不过是历代君王以皇权治罪臣子的一种手段,意在震慑,也是因心有恐惧。皇上十三岁登基,到如今……经历了不少。以皇上的圣明,怎会不知以强权震慑并不足以服人?而这天下间,恐怕也没什么能ม让皇上惧怕吧?”
因文婕妤、颜才人向来是孟不离焦,武茗暄当即便轻推青浅,笑着吩咐:“快,请婕妤、才人上车叙话。”一面又以眼神示意锦禾再取两个干净茶盏来,替颜才人和文婕妤斟上茶。
这厢话音刚落,筱芙于东厢门外禀告:“娘娘,和淑夫人亲自带了贺礼前来恭贺娘娘晋封。”
宁昱晗心下一暖,不待她说完,一手托起她的脸,笑问:“丫头担心我?”
武茗暄还是慧妃时,李颂兴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她身边的两名大宫女,他也是见过的。其实,前些日子,他听闻慧妃被贬充媛,迁居舒荫堂一事,心中还自诧异。皇上对慧妃如何,旁人不清楚,可他是看得真真的,怎么都不敢慧妃会就此没落。
西侧半山亭内,武茗暄双手托腮,静静地趴在靠背栏杆上,思绪翩迁。皇上回来了,皇上受伤了,桑、洛两家以谋逆之罪下狱了,安昭仪有喜了……雨声入耳,却皆化为锦禾急促而清脆ะ的话音。当听到เ锦禾说桑、洛两ä家五百四十余人被斩时,她竟没有担忧。她相信,他一定会信守承诺,会护下父王的性命。她也知道,距自己离宫之日已不远了。不舍么?有的,可惜她的全心信任来得太晚了……他从回宫,到现在,已是八日时间。这八日来,他没有踏足舒荫堂半步,甚至连只字片语都不曾带来,这是真的放手了吧?
顷刻间,在李炳福惶惶不安的神色中,宁昱晗身侧的地面已๐布满箭矢。
洛菱宛走,才人、婕妤简单叮嘱两句也离开了。
忽然,风声一急,“吱呀”一声轻响。
武茗暄让锦禾与这四人同去收拾细软,招呼沈木云、陈禄到跟前说话。
青浅慌忙上前,为武茗暄擦拭流血的指尖。锦禾取了药匣,挽起白绢要给武茗暄包扎。
宁昱晗云淡风轻的一眼扫过,慕霆钧的了然、洛王的淡漠、桑瑞的得意、左承恩的不安以及百官的各怀心思就尽收于心。
话里意思,武茗暄是听得分明,皇上在等她接话,她也清楚。可这样的话,叫她如何应答?
文婕妤悄然侧目,有些诧异地瞄了颜才人一眼,垂眸间,眸色微闪。
“这次不过是针对桑家,为何要把洛氏也牵扯进来?”武睿扬急切问道,言辞间并不见得有多恭敬,全然不顾他所面对的人是当今的皇上。
“南华寺。”颜才人柔柔抬手,抚过鬓,“边境不宁是外部大患,看来,洛美人怕是要再度起势了。”
“我没得选啊!”李肃仪激动起来,仰起泪眼望着青浅,哭喊道,“青浅,我不像你。我是武家的家生女儿,我出生就是奴婢,就连我的后人也只能是奴婢!只有……只有获得皇上的宠爱,我才能消除奴籍!你不懂,你不懂的……”
皇后失笑摇头,挥手示意慈修仪归座,却又淡淡一眼扫过武茗暄,深邃的眼神携着无形的压力迎头罩下。
看她二人的步辇已出回廊,上了石阶,武茗暄这才沉声低喝:“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