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笔记本电脑，锦书望着窗外的绿树深深，忍不住叹了口气。夏日的午后烈阳照ั得外头枝叶绿意盎然，但她莫名的觉得困倦。来榄城已经半个月有余，她几乎要打破二十年的习惯而开始午睡。总是提不起精神。
“……别啊妈。”沈斯晔赶紧求饶，“您要我乖乖๔躺着养病，还不如拿一大锤直接把我敲晕来的方便呢。”
这件事逼的锦书一闲下来就心烦意乱，让她不得不把最大的精力花在实验室。结果她的成绩一举而为实验室之翘楚，大得教授之ใ褒扬。期末考试因此也非常好，几乎成为本年级的传奇人物——几乎满点的gpa，可不是容易能拿得到的。
嘉音在电话那边咯咯笑：“没啦。放心好了~”
“……你那篇文章我看过了，水平还不错。有几处不大的修改都有做标记，已经到了你的邮箱里。”
“那好。”苏慕容把菜单轻轻推开，他对服务人员向来极有礼貌。“松鼠桂鱼，青鱼甩水，碧螺虾仁——其余的你让厨房里随意搭配，凑满一个整席就好。”
锦书把纸折起来装进信封，抬头问：“我们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去？”
店里已经亮起了并不十分明亮的灯光。周围座位上的人们聊得十分投机，让这所不大的咖啡馆充满了学术沙龙的气氛。锦书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也就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警惕，看着窗外的暮色之城，心情有一点飘忽，但却绝非不快。
锦书有点诧异的点头。
“也许是找到了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方แ法？”嘉音咯咯笑，“总之这让我觉得大家喜欢我不只是因为我的身份，当然也有小出一口气啦。我考乐团之ใ前就知道她也在申请，现在可不是一石双鸟么？”
在这样崇尚女性独立自由á的学校，是绝对不能容忍男ç人凌驾于女性之上的，因此大部分是女生的观众里起了轻微的骚动，但还是依礼节给予几下稀落的掌声。指挥与席点头示意，随即转过身面对观众欠身一礼，大家才看清他是个高大帅气的白人男生，非议声也就稍稍低了些。自尊心莫名奇妙的受了打击，杰瑞不满道：“什么嘛……吃饭和看男人是人类的天性，玛丽说的果然没错。是劳拉？”
这天玛丽ษ出门买东西，锦书盖着毛毯窝在沙上看书，杰瑞在旁边炫耀说：“看我新买的防水键盘！以后再把可乐撒上也不怕了哦耶！”
嘉ล音讪讪的走回来。沈斯晔拍拍手，把最后一点撒进水里，引得金鱼争先接喋，一时激的水花四溅。
“……祝愿帝国在新า的一年日新月异，祝愿我帝ຓ国人民新年快乐安康。”
九点五十分。两位兴奋的国家电视台主ว持人坐在二的直播间，他们的背后就是紫宸殿内实景，可以现场播报。“观众朋友们，我们可以看到紫ใ宸殿内已经坐满观礼来宾，我们的摄影记者已经准备就绪，等待着记录下这一历史时刻。再过大约十分钟，仪式就要开始了。”
锦书无所谓的说：“我家不过圣诞节，回去只是因为有个长假。你呢？你怎么过？”
锦书莫名的有些心软。不过嘉音一直没有表现出太担心，想必情况还不是太差。
沈斯晔挠挠头。谢四公子朗晖和他并不算非常熟ງ悉，他也只是从母亲那ว里才得知这一消เ息。“二两母本大红袍，算我和嘉嘉的。您看合适么เ？”他真心请教道。
沈斯晔落在兄长身后半步的位置，缓步迈上皇陵前的石阶。石阶有二百多级，尽头是恢弘的祭堂，只用于极重大的祭典，平常的祭祖只在长安宫太庙举行。石阶上积着薄雪，常绿的松柏冬青经冬不调，为ฦ肃杀沉郁的山陵抹上了一丝生机。
那是一盒月饼。而且还不是比较好吃的苏式广式，是燕京特产，枣泥冰糖馅油酥皮月饼——中秋都过了多久了？
“令怡如今已有身孕，我不能把她们母子抛下。倘若真不得如愿，我离开就是。”
所以幸好搬出来了。
沈斯晔咳嗽着点头：“我没事，不小心呛到了。”他把毯子折好放回去，迅收起桌子和耳机杂志，又系好安全带，抬头看着罗杰：“你快坐回去，小心再颠一下。”事实被他不幸言中。罗杰抓紧扶手固执的站着，沈斯晔顿时急了：“赶紧ู坐回去！”
“音乐教师突奇想，让我们组队练习维瓦尔第的四季。”嘉音踢掉靴子，没好气的说，“练了一下午，春都没练完……而且有个ฐ拉琴的女生老是跟我作对，害得我重复了好多遍才通过。耽误别ี人时间什么เ的最讨厌了！”
“没关系，你自便就好。”他微笑着对她举起杯子，看上去心情颇好。“为了我们的重逢。”
玛丽咬着饼干，含含糊糊的问：“你们国家的皇储叫什么名字？”
“三弟，这件事的错误皆因我而起，我会承担这些责任，但世人未必会这样以为。他们可能会误会你，但我不会。”
“啊，这是我的室友玛丽ษ。以及，这是我们房东的狗……猫。”
“不是在燕京？”锦书脸上露出一点意外之色。她喜欢那座城市。
罗杰扑到地上吐了。
女孩子终于苦恼地问了出来：“哥哥，你当时为ฦ什么决定学法律？”
似乎有探寻的目光在她脸上微微停驻，锦书只作未见，侧身去浇茉莉花。此刻，杜丽娘刚好唱到《山坡羊》一折。“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传？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怀春的杜小姐游春感伤、情思困倦，即将要梦会柳郎，成就一曲牡丹亭上三生路。
半年没见的母亲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把以往的盘髻剪成了齐耳短。何夫人皮肤极白皙细腻，一双眼睛澄明有神，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片目光，望之不似五十多岁，倒似刚交不惑。她伸手来捏了一把锦书的脸，满意的颔：“胖了点，没白浪费你爸的国际长途电话费。”
“习习的夜风正轻轻地吹，灿烂的星星闪耀着光辉。”
锦书坐在夜色下的阳台上，默默地回忆着学过的课文。似乎很浪漫，但实情是辛格默然不语的埋头喝粥，一言不；锦书慢悠悠啃着甘蔗，好整以暇，现了辛格的轻微不自在，就笑了笑望向窗外。
耳畔传来调羹与碗相碰触的清脆声音，除此之外一片安静。公寓的窗下是一片果树园，成熟果实的芳香丝丝入怀，夜风轻轻摇曳出舒缓旋๙律，引人困倦遐思。尽管身处现代化的公寓，这片大6夜色的宁谧却与过去的几千年没有什么不同。
在她呆的时候，辛格推开碗筷，压在胃部的手不知何时已然松开。“……没想到เ你还会做饭。”
“这是必备技能？”回过神来，锦书不解道，“难道你都是天天吃三明治的？”
堪比哈伯克拉底的沉默。
“……”锦书恍然大悟。“难怪你胃不好。”
辛格垂下眼皮，冷冷哼了一声：“故乡不幸，恕我没有做饭的闲情逸致。”
并未被此激怒，锦书悠闲地回敬道：“恐怕那叫出师未捷身先死。”
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只存在了数秒。大概是吃人嘴短或是别的原因，辛格眉宇间的孤僻也为温热绵软的粥融化了些许。深褐色的眸子闪过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他沉默了一会，终究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迟延于惊讶后的一瞬，锦书笑眯眯地摆手道：“不客气。如果没有你，这些粥恐怕今晚就会坏掉。为免你攻击我无视灾民浪费粮食，还是给你吃掉的好。”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说出这句话。但辛格难得地并未加以反驳。他保持着缄默。
锦书这些天和他在一个实验室工作，明显的感到了他的内心纠结。任谁在国外接受了顶级的高等教育，回到故乡却是满目疮痍，心里都不会轻松；更何况，这种状况还不完全是帝国的殖民统治所致？这里复杂的社会问题，已然出锦书能关心的范围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锦书对他伸手：“把碗给我。”
在夜里温度过九十华氏度的榄城，如果企图把饭碗攒起来一次性清洗，下场就是这碗大概可以直接拿去做培养基，对此锦书有惨痛经历。见他没反应，锦书便从他手里把碗抽走，走向水槽。
“等等！”辛格似乎终于如梦方醒。“……不用你洗。”
不由分说地，他已把空碗夺回来疾步向水槽走去。似乎要掩饰内心的波澜，迸溅水声扰乱了南国之夜的寂静。终于以清洗实验器皿的手法把碗洗净，辛格沉默着拧上水龙头。“还给……”
一句话未曾全然结束，冰山般永恒的表情已被惊愕狠狠砸出一条裂痕。
锦书似乎睡着了。
她倚在椅背上，长而浓密的睫毛安稳地阖着，唇角含着一丝恬静弧度。亚热带皎洁的月光映在她脸上，她的梦仿佛并非沉睡，而是天堂。
她是他的竞争者，是他所厌恶之地的子民。这是辛格此前在心里暗暗为锦书贴的标签。但直到这一瞬他才第一次意识到，锦书其实先是一个正当韶华且颇为美丽的女孩子，在生物学和社会学上都与他对等。
他知道该怎么做。
辛格慢慢松开了捧着不锈钢餐具的手。
那晚之后，虽然辛格依旧不怎么爱说话、仍然时不时的讽刺她的实验毫无价值，但态度已缓和了许多；有时锦书赶时间，他还会搭把手帮着记录数据。每天下午把锦书送回宿舍，再回实验室工作到深夜，第二日依旧ງ照常过来。
连实验室的负责人顾院士都夸他，说辛格是他见过的最勤奋刻苦的学生。锦书平常也算努力，跟辛格比较仍然自愧不如。至少她还做不到一根生胡萝卜就当午餐。那样的话，他们实验室明年复活节就不用赦免兔子（效仿总统赦免火鸡），赦免她就行……
她试图叫上辛格和大家一起吃饭，被冷冰冰地一口拒绝了。
真是别扭到死的人。
过了两天，约瑟夫教授打电话过来亲切慰问：“劳拉，在那里还习惯么？”
锦书叼着块芒果，懒洋洋的回答：“您在巴西那ว会儿习惯么？——这不就得了，不习惯也得忍着啊。是，我知道这是我自己选的，可我也没说后悔呀……除了热一点也没什么。”
教授只好叹气，让她把电å话转拨给顾院士。
锦书依言而行，然后无语的看着那位老先生用英语跟她导师嬉笑怒骂，时不时乐不可支的拍案狂笑。等他挂了电话，才对身边石化的锦书笑说：“你老师怎么还是这个猪头德行？几十年了都不改的？”然后大笑着走了，一路都能ม听到他的嗤嗤笑声。
互相攻击似乎是大师们的乐趣之一，至少她导师就嘲笑过顾院士的甜食癖。
不过辛格对顾院士评价颇高。锦书看见过好几次他抱着本子追着老先生诚恳请教。她起初ม还诧异，觉得照他的死脾气，该对帝国毫无好感的。
“顾老师是好人。”辛格淡淡的解释，“他在榄城几十年了，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我们上次去社区医院做义แ工，那支疫苗就是顾老师早年的成果。”
锦书想想觉得有理，就开玩笑说：“可我也算是来帮助本地人民的，怎么เ不见你对我这么亲切友好？不能只尊老不爱幼啊，晓得伐？”
辛格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用拳头抵着鼻尖咳嗽一声，讷讷道：“对不起。”
锦书就笑纳了。她自认为心胸宽和，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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