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乱想间，谢清漩捂住了嘴，阵猛咳，眼见他指间渗出丝丝血色，纪凌低呼声，手伸就把他拢到了怀里。
玄武王听了，微拾凤目，看着陆寒江：“你修了百年，倒修出是非来了。姑念你也是门中老人，这法术你自己来废吧！”
碧桃挪开早已熄灭的灯盏，他身后的窗棂间透出苍白的曙色。
纪凌见他这副光景，晓得底下必有文章，厉声喝问：“每次提到那事，你都是这个样子！遮遮盖盖，到底藏些什么เ？今天不说个明白，你这条老命就交代了吧！”
纪葆衡却咬定了牙关：“老王爷吩咐过，我不能ม违命。”
“我就不是你王爷了？”
纪凌有心撒气，再想，这么闹下去不知要拖到几时去，拖过了时辰便不好办了，只得压住了怒意，放缓了口气：“你且来看。”说着“哧啦”声扯开了衣襟，直露出盘满紫藤的胸膛来。
纪葆衡倒抽口冷气，探出手来，想摸又不敢摸：“这是”
纪凌摇了摇头：“眼下我遇了魔障，能ม不能寻出原委，脱出险境，就看你说不说真话了。”说着，紧紧盯住了纪葆衡。
老头犹豫再三，叹息声：“罢了，老王爷要我瞒您，归根结底是为了您好。”
他说着，“咚咚咚”磕了三个ฐ响头：“老王爷，有什么不是，异日我到了地府，再跟您交代。”
纪凌赚他罗嗦，催他快讲。
纪葆衡这才句三叹地，将二十年前那桩旧事吐了出来。
原来纪凌的父亲本是位悍将，心念着先平天下再置家业，十数载戎马倥偬，待到封王加爵，娶ດ妻纳妾已过了而立之年，原指望快快添些人丁，谁想妻妾连生七子，却没个ฐ能活过周岁的。
直把个王爷急得寝食难安，四处打听延续子嗣的偏方秘药，哪知什么怪方儿都试了，还是留不住点血脉。
如此又过了几载，忽地来了个云游的道上，给王爷起了卦，说他杀戮太多，命中本已无子，若要延续香火，只有偷天逆命。
纪凌的父亲口应承，说是泼出了性命，也不能让纪家绝后。
那ว道士听了，便拿出个瓷壶，说是里头封了株树苗，只要养活了此树，便能得子，只是这树用不得水浇，得用活人的鲜血去灌，灌上七七四十九天，等壶嘴里冒出芽来，这儿子便算是得上了。
想那王爷原是个刀口舔血过来的，从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虽觉荒唐，却也舍不得放过机会，便命人拿过根空心的细竹来，头削得利如刀锋，再喊进个丫头，掐住她脖子，把根细竹头直插进她喉咙去，另头接在壶口上，将鲜血度入壶中。
说来也奇，那瓷壶不过是寻常茶壶大小，本该装不得多少水，可哪知那ว丫头的血流都流干了，壶里的血竟是滴都没溢出来。
王爷原是三分信，此时就有了七分，留แ那道士住到了府中，之ใ后连杀四十八人，凑满了七七之ใ数，待到最后天，这茶壶口果然冒出缕细细的柔芽。
那道士领了王爷，把树苗移到后花园里，是夜夫人便梦见紫藤缠身。
次日唤过大夫诊脉，确知是害喜，可把个王爷开心坏了，恨不能设个神坛把道士供起来才好。
怎料é再找那道士，却是踪影全无，单觅到封书信。信里说：这孩子周岁之前会取两ä条性命。
王爷并不在意，渐渐也就忘了。
九个月后，夫人临ภ盆，先是丫头来报，说生了个儿子，王爷正高兴呢，接生婆满手是血，哭着便进来了，问她话，她也说不出，单是指了产房发抖。
王爷无奈，只得冒着犯忌的险，进了内室，扑鼻便是浓浓的血腥。
两个丫头软在地下，牙床之上全是鲜血，那夫人早翻了白眼，个肉鼓鼓的婴孩伏在她颈间睡得酣甜。
王爷抱起那ว孩子，这才发现，妻子喉咙口有排深深的牙印，皮肉都翻开了，再看儿子，小嘴边糊满了鲜血，掰开嘴唇看，竟生就口细米白牙。
两个丫头缓过神来，扑上前去，哀哀哭诉：“少爷是个吸血的妖物。”
当晚王爷召过纪葆衡秘议此事，商量定了，把知情的丫头婆子并叫来，赐酒毒杀，纪葆衡套了辆牛车，趁着月色抛尸坟岗，结了这场公案。
晃又是年，眼瞅着儿子周岁日近，王爷清算了田产家业，又嘱咐纪葆衡善待公子，直如托孤般，把个ฐ纪葆衡吓得神魂不宁。
到了纪凌周岁那日，王爷把儿子抱进房门，落了锁去。
纪葆衡蹲在屋外，从日上三竿直守到星月在天，过了子夜，还没动静，实在熬不住了，战战兢兢拿了钥匙开门看，又是地的鲜血。
王爷横在地下，没了气息，小公子趴在他身上，正玩得开心，听见响动，朝着纪葆衡嘿嘿笑，露口血牙。
事隔多年，纪葆衡说到此处，仍不由打了个ฐ冷颤，再看纪凌，脸色也是刷白，眉间罩了层阴云。
纪葆衡不由噤了声，半响呐呐道：“大抵便是这样，老王爷怕您知道会难受，才要我瞒你。”
纪凌闭了闭眼，按紧ู了额角：“那道士长得什么เ模样？”
“我想想”纪葆衡垂了头，攒紧眉心思量了阵，这才“哦”了声，拾眼却不见了纪凌。
风过窗棂，室萧瑟，纪葆衡环顾四周，喃喃道：“王爷你在哪儿？我想起来了，那道士蓄了三缕墨髯。”
这句话纪凌却是听不见了。
纪凌睁开眼，炉香恰燃到เ尽头，青烟未散，屋里静悄悄的，四面白墙隔出室寒素า，也隔出了屋子的清净，不见荣华，亦无血腥，彷佛逃出生天般，纪凌重重地吁了口气。
对面的谢清漩静静坐着，他相貌本就清俊，隔了袅袅的烟雾望去，明净之外，又添了几分仙气，益发令人自惭形秽，纪凌有些心虚，竟不敢看他了。
纪凌原是个不知“惭愧”二字怎么写的主儿，纵然入了这暗华门，给人指了鼻子骂作妖物，他也未深以为ฦ意。
人做得糊涂就有这项好处，既是糊涂的，便也没了责任，肩头心头都是轻的，无挂无碍没心没肺，倒也活得逍遥。
可旦明白过来，就似东施临ภ镜，千般的丑处生生堆到眼前，想不看却也晚了，闭了眼，也闻得到自个ฐ儿身上的腥臭。
纪凌垂了个头，眼光落在谢清漩的青袍上，十根玉白的指头静静伏在那ว里，洁净无匹，别说人命了，这双手怕是连个ฐ血点子都没沾过吧！
纪凌心里阵恍惚，声音也有些哑了：“原来我”
“你不必告诉我什么，”谢清漩应得极淡：“自己的事，自己明白就好。”
纪凌怔了怔，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然而谢清漩的眸子是空的，无情无欲无喜无憎。
谢清漩早就说过，他能还给纪凌的是个明白。
纪凌没有想到，他给自己的真的就只有个ฐ明白，除此之外，纪凌的善恶福祸，他竟连听都不想听。
纪凌心里阵阵翻腾，苦辣酸涩混在了处，满腔郁๗卒无以消解，扬手，把香炉卦筒全扫翻到เ地下，“这算什么？你跟我算是撇清了？！”
谢清漩抿紧了唇，并不说话。
窗外风弄芭蕉，秋声瑟瑟，眼前灯影绰绰，满室凄惶。
两人时都没了言语，说到底，是聚是散，谁又真能做得了主？世事如棋局，他和他都不过是粒棋子，进退生死，都由á不得自身，不赊不欠，便是难得。
梆子声里，夜色由浓渐淡，星移斗转，雄鸡唱过，又是天晴明。
谢清漩轻咳了声：“天亮了吧？”
纪凌正要答话，却听窗外“扑愣愣”阵响，窗纸上映出个玲珑的影子，忽扬着翅翼，纪凌心里动，赶在谢清漩之前打开窗户，把只雪白的鸽子捉了进来。
谢清漩知道瞒不过了，也不拦他，反补了句：“师父的信绑在鸽子脚๐上。”
“早看到了。”
纪凌说着，解下那个小小的纸卷，铺展平了，纸上粗看片洁白，仔细看去却刺满了小字。
纪凌凑到窗边，个个字地辨读过去，看完了，把个字条掷到เ谢清漩脸上：“这是什么เ？！”
纸片极薄，撞到眉间，轻轻飘落。谢清漩接住了字条，摸索遍，仰起脸来，容色不改，“你看不懂吗？我跟宕拓派再没瓜葛，三口后子忌带小汐过来，他会送我们出这暗华门。”
纪凌怒极反笑：“你倒是个知进识退的聪明人！你跟你师父两把算盘打得啪啪响，都拿我做筹码呢，你肯做我三个ฐ月师父，换的也就是个ฐ自由身吧？”
“是。”谢清漩答得干脆。
纪凌浑身发抖，抓过那个人，把推倒在榻上，“那我呢？你就把我扔在这局里了？我不信，我不信你真那么忍心！你敢说你对我没丝情意？！”
谢清漩也不挣扎，轻轻叹了口气：“我走了，对你只有好处，须知‘无欲则刚’，性命是你自己的，切莫受人摆布。”
“无欲！无欲！你单知道无欲！冷情绝欲地过辈子，跟个死人有什么差别？你总说‘听天命，也要尽人力’，可你现在走了之ใ，哪里尽了人力？”纪凌越说越急，越说越气，两只手也不安分起来。
那人越是轻描淡写，纪凌心里越是焦灼。他早迷了前路，到如今又失了归途，能抓住的只有这个人了。
这人是冷的，却也是干净的，是决绝的，却也是良善的，只有他可以解他的渴，也只有他可以给他点安心。
成妖也罢入魔也罢，只要留得住这个人，纪凌怎么都认了，可他入戏了，他却要抽身。
纪凌不懂运筹帷幄，也不懂未雨绸缪，他只想抓住片刻的欢娱，牢牢捂在掌心，恨不能捂成个天长地久永世永生。
衣裳褪下来，两个身子都是热的，压过来的是贪，吮进去的是恋，谁比谁清明？谁比谁痴缠？谁又比谁放浪ฐ些？
言语总是云山雾罩，人心更是叵测迂回，只有情欲最是坦诚，有几分便是几分，骗不过他人，也瞒不住自身。
痴缠已极，纪凌伏在谢清漩耳边低低地道：“你真要走，我拦不住，也不会拦我只问你，异日我来寻你，你认我不认？”
谢清漩身子颤，还未开口，却听那门板给人敲得山响：“谢清漩，我进来啦！”话音未落，和着阵凉风，房门洞开。
纪凌想抓东西遮掩，奈何被褥早ຉ被蹬到了床下，不由破口大骂：“陆寒江，你给我滚！”抬头，却愣在了那里，陆寒江身后，那面色苍白，紧紧握着嘴的女孩，正是小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