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邀月
第章
鹅绒般的细雪，在越来越强劲的北风助虐下，不会儿，即铺满了原已结冰的甲板，在那些被吆喝着铲雪的水手们个个忌惮又忿恨不平的眼光中ณ，曹晔撩起那层以上好白狐皮所缝缀而成的门帘，循着那些粗俗不堪的叫骂声前进。
见到全身都是黑色皮裘า装扮的曹晔，那几个ฐ拎着长长牛筋鞭的下属，个个地朝他必恭必敬地欠着身子，全都噤声不语地站到旁边去。
“巴焱，你到底是问到了康家藏宝之处了没有？”眯起眼睛瞄了眼被架在铁ກ杆上，浑身让强韧且抽见血痕的牛筋鞭，抽打得已经奄奄息的老人家，曹晔心中隐隐有些不忍，但想到自己这么เ大费周章的掠夺这凌云号的原因时，他强自吞下那股苦涩。
“启禀大王，这老头儿甚是嘴硬！属下们已๐经与他耗了半天夜，这老头儿仍是疯言疯语，就是不说出那康家财库所在之地！”被唤做巴焱的青年，朝双手被外分以铁链捆绑在铁杆上的老人家啐了口，暴躁地朝空中和地面又狠狠地抽了几下鞭子，虎虎生风的鞭子如毒蛇吐信般，几次都要击打到老头儿了，欲似有生命般地嘎然而止。
最后巴焱双手抖，那牛筋鞭便如平空有了灵气似的，像绕柱而飞回的蛟龙，稳稳地盘留在他腰际。
闻言跨着大步，不会儿工夫，曹晔手中已多把极其锋利的薄刃匕首，转身如风地自老头儿身前疾步凌越几步，在他与老头儿交错的电光火石刹那，只听得乒乓铿锵阵，待他站妥身子时，老头儿已经如没有骨头般，跟那ว些原链着他手腕的铁链，块儿地滑落在地板上了。
不顾部属们讶异的眼光，曹晔走上前去，伸手扶住那老人家起身，迎奉他坐上船舱内被搬得仅剩张的太师椅上，然后自身畔小厮手捧的托盘里，将那壶酒拎起来，在老头儿面前摇晃着。
“老管家，这可是上等的甘露，还有以醴泉之水所酿的甘露，以老管家能随康家前后两代当家的遨游五湖四海的历练来看，这用酃湖与渌水的水所酿的美酒，老管家应当明白其珍贵之所在”当着老管家的面，曹晔令酒壶微倾，而随着倾斜角度的拉大，白细壶嘴所溢出的琼浆美液也越来越多，不出三五秒，这不算窄隘的船舱内，便被那股醉粹的酒气所充满。
“别别暴殄天物啧啧，这等醴酽的香气，怕不已埋在地下二十年以上了，这位公子，老朽我辈子不求吃穿，就是受不了这酪醣的。公子你就高抬贵手，别再糟蹋这醇醪啦！”砸砸舌头，老管家看着那条比小指头还粗的细流，将琥珀色的液ຂ体，以极快的速度掏了个半空，心疼得两眼发直。
微微笑地止住了倾倒的手势，曹晔将酒壶放回小厮捧着的托盘内，静静地等连咽了几口口水后，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拉回他脸上的老管家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这才缓缓地开口。
“老管家果然是酒中之仙，嗜酒如命”盯着老管家不时回过头去瞄瞄那壶酒的馋相，曹晔扬起眉毛。“老管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能说出我要的情报，别说这小小壶醣酚，即便是千金难得的胭脂红，我也绝不吝于献出。”
听着他的话，老管家立即两眼发光，坐立难安地直搓着手。“公子，这胭å脂红可是吐番国的秘传之酒，其色殷艳如血鲜醇似醍醐，被誉为酒国之后，寻常人家根本见不着，公子别要寻我老朽开心哩！”
“老管家可是怀疑我所言有假？来啊，把胭脂红给我扛了上来。”坐在部属搬来的椅子上，曹晔大声地吩咐，带着得意神色地瞅着满脸期待之ใ色的老管家。
不时地伸长脖ๆ子张望着，老管家对这班由这个彪形大汉所引导，趁着当家的上京接受皇上赐宴时，偷偷溜上船来，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将康家船队中主船——凌云号——劫走的贼子，感到十分好奇。
说起这凌云号的主子，海涯孤鲨康旅๓祺，在东南沿海边境，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连年有外族或蛮夷之邦海盗船横行公海ร，劫夺我大唐讨海渔民，甚至发生杀人越货情事之ใ际，海涯孤鲨的当家——康旅๓棋，便不啻是那些，渔家的救世祖渔民们的守护神了。
即便是已夺得天下的高祖李渊，或经玄武门事变而取得王位的太宗李世民，亦对众孚人望的海涯康家，心存忌惮，对之施以怀柔的封绥政策。
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人胆敢潜上船，在雾夜掩护下，胁令凌云号驶出外海，依着他们所定路线往不知名地方แ前进，光是这份胆识，他便觉这个五官深邃行止有礼的年轻人，必然不是普通人物。
仗着浸ฤ滛酒国近五十年的经历，他早已๐练就万坛不醉的扎实能耐。而他的筋骨肌肤，也因长年在海上受风吹日晒雨淋的磨练，练就身铜皮铁筋，不但百毒不侵，甚至身体状态越来越好，做起那些起锚收帆的重活儿，不但不输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要令那些个ฐ小子自叹弗如哪！
在老当家的辞世后，身为长子的旅祺ຘ继位为当家，为体谅他三十多年来，在康家经理内外，令他们父子俩没有后顾之忧，在外纵横洋海，成为海权之霸；故而特别ี颁แ他面逍遥金牌，康家产业任他进出，享有如康家人般的崇高地位。
对这些优渥宠赐，他倒是不很在乎，如他适才所言，这世上唯令他在乎的，只有那滴滴带着微醺的琼浆美液，所以他赋闲后的大半时间，都是用于四处寻找美酒。
这回之所以会阴错阳差，连船道儿被这英气勃发的年轻人所俘，也是因着那个人称“黄金观音”的海棠小姐所起。
想起了那被自己藏在舱房夹间的海棠，老管家神色凛，暗自警告自己้，可别再贪杯误事啦！
众所周知，海涯孤鲨旅祺是个外来民族和中土人氏结合而生的混血儿，他之下有数位妹子，皆与其外貌迥异，除了肤色稍白之外，大都是黑发黑眼的汉族外表。但唯独排行最末的么妹海棠，不但肤白似雪，晶莹剔透，紫眸如初春锭放芳颜的莲花撩人，更别ี提她头灿似金丝流转的长发，每每在阳光下闪烁刺๐眼光芒，令人难以正视而不被炫惑。
虽然有着与所有人与众不同的外表，但身为旅祺最宠爱么妹的海棠，却没有般富家千金恃宠而骄的脾气；相反的，她心地善良易感，白幼即十分软心肠，常随父母至佛寺参拜礼怫，赈恤贫病，慰问船队渔家的丧病，不曾避讳所到之处的脏乱凋蔽，也因此，被沿海百姓尊诵为ฦ“黄金观音”而少称其名。
时时感叹自己异于常人，海棠不只次的说出要剃๙发为尼师，从此长伴育灯古佛的心愿，但在老母泪眼攻势，和长兄旅棋的再劝阻之余，她也只能在家修行，偶尔随兄长进京受封时，参拜长安城内外佛刹。
在老当家未辞世时，曾再三的言及，倘非生为女儿身，这海棠自是最肖似他的钟็爱女儿。或许是因自小即被依刻板的规范抚育，老当家的总以为，这长子旅祺堪称大任，与他却少了份贴心。
海棠则大不相同，身为ฦ么女儿，她尽可以爬到เ父亲膝上玩耍，在其他兄姐皆默不敢逾越分寸时，爱娇地黏着老父，争取到与父兄遨游海涯的特殊待遇。
或许是个性中仍是天真未泯的那面占上风，男装打扮的海棠，将发色以墨汁和乌贼汁液染黑，穿起宽大层层叠叠的衫裤，倒也满像个ฐ初上船做杂役的小厮，倘若再以褐黏灰土，涂污她皎净的容颜后，那可就是天衣无缝得令人难辨其本来面目了。
为了让么妹得以排解生活中的忧闷，对于其女扮男装ณ溜上船出海的行径，身为兄长的旅祺，总是睁只眼闭只眼地放任。因为有他在，海棠的安全无虞。但这小妮子最近却变本加厉，根本无视于旅祺的禁令，常常她倦游归来后，旅棋才逮到晒得鼻头脱皮的海棠，三令五申的对她晓以大义。
在几回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的情况后，旅祺在无计可施之ใ余，只有使出撒手锏：派出老管家盯着她，亦步亦趋地尾随着海棠，希望能ม治得住这刁钻的小女娃儿。
但这旅祺长年在外征战巡守海权，根本就搞不清楚这海ร棠的精灵和她早已๐探查出老管家的弱点。于是乎，每每在几醇老酒助阵，配以海棠娇嗔的撒娇，说得难听些：这老管家就算被海ร棠给卖了，都还醉得七荤人素的哩！
所以啦，这海ร涯孤鲨纵使威名远播虎鲨旗乍现即可令敌人闻之丧胆，乖乖俯首称臣，但只要碰上他最疼爱的海棠，那可就像是猪油砖见了火——全没辙儿了！
这回也是这个缘由，向来都自比有侠客义气的海棠小姐，死缠活赖地总算令兄长点了头，答应去救那个什么被迫出嫁给个无赖痞子的姑娘。
本来旅祺是压根儿不会答应她去管这档子闲事，但凑巧旅祺刚接到圣旨，说是他新า近讨平南海番族之乱有功，特于御花园赐宴，这下子他不进京都不行了。想到那些言不及义的无聊酬酢，旅祺基于情况下，才答应前往营救那位姑娘。
而海ร棠自己，在随旅祺进宫禁，被人们讶异及好奇的拉扯掉不少根头发之后，生着闷气地将大桶黑漆往自己头上倒下去，改换男ç装ณ回到凌云号。
“传令下去，起锚张帆。”娇喝声中，她出腰际的面虎鲨牌，令那些已经醉得东倒西歪，或是满脸狐疑之色的水手们，全都骨碌地打起精神，依照她的指示，将凌云号的帆全升起，水手和船工们，及岸边的纤夫，都百思不解地等着她的下个ฐ指令。
“小姐，这这三更半夜的，少爷又还没有毁来，你下令起锚，这恐怕不妥吧！”被海ร棠的恣意而行，吓出了身汗，老管家急得团团转。
“老管家，你放心，我哥哥不出时半刻便会回来了，还会带回月妍小姐和姬苔，你快着人去整理间清静的船房，好迎接我的贵客登船。”对着铜镜，将逸出帽沿的斑á驳发丝塞回帽里，海棠根本连看都不看他眼的说着话。
“唔，看来用黑漆的效果还是不好，而且全身臭气熏天。老管家，你顺便找找，可还有用剩的乌贼墨囊。”
“小姐，这凌苔号上谁人不知晓你的真面目，你又何苦费事伪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老管家啼笑皆非。
“我讨厌别人盯着我猛瞧的德行，好像我是什么三头六臂怪物似的”对着铜镜扮了个鬼脸，海ร棠扯扯自己的腮帮子，心不在焉的自言自语。
听到外头传来纷杂的吵闹声，老管家才踏出主舱房，随即被那些个个ฐ面孔用黑布蒙住，手持利刃棍棒，正对着猝不及防的水手和船工们砍打的精壮汉子给吓了大跳，刚踏出去的脚๐，硬生生地煞ย住后，连忙缩了回来。
“坏了，坏了，我看是有人上船来打劫了哩！”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来回踱步，老管家连连敲打着自己掌心，焦急得满头大汗。
“打劫？”自铜镜前猛然转过身来，海棠杏眼圆睁地瞪着他，仿拂他头上长了对角般的突兀好笑。“老管家，你老人家莫要寻我开心，这凌苔号已挂着虎鲨牌泊在此地近半旬了，
哪个不要脑袋的小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踏上我规矩严明的凌苔号造次？
自门缝朝外张望了会儿，老管家急得连连咬到舌头。“唉唷，我的小祖宗，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没事老朽我何必拿你小姑娘穷开心？你瞧瞧，咱们康家的船工和水手，都已经被制伏慢着，那些人唉啊，想不到竟是我们自个儿引狼人室这这得快些通知少爷才成！”
“什么เ引狼人室？”他从他声音中听出了不寻常的严重性，海棠凑到门缝问，屏住呼吸地往外望。
只见那些浪里来去自如的水手和壮硕的船工们，此刻已被喝令盘坐在甲板正中央，那些全身黑衣裤装ณ扮的歹徒，正以各式武器抵押住他们，令他们三三两两的互相捆绑彼此的手脚。从各个舱房中，陆陆续续有着满脸恐惧的船工被五花大绑地拉起来，其中甚至包括了满身油腻的伙夫们。
“岂有此理，这些人是何来路，怎可”气愤使得海棠几乎失去理智。开玩笑，向来最厚待下人的康家，都是将这些任劳任怨的工人，当成是最大的资产，怎可任由á他人如此欺凌他们而不出面？想到这点，海棠便忍不住想破门而出与之理论。
“小姐，你冷静点，小姐”竭力地拉住海棠，管家示意她往外看。因为外头的情况，着实有些诡异。
只见将凌苔号上的水手和船工们都驱赶到甲â板侧后，那ว些人纷纷除去脸上罩着的黑布，列成排地迎接着由绳梯上缓缓踱过来的位伟岸男子。
虽然如初生鹅绂般的雪花，仍紊紊不停地飘落，但海ร棠却眨也不眨下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越来越清楚的男子面貌。
他很高，以海棠较般寻常女子略高的身材而言，这男子却仍需她仰头才可看清他。虽然早已习惯父亲和兄长旅๓祺的高度，但在她随父兄游历了五湖四海的经验中，仍没有见过有这么高的人，是以她不由自主ว地多瞧他几眼。
他的相貌也不太像般中土的人，大抵而言，中土人氏大都是张或长或短的大饼脸，配上狭长的丹凤眼，或是倒三角眼，低矮的鼻梁宽阔大嘴，可以说是自皇帝ຓ达官贵族，乃至贩夫走卒，大概皆不出这范畴。
他却如此的不同，高高的额头，上面贴了片缯有殷红火焰的金箔，高挺的鼻梁衬得他炯炯有神的双眸，更加令人不敢逼视。他的嘴唇正紧紧地抿着，拉成直线的薄唇，却显露出股突兀的圆润感，令海棠不免看直了眼。
身着暗色夹袄，还有油亮的狼皮靴，披件毛色光滑柔莹的黑貂披风，他连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在在显露出股王者风范。
“大王，这凌苔号已全在我军掌握之中，请大王下令是否将这些人尽数除去。”为首下跪的就是那名老是甩着手里牛筋鞭的巴焱；在他身边，还有另外四个跟他式劲装打扮的汉子。
“唉，巴焱巴古巴森巴淼巴鑫，这次真亏了你们兄弟群策群力，总算襄助本王拿下这凌苔号，如此来，我曹晔复国有望矣。”扶起这五个以金木水火土命名的忠仆，曹晔感慨地说。“这凌苔号本属海涯孤鲨，我们夺其船已是不该，倘若再杀害这些无辜百姓，岂不罪孽深重？罢了，罢了，还是放他们条生路，教他们下船去吧！我们原先潜上船的兵卒，应该已习得如何驾船了吧？”
“大王，此时万万不可有此妇人之仁，这海涯孤鲨骁勇善战，假使这些人下船去投告康旅祺，依康家船队庞大威猛，不假时日便会追上我们，切切不可令这些人去讨救兵！”将手指拗得喀啦喀啦响，巴古突然朗声说道。
“是啊，大王，这些人是万万放不得！”直在旁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谈的巴森，此时也适时这句话来。
“呃这倒是难办得紧”沉吟再三，曹晔瞧瞧那些如猪子般被绑串成团的水手和船工们。“无论如何我是决计不愿杀害这些人，这些年来的征战，已经看够了血流成河的场面不如这么着，将他们留在船上，待我们完成任务，这船还是要还给他们。”
“大王，这么多人留在船上，势必要耗费不少粮食，如此来，我们运回吐番的粮草”听到曹晔的打算，急性子的巴焱，来来回回踱着步地嚷嚷。
“巴๒焱，你也要体恤大王仁慈宽量的胸襟，依我之见，大王向言甚是，事成之后我们尚得将这凌苔号还给海涯康家，这群水手及船工皆是训练有素之ใ人，届时他们即可将船弄回海涯，咱们可避免与康直接接触，又不至于玷辱我吐番๘名声。”慢条斯理地说着，巴森满脸笑。
抬起头凿着被怒号着的北风打得啪啪作响的船帆，巴鑫突然迈着大步，几乎连走带跑的冲到某个面目黧黑的汉子身边，低声以某种奇怪的语言交谈数句，那汉子指指海棠所躲藏的这间舱房，做个奇怪的手势。
闻言挑了挑眉毛，巴鑫朝那间舱房瞄了几眼，快步地来到曹晔和其他兄弟们所在的位置。
“大王，属下有个ฐ好消息要向大王禀报。”
“哦，什么好消息？”
“大王，属下安排进船舱的小兵麻皮说，这帆是依虎鲨牌而升，况且也已起锚，这表示船上必然有康家之人或近卫，否则无人可号令凌苔号预备出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