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爷爷张宽。”我压抑着喜悦的心情，悠然应道。
我说：“我不是跟他治气，我是觉得这小子挺没数的，把家忘了呢，半个来月没回来。”
走在路上，我问：“你是不是一直也没有郑奎的消เ息？”
突然有那么一阵，杨波对“江湖义气”失去了兴趣，回家就喊累，就像她的老板是周扒皮似的。
“叫你喝酒你肯定忘不了，”我戳了他一指头，“就是在大海池子聊天那次咱们商量的啊。”
吴振明一把将他拉了进来：“还有你，别走了，一起在这里躺着吧。”说着，一把将他摁在了脚下。
我摆了摆手：“千万别这样，这事儿我打听过了，这么办没有好处。”
我爸爸想站得有力一些，可是我依然看出来，他站得很迟缓，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他还不到六十岁啊。
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想要直接“办”他的冲动。
“你哪一年出生的？”
“谁让你们在走廊上抽烟的？”从旁边的值班室里走出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都给我掐了！”
这一次鬼剃头接受了小蚂蚱的建议，微微颔道：“有道理，下面由被告人王千里陈述，大家鼓掌欢迎！”
“8๖5年年底到87年10่月份。”
“好象是在静海……应该很好打听，你应该有办法打听到。”
“是我，张宽。我在李家洼村西口，有事儿找你。”
老虎依旧笑：“没在沂水也没在路上，我到了郑州。嘿嘿，我什么脑แ子？不躲几天我能回去嘛。”
“金龙算个什么玩意儿！”驴四儿猛地仰起了脖子，“我就是死也不能死在他的手里！”
蒯斌笑道：“放心吧。”
我听不下去了，一扶桌子站了起来：“今天就这样吧。段哥，你来我市场上班，明天报到เ。”
打走棍子，天顺问我：“王东这小子在忙些什么？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绷着个猪肚子脸在打车呢，谁惹他了？”
我爷爷从来不说自己的命不好，他很快乐่，总是说自己้的命好，从乡下出来拉洋车，在城里盖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娶了我奶奶，生了我爸爸，我爸爸又娶了我妈，我妈给他生了两ä个大孙子。偶尔也有不快乐่的时候，可是他从不抱怨，最多是蹲在西墙后面的阴影里嘟囔一句，唉，近你妈。王老八扒我家的房子时，我爷爷连“近你妈”都没说。后来王老糊拎着半瓶酒去来我爷爷，两个ฐ老头儿喝酒的时候，王老糊说，张秃子，都怪我那个混帐儿子，他不该做这样的事情。我爷爷说，不关他的事儿，他听上级的呢。王老糊说，张秃子你不是怕我家老八，你是怕上级呢。我爷爷说，你不怕上级？日本鬼子在咱这边晃荡的时候，你见了维持会的二鬼子都赶紧哈腰呢。王老糊连忙去捂我爷爷的嘴，秃子你可千万别这样说话，让别ี人听了去，一上纲你就完蛋啦。我爷爷说，老糊你瞎说什么？刚才那ว话是你说的，我什么也没说。王老糊吱吱地嘬自己้的酒盅。
吴胖子的声音像是在哭：“哥哥哎，老虎这么厉害？连你都治不了他？”
“那更完蛋了，”王东说，“把他敲残废了简单，可是宽哥就得去坐几年牢了，你想想这个道理。”
我经常跟刘梅在傍晚的雾气中散步，有时候后面还跟着来顺ิ，偶尔可以现我爸爸跟在后面偷偷地笑。
“刘哥当年在下街混的时候比我可厉害多了，”我给他倒了一杯酒，开始套他的话，“市场不好混啊，工商、税务、市场管理全都得照顾ุ到了，哪家打不舒服都不行，最可气的是同行，整天惦记着挤兑你。这还不算，有些驴操的还冒充黑社会想来抢你的饭吃……”“那是没遇到个吃生米的，”铁子打断我说，“当年我混的时候……算了，不提当年了。”
王东叹了一阵气，默默地摘下腰上的BB机，轻轻放在桌子上，垂下头不说话了。
“对了，斜眼儿哥回来了，他说中午要请你吃饭，你中ณ午回来吧？”
麻三他爷爷的兄弟外号叫三棒子，我见过，是个穿军便装的大胖子，走起路来像鸭子，说话就跟吵架似的。后来他被判了死刑，是在下街戏台子上开的宣判ศ大会。大会上说，三棒子解放前当过土匪，名义上打鬼子，实际上骚扰革命根据地，杀过八路军，打跑了日本鬼子以后，三棒子混进革命队伍，当上了区革委会主任。王老八在台上喊，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坚决镇压反革命！下面的人跟着喊。麻三他爸爸也喊，声音跟麻三他爷爷似的，吼吼的没有力气。王老八就别着他的胳膊让他佝偻在三棒子的旁边，他就反着脑袋冲三棒子嚷，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坚决镇压反革命！我爷爷蹲在人群后面直嘟็囔“近你妈”。
“大爷，大爷，亲大爷，求你别唱了，”金龙张开眼，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服你了还不行？”
我回头继续激他：“害怕了？不跟我单挑了？”
哈，金龙，你“徒弟”是我的人了，我要亲眼看着你的人回来折腾你。
“太贵了……”蒯斌是个过日子的人，讪笑道，“先弄个BB机装备着，等他出来再跟那ว小子比阔。”
麻三有一次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开个ฐ做厨具的铺子，我说：“我什么都不会，你养着我？”
我明白了，这两个家伙的矛盾应该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我曾经问个不休，
天顺冲他晃了晃拳头：“等着吧，死不了我就回来接你和大宽，好好给你们接风！”
“我也撅？”驴四儿愁眉苦脸地蹭下了大铺。
看来满屋子的兄弟都不太喜欢他，我瞥一眼还在反着眼皮看牟乃伟的天顺一眼，心中轻松了许多。
第四十一章金龙是个戏子
“没做坏事？”唐向东把我的枪在手指上一转，“这是什么玩意儿？单凭这个，我们就没抓错你。”
我迟疑一下，开门让他走了。
我支起衣领ๆ遮住脸，错开往上涌的人流，几步窜到了工地的大门口。门口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跷着脚尖往楼上张望，他们似乎没有看见期待着的，脸色明显地有些惆怅。我躲在这帮人的后面，冷眼望着被几个警察抬出来的钢子，心中一阵空虚，前面生的一切就像在里一样。林宝宝披头散地抱着来顺ิ，呜哇呜哇地哭。我跑到马路对面，藏在一个岗亭后面，呆呆地望着一辆开过来的警车拉走了钢子，拉走了林宝宝和来顺……那群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四周什么เ声音也没有了，风吹来吹去的声音没有了，树叶抖动的声音没有了，只有我自己沉重的呼吸在这个夜里孤单地飘着。
我走出大门，沿着胡同往西走了几步，忽然就觉得自己很滑稽，天已经黑透了，我这是要去哪里？在胡同口踌躇一下，我迈步走上了大街。大街上静悄悄的，四周全是夜风的哨音，夜显得更加凄厉更加狰狞，恍惚有无数带血的爪子从四面八方向我抓过来。我会不会就在这几天被警察抓走，再也回不来了？尽管我预ไ感到不会那么快，可是我必须做好准备，起码应该随时知道我父母的情况，我实在是担心他们找不到我会出现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既然王东在躲避我，那ว我就去找金龙，让金龙把我的意思转告给王东，让他作好思想准备。我跨过马路，走到一个刚刚按了电å话的小卖部门口，拿起电话给我家胡同口那个小卖部的大姨ถ打了一个ฐ电å话，让她去告诉我爸，今晚厂里有点儿事情不回去了，让他放心。因为前几天我让那个大姨给我家带话，过后总是给她几毛钱，大姨答应得很痛快。挂了电话，我笑了，钱不是灾星，钱这玩意儿真不错。
“这是大宽，张毅的弟弟，”林宝宝拖给他一张椅子，“大宽，这是魏哥，你哥的朋友。”
“你这不是挺明白道理的？”
路过小黄楼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杨波下楼倒垃圾，风吹起她的头，黑旗般的飘。
十八年后的那个没有阳光的早晨，我回想起当年的这些事情，感觉自己绝望得就像一条即将死去的老狗，这种感觉只有以膘子加二百五再乘以神经病的心态才可以承受。我想起那天我与她的争论，我说那天你既然知道我是在故意撞你的嘴，你为什么还让我撞？你纯粹是一个勾引未成年少男犯。杨波哭了，她说，我才是未成年呢，你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折腾我，折腾完了就不管我了，你整天走亲戚似的进监狱，我饿死了也没你什么事儿。再后来她甩给我一顶颜色很环保的帽子，我就真的死了，行尸走肉的那种死。我再也不相信什么爱情了，那些年我关心的只是那ว些丰||乳|肥臀的女人们的丰ถ||乳|和肥臀，并不断地接近它们……这些记忆就如一只优质高压锅，没有一丝缝隙让yin亵的气味溜走，只有上面的小孔儿在嗤嗤地冒气。
“没教导过你吗？四海ร之内皆兄弟。”我转身就走。
我倒是在听他说话，可是我的脑子在想着自己的事情，总觉得我刚才办的这件事情存在很大的漏洞，心一直在着闷。王老八见我不出声，继续嚷嚷：“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这话说得多好啊，年轻的时候就应该有个闯劲，不然到了我这把年纪，就跟一泡狗屎一样啦……你们还小的时候，我也很猛，整天高呼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共有三十多个字，都要一口气念下来，中间不能换气。牛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文化大革命来了。文化大革命来了，党叫干啥咱就干啥，来不得一点儿‘吭哧’……哎，大宽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直接进了最里面的那个单间。
“另外一种朋友是哪一种？”杨波的眼睛依旧清澈。
杨波将头甩到脑后，大声喊：“张宽，你在想什么เ？怎么不说话？”
“我是我，你是你，”我想不出再劝他的理由，胡乱一笑，“别跟我犟嘴啊，我烦。”
我拍了拍他的脸：“你真他妈的给下街人丢脸。”
我爷爷真的是个好爷爷，他爱自己的家，爱自己้的后代，还爱国呢。我依稀听老人们说，打鬼子的时候，下街生了一起爆炸案。那年的冬春季节，“太阳胶皮株式会社”被人给炸了，当场炸死十好几个日本人。老人们说，那是我爷爷干的，我爷爷因为ฦ被日本人把车砸了，就上火了，拿着自己积攒的几个银圆去买了炸药，丢â进日本人住的房子就溜了。鬼子败了以后，下街开庆祝大会，我爷爷就上台说，他就是炸了鬼子宿舍的那个人，保长当场就奖励了我爷爷一辆崭新的黄包车。后来国民党的兵把几个为日本人干过事儿的人押到台上批斗，开始没人敢上去打那个叫刘大麻子的汉奸，因为他太凶了。我爷爷说，我打！跳上台子就用一只气棒把他砸了个嘴啃泥。大家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以为张秃子又惹麻烦了，可是我爷爷不怕，他说，我心里有数，小鬼子完蛋了，他也活不长了，我怕他个鸟？果然，在庆祝大会上，刘大麻子被当场处决。
前些日子，我在街上遇见她，招呼也没打，扭过头去，在心里把自己好一顿臭骂，操，以前那是来不及了？眼前的这棵“草”肥得跟猪八戒他姐姐一样！鄙夷完了自己，又开始理解自己，当初ม那是太小了，分辨不出鲜花与野草的区别，她跟杨波比起来，那就是鲜花与野草。当初我想扒她的衣服，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跨过野草还会看见鲜花，身上有股子蛮力，不知道该往哪里使。很小的时候，我爷爷经常揶揄王老糊，我爷爷说，老孩子，现在是新社会了，没有窑子铺了，身上的力气往哪里使？王老糊说，老孩子，我已经享了过头福了，没有力气了，你年轻的时候使错了地方，后悔去吧。我爷爷就笑，他摸着山羊胡子说，老孩子，那ว是个咸菜缸，不是个福囤子，你的咸菜在里面腌习惯了，不经常腌着就干干了个屁的。果然，王老糊怕自己的咸菜真的干干了，就大清早ຉ跳到以前的一个ฐ老相好家，想要把自己的咸菜再腌上那么一腌。结果，人家那个老寡妇从良了，不想帮他腌，人家说，新社会了，老娘我不缺吃不缺穿，不伺候你啦。王老糊就学了霸王那一招，拽出弓箭想要硬上。老寡妇就拖出一只破脸盆来，一边敲一边饿狗挨了一砖头似的喊，抓流氓啦……于是王老糊就开始了漫长的游街，从早晨游到傍晚，下街所有的胡同、工厂、学校都游遍了，我叫王老糊，我是个强奸犯。后来一病不起，没几年就蹬了腿。那ว几年，王老八很没面子，正遇上说“造反有理”，直接就响应了老人家的号召，造开了反。
王东将脚下的人踢到一边，冲着窗口骂了一声：“去你妈的，刚才你关了灯，躺被窝里喝？”
“闭着你的嘴吧，”王东尴尬地冲我哥摊了摊手，“没办法，路上碰见了，非要跟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