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遮蔽了视线，也不知这条路能行到哪里。瞿以宁忍不住偏头又看了一眼边上的许稷，没错，恢复意识后她几乎没讲过一句话。
这催促声同逼近的马蹄声一样着急，数支箭飞袭而来，小皇帝想爬起来，但他实在丧尽了力气，只有颗颗眼泪落在坚硬的砂石上，无声告别ี这人世。
这一夜很长，叶子祯打算携母及阿樨出城时已经晚了，但他也知道不能待在李宅，最后无奈之下又躲回了务本坊的寒宅，希望能ม避过这一灾。
放下帘子，面前是瞿以宁铺开的地图。
长安西边的金光门霎时热闹起来，车马如龙，柳枝遍地，离别酒一盏又一盏，驿亭流水宴一桌一桌地换。至于多数百姓，无处可去只能老实待着祈愿，期冀长安别落入叛军之手。
许稷点点头，他转身就抱着阿樨出了门。
吏卒骤回神，赶紧又去请其他相公，挨个知会了遍，最后跑回中书外省，赵相公问：“许稷如何没来？”
许稷虽大方给了物资，但同时与仓曹参军核定了支用标准，并预估出当下这些物资至少能够支撑三个月。
按照规定，属于度支的钱物，供军使可直接取用而不必先购后用，这就保证了许稷有权直接调用两税中ณ供国库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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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睁眼瞥了瞥那块不知从哪件脏衣服上扯下来的布，挨着粮车低声道：“不用了，去清点一下人数和粮车，把我的包袱拿来。”
许稷点头，翻身下马，去河边接了水，洗了个脸。她蹲在河边，低头揉了揉太阳穴，一个队头忽然扔了条鱼给她：“刚抓的！”
叶子祯以极低的声音在一旁้道：“十七郎下午抽空来过，也是行色匆匆，见一眼就走了。你们都往西北去，孩子怎么办？”
何况西北供军院素来不省心，因粮料被抢、供馈不时而被罢掉的主吏多的是，许稷这次接下的是块烫手炭。
“陛下，许侍郎有罪之人，怎么能让他起呢？”
正是旬休，整座长安城都沉浸在懒散的氛围中ณ，太阳也一样懒，一直挂在天上，就是不想往西边挪。前来讨酒喝的人仍不少，许稷翻了翻名录，发觉除了一些交情不太深的，还有一位熟人没来——练绘。
叶子祯ງ走后，许稷让小婢先将孩子抱去睡觉，屋内便只剩ທ了他二人。
待小厮退下，叶子祯ງ拆开信一瞧：“你料得没错，驿所果有人行刺，看来他们的确很想在扬州ะ了结你。不过你避开这一次，回京之后恐怕也无法掉以轻心，阉党似乎不大能容得下你了。”
亲信先惊后觉恶心，忍不住便是一阵作呕。呕完了，这才指挥手下将余下的那些东西都捡回去。手下问：“肠、肠子也要捡吗？”
孩子还很小，裹在毯子里很不起眼，许稷低头挨近他，小孩子特有的奶气混着木樨味就盈满鼻腔，是甜腻的味道。
府里瞬时变得忙碌起来，预备产房、烧水、准备衣裳、熬药，几乎个个都在忙。雷声骤然响起来，晦暗天色里亮起闪电，分明已经是秋季，却有几分未散的暑气。
“哦，是杨少丞，失敬。”叶子祯伸手按住门板，推了一下，却未全推开：“请吧。”他说完率先走了进去，四下一瞧，果然已不见许稷踪迹。他松一口气，纪刺史与都水监少丞也走了进来，紧跟其后的还有两个ฐ伎术直官。
抵七里港，许稷不着急下车，摸出钱来给小婢：“天太热了，去买些凉饮吧，带两碗回来。”叶子祯连忙补充：“要贵的！”
一堆破事扯完皮，小皇帝问：“佛寺的事呢？眼下进行得怎样了？”他说着看向练绘，练绘遂将折子递上去。
他迅速召集了神策军将士，针对裴松反军的攻击制ๆ定了反扑计划：“裴贼到现在打得都毫无章法，可见他心里没有计划也没有把握。既然对方只是一介莽夫，就速战速决弄死他吧。”
方才两人的争执，耳鸣昏花的老家伙却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许稷说的并没甚么不对，能征税的户口和土地减少，是税赋锐减的一个重要原因，倘若要恢复税额，单纯增加名目的确不行。譬如除陌钱，已经不堪再加，如此下去确要出事。
另一边，王夫南睁开眼。他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知道许山来过，但不想惊动沉睡的许稷就索性装睡到เ现在。晨光蹑足入屋，猎犬许松在外接连吠了好久，许稷忽然动了一下，转过身将头埋进王某人怀中。
王相公却忽抬：“许侍郎还要连夜赶回昭应去？看来老夫请你过来是打乱了你的计划了哪！”
在浙东观察使的一再请求之下，朝廷决定用兵浙东，征伐义军。而军费开支则又被搬上来说说说，无非就是内库不肯拨给神策军军费，阉党们全是“神策军是保护陛下的，打不打浙东无所谓，所以钱不该从内库出”的嘴脸。
许稷找得头痛，额角突突跳得厉害。叶子祯在她与李国老争辩过性命与气节孰轻孰重后忽然跑出去，她很担心他会想不开。
四面八方的目光瞬时投过来，王夫南却坦坦荡荡同许稷一道穿过大街往安上门去。
叶子祯知自己有些理亏，遂站着不动。他纠结了一阵，最后说：“我错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光东南盐利养边军就绰绰有余，目前能将东南盐铁ກ茶利ำ抓过来就足够了。”与宦官争利只能慢慢来，倘若太急躁，阉党的反击也会越厉害，她觉得朝臣目前并没有可以吞掉阉党的气势。
天唷！右神策军那个将近三十岁的老旷男痴恋上失偶独身怪脾气的度支侍郎，实在太有爆点了。
“臣……尽量。”
王夫南装死不动，察觉到เ她松手，反拥住她，两人沉默地这么待了一会儿，许稷说“来不及”了，才从那怀抱中逃开，下床利索地套靴穿衣，又迅速出门打水洗了脸，窜进屋内却见王夫南刚ธ起来。
王夫南将门关上，拎了食盒回到屋内，赶紧ู关好门，将风雪都挡在了外面。
夏元珍敛了笑意，看向许稷，瞬时转移了重点：“窃两ä税？度支司积欠延资库的，如今不过是还清了而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也被许侍郎抹黑成是窃取，延资库也太冤枉了吧？还有你手下的人是怎么做事的？抢夺木契企图毁损，这是重罪吧！”
李国老却寡着一张脸道：“如今战事灾荒频繁，哪能按着度支的计划拨？支度国用编出来随便看看就行了，没甚么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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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入席，并祝练绘迁官之喜。这是他升任御史中丞后，她头一次单独见他。
一年已逝，光阴如风。
“大帅是觉得他们会沿旧路杀回来？”
原本还人头攒动的山坡上，霎时悄无声息，无一人出声。
打听得还挺清楚，竟连她的官职都知道了。
“说了。”
许稷装傻充愣不搭理，杨中ณ尉瞥她一眼：“你是新า到任的户部侍郎？国库有钱吗？有钱就快拨给。”
小皇帝抿了抿嘴，瞥瞥身边的马承元，也不敢说太多的话：“哦，那ว你去吧，朕会再找你的。”
她抬起来要敲门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直到练绘将字帖ຆ写完递给樱娘，她这才敲响了门板，淡淡地说：“吃早ຉ饭了。”
一众人围住许稷与她失散多年的小驴，想弄清楚这小驴为何这样激动。然忽有一眼尖的认出许稷来：“许三郎啊！你来做甚么哪！”
自该使职设立以来，一直是由侍郎以上本制官担任，近百人次，从无例外。也就是说，成为度支使，多数时候都已服紫ใ佩金，再不济都要服深绯，而她不过是区区借浅绯服的七品官罢了。
那县尉见她如此不识趣，便不再给好脸色，撕破面皮令衙役将她带下去，说明日开堂由明府再审。
王夫南甚至都做好了她起身离开的心理准备，可她却忽然侧过身，对他说：“今日是除夕，新年要来了，这个年似乎会很艰难，大帅做好准备了吗？”
许稷霍地起身，一脸无：“满嘴谎话，杀了他！”
“你还挺灵通。”王夫南掩住面前急报，叹气道：“去洗把脸，再吃口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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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许稷这么一盯，王某人顿时心虚：“我没有想甚么。”
褚ຘ参军抬手擦擦额头冷汗，忙爬起来作揖谢过。狱卒便又送来入狱前穿的公服等等，容他换完后，许稷早就离开州狱回公廨去了。
叶子祯唇角微微挑起，意味不明地看向许稷：“找你谈生意只是其一。”他上身前倾，“其实是我对你仍余未了呀！”
许稷点点头，示意他将饼接过去：“已经冷了，请将就吃吧。”
瞿以宁没什么胃口，但为了活命仍然将干巴巴的饼咽了下去：“神策军余部当真会在沙州吗？”
许稷没做声，半晌，她才道：“我会找机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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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总是长得要命，次日天还没亮，许稷就被抓去继续捣鼓火药，经过几番折腾，她弄出了几只小火炮。
土匪老大眼都亮起来，拿过火炮分外激动道：“正是这个！太厉害了！”
许稷低头擦手，闻得这话忽然警觉地抬起头来：“正是哪个？您之前见过这样的武器吗？！”
“当然见过，纵火、唬人无所不能ม，简直是绝妙之物！”他沉浸其中，“得了这个，就再不怕与西戎兵交锋了，来一次我炸一次，吓得他们不敢再染指瓜州！”
“请问是在哪里见过？”
“肃州边界，神策军余部打驻扎肃州的西戎军时用过这个，可惜物资撑不住，最后只能ม撤了，不然肃州早啃下来了。”
“撤回哪里？”
老大警觉看向她：“你问这个做甚么？”他似乎ๆ意识到了什么：“你莫非是幸存的神策军将？”
“不，某只是随口问一问。”她拿过火炮，瞬时岔开了话题：“天晴干燥，不若出门试验一番。”
“好！”老大连忙应道。
许稷拿着火炮走出门，西疆的风干燥寒冷，但她心头却腾起炽烈的希望。
纵然土匪老大没有说是在哪里见过，但既然打到肃州，便意味着，神策军并没有在凉府时全亡。
他一定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