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从记事起,衾瓷就没看见过紫ใ俏的父母,紫俏是在吴家长大的。

吴家与宋家都在陶瓷厂的家属大院里住,宋衾瓷的爷爷是陶瓷的厂长,紫俏的外公是陶瓷厂的职工,紫俏的外婆在陶瓷厂食堂做面活。

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尽管紫俏没有父母双亲的爱,但她的外公、外婆、舅父、舅妈、小姨、姨夫都给了她格外地疼惜,那无微不至的呵护曾经令大院里的孩子们羡慕不已,甚至引起了女孩们的嫉妒,她们曾合伙讥讽紫俏:

“穿美裙ำ子就是公主ว了吗?”

“你是吴家外婆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你是没妈没爸的野孩子呀!”

但,这类事儿只发生过一次,仅有的一次。

原因是宋衾瓷发怒了,像个小豹子似的,结果,女孩们的哥哥弟弟们,宋衾瓷和他的小帮凶们混在一起,打了个痛痛快快的群架。

一向彬彬有礼的好孩子宋衾瓷,从此声名远扬,在大院的孩子中立了威แ风,并且挨了他父亲的一顿ู暴打。

邻居们曾在背地里议论:“紫俏虽然没她妈妈长得漂亮,但一样会惹人……”。

他们以为,紫俏还小,和他们家中风跑的顽童一样,不会留意大人的谈话。

他们说紫俏的妈妈是被一个军官抛弃的,出身不好的吴一彤配不上于军。

提起吴一彤的出身,还要从紫俏的外婆说起——

解放前,紫俏的外婆——李儒绣,是李氏家族的大小姐。

李家——在燕阳,从清朝起至解放前,家族兴旺,声名显赫,垄断着燕阳的油坊、面铺、布庄、烟馆。三千亩的良田,上百人的长工,四角的台,彪悍的护院,亭台楼ä阁中四世同堂。

上个ฐ世纪20年代,李儒绣的爷爷——李显庭当家时,治家有道,威แ镇四方。

大儿子李崇文经营油坊、面铺、布๧庄、烟馆;二儿子李崇武,也๣就是李儒绣的父亲,他掌管兵器弹药,编制ๆ三队,练护院,站岗巡ำ逻,守护台;三儿子李崇逸带领长工田间耕种,收成颇丰。

唯有小儿子李崇安,未能如其名。李显庭训教道:“安者未安!”。李崇安驳辩:“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

李崇安可谓是为天下而安,为ฦ人民而安。

他在婚后第二日຅离家出走,从此音信皆无。他新婚的妻子用思念做茧,用回忆化蝶,领着从未见过父亲的独生女苦苦守望,等得满头的银丝,直等到เ解放后才由组织确认:李崇安化名为李红安,已在抗战时壮烈牺牲。他的独生女到เ北京捧回了他的骨灰,安葬在燕阳市烈士陵园。

但那时,李家已经支离破碎——

除了李崇逸在家务农外,李崇文解放前去往台湾;李崇武因误认八路军为土匪,与八路军交火,死伤数人,在解放后被判ศ刑入狱;李显庭在那次事件中,中弹身亡。

李氏家族的大小姐李儒绣也受到诸多牵连:尽管是“大家闺秀,知书๰答礼,贤淑娟秀、谦和宽厚”,却无人敢为其做媒,直至30岁那年,在其叔父李崇逸的极力撮合下,嫁给了憨厚老实的吴成。

两口子的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在文革中虽没挨过批斗ç,但政治的污点是不可磨灭的,甚至会带给下一代。

20世纪70年代,李儒绣的女儿,那个能ม歌善舞的吴一彤,只爱过一回,却搭上了名誉,甚至命。因为她爱的是一名出色的科研军官—于军,那时,这类婚姻是需要政审的。

为了保全于军的政治生命和军旅生涯,保住那个倾注了于军满腔热血的科研室,吴一彤带着腹中的于紫俏决绝离去。

而后,李儒绣抚养着紫俏,吴一彤却消失,没再回家。

一段历史,能写就多少版本的传奇?又能演绎多少儿女的痴爱?它带着祖辈的血和泪,爱和恨,呼啸而过。是非功过也罢,荣耀耻辱也๣罢,爱恨情仇也๣罢,冥冥中自有因果,谁人可评说?

外婆是这样对紫俏说的:“他们在很偏僻的四川工作,是科研基地,不准与外界联系。你姓于,身体里流着于家的血脉,就和姥姥姓李一样,永远不变。”

紫俏默默地听,把和父母有关的支言片语牢牢的记在心里。

每年,都会有一笔钱从四川寄过来,于军寄过来的。

每当换季,小姨就会去邮局,喜滋滋地取回一大包来自上海的物品,多数是紫俏的,有衣服、文具、项链、蝴蝶头饰,林林总总。在80年代初的北方,这些东西是稀罕的,即使有钱,在当地也买຀不到。

紫俏感觉出来,这是妈妈寄来的,等她长大,她会把妈妈找回来。

外婆把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细细地看,总是在轻抚衣料时凝神,然后再给紫ใ俏一一试穿,大小尺寸总能出奇地合身。

外婆会着紫俏的头说:“又长高了一大截,真是有苗不愁长!”

就像遍地疯长的凤仙花。

夏天,吴家的舅妈把粉红的凤仙花捣碎,涂在俏俏“

胖嘟嘟”、“肥忽忽”的小手小脚的指甲上,像十颗亮闪闪的珠宝,惹得衾瓷围前围后的看,舅妈逗他:“等明儿个ฐ,把俏俏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好!”衾瓷答应得飞快干脆,拉起紫俏跑,把手中的风车转成风中的花。

当时,在衾瓷家中,陶器随处可见,他时不时地缠着妈妈要陶瓷花纸,积攒厚厚的一摞后,就送给紫俏。

那是用来装饰陶面的图样,有点像现在孩子玩的粘贴,能从溜滑的纸板上轻轻地掀下薄如蝉翼的膜,那膜上绘着卷草、梅花、牡丹、鸳鸯、鲤鱼,宝黛读西厢,昭君出塞外、牛郎会织女。

紫俏不会掀,总是弄坏。衾瓷掀得好,那么大幅的宝黛读西厢都掀得不破不露,紫俏觉得简直就是完美无缺,就如他的人。

他俩把那薄膜夹在书页中,贴在玻璃窗上,最好是在冬天里做冰陶花——找来圆口铁碗,注入半碗清水,把选好的花纸薄膜平放入水中ณ,然后端到外面的窗沿上,用报纸盖好,等它结冰。

第二天清晨,衾瓷会呵着白色的寒气早早来到吴家,把冻好的冰碗捧给紫ใ俏看,里面的冰陶花可真美,光盈盈、亮闪闪,手抱琵琶的王昭君披着毛茸茸的风雪帽,在冰碗中清朗鲜活。他俩抵头而看,紫俏讲故事给衾瓷听,直到冰花化成水。

后来,宋衾瓷和他的家人搬离了陶瓷厂的大院,住进了高楼ä。那时紫俏12岁,衾瓷13岁,衾瓷告诉紫ใ俏:“我会回来看你的。”

衾瓷回来过,也没有几次,他们都大了,懂得了羞涩,在一群小伙伴之间,想接近,却又离得很远。

后来,宋衾瓷的爷爷退休后,陶瓷厂也倒闭了。宋衾瓷的父亲进入了燕阳市政府工作,宋衾瓷转到省重点中学,叶远婷也在这所高贵的学校读书,和他同年不同班。

陶瓷厂家属大院是在紫俏16๔岁那年拆迁的。拆迁前夕,衾瓷回来了,最后一次,在夏季的傍晚。

那ว情景总能回到紫俏的梦中,真真切切——

白衣少年,紫裙少女,青梅竹马,相伴行走在老院子里。时而高谈阔论,时而低眉浅笑,还有那婆娑的大槐树唱着老掉牙的情歌。

在树的下面,衾瓷不依不饶,缠着紫ใ俏要听《捉泥鳅》,那是紫ใ俏在小学比赛中获奖的歌。紫ใ俏躲到老树的背后,和衾瓷隔树而靠,清声低唱:“池塘的水满了,鱼也停了,河边的稀泥里到เ处是泥鳅,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我们去捉泥鳅。……”

她和衾瓷种的花圃还在;挂在大铁门柱上的秋千还在;那ว个ฐ秋千上面的花褥子还在。衾瓷忽然藏了起来,紫俏到เ处找,从夏屋到煤棚,一只小花猫窜了出来,跳到石榴树上,踏落了开口笑着的石榴花。

紫俏着急的喊,使劲的喊:“姥姥ณ!姥姥!快来,快来呀!”

满脸的泪惊醒了梦,紫俏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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