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九品官人法虽然重门第而轻乡议，但吴兴郡内各家门第也就如此，能积攒一些名声为时人所重，对于最后的定品还是有些用处的。虞潭就算真要针对沈家，也不能全然不顾乡议评论。
虞潭由建康出发，总需要几日才能抵达郡治乌程。沈哲子等沈家子弟先行一步赶去乌程，还要联络故旧，造造声势，以作热场。
徐匡略有羞赧，还是强撑着说道：“明府怎知此事一定为假？时下困境，沈家应大力筹粮，可现在非但没有，反而调集大量人手往武康山去，这岂非怪异？”
后人讨论粮荒，多流于何不食肉糜之论。沈家所掌握庞大人口，既是雄厚资本，也是沉重负担。若不能在最近十几天时间内筹措足够的粮食，等到温度降低冬季来临水运不畅，几乎是坐困等死之局，纵有些许增补，难解燃眉之ใ急。
朱贡官居故鄣县令，不算显贵官位，但却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可掌握县署所控制ๆ的吏胥。时下吏户乃ี是各地人力徭役的主要承担者，征收钱粮赋税，修葺水利县署，维持境内治安。在平民百姓面前自有几分权柄威严å，但对主ว官来说，就是免费劳力，可以任意指派。
听到这话，沈哲子便联想许多。老爹与徐茂私交不错，帮其在吴兴安置族人，规划产业，所选定的区域在湘溪之南，邻近下渚。那里眼下尚是一片撂荒之地，尚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开发出来作为家业基础。
沈哲子听到这话，心内便是一乐่。这家伙果然生就的反骨，积习难改，怂恿王敦没能改朝换代，退而求割据会稽。
“小郎君且稍候，等我取散来和服一试。”
沈哲子并无意在专业上与老丈辩驳，只是看到左ุ丹ล瞧自己颇带不可理喻之色，仿佛自己้这提议是不可宽宥的暴殄天物之举。
“瓜儿？好名字。”
这个时代封山锢泽，寒庶缺食，也不敢上山下泽渔猎取食。但沈家自然不在此列，自家庄园中ณ便有大片河沼山岭，当然不会放过这天地馈赠的食材宝库。吴人饮食习惯，饭稻羹鱼，制作鱼鲊、鱼干之类技术都很纯熟ງ，可以较长时间保存食材。
许多话不好当着姑母的面说，沈哲子跳下牛车，到了老爹近前，站在道旁说道：“父亲暂请息怒，对付那朱贡小人，实在不必大动干戈。”
沈哲子亦冷笑一声，朗声道：“杀气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及朱明府威风。敢为人之ใ莫能为，朱明府也算世间独一勇士！只是人多嘈杂，请你把刚ธ才话再喊一遍！”
朱家所设水碓，乃是西晋杜预所造连机碓，用一个大水轮驱动数个水碓坑位，所需要用到的水力自然也就越大。因此筑坝拦河，人为抬高水位，以此冲击力来带动水碓，所以放弃了更为优越的平地居住环境。只是拦河筑坝，若真遇上水患，受灾牵连又岂止一家。
说着，他便将自己勉强记得的一些救饥方托以葛洪之ใ名向老爹介绍。譬如黄豆研磨芝麻，搓成球，江米芝麻研磨成丸，书上或言一粒可保数日不饥。沈哲子虽然没吃过，但眼下集思广益，有用无用大可试试。
之所以不如之后的刘牢之乃至于刘裕等出名，那ว是因为在淝水之战后不久ื，便脱离北府序列ต，被当时权臣宗室会稽王司马道子引为制衡方镇的重要武装力量，在门阀之间的斗争中被消เ耗掉。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船上飞快放下竹排箭舟，甲士们于江面横掠，很快便将早先对沈哲子一行意图不轨的乱民盗匪或杀或擒。一时间局面混乱不堪，再无人敢靠近过来。
首先沈哲子拜托西宗族人帮忙在秦淮河沿置办一块土地，以后他要频繁往来建康、吴兴之ใ间，需要一个ฐ驻足点。沈宅虽然也能居住，但毕竟是族产，居住的人也太多，许多事情都不方便做。
世家大族，蛛丝密结，复杂情况，一至于斯。后世沈哲子了解这一段历史，对许多人物行为都不理解。如今身处时下，才渐渐有所接受。一方แ是关系疏离的同宗远房族亲，一方是来往密切的自家女婿姻亲，你会选谁？
一个制度无论外表看去有多么弱智，但如果获得整个社会上下阶层的认可施行之后，只有身处其中ณ，才能感受到เ其强大的力量。士庶不同流，并不只体现在官位权势上，简直就是方方面面全方位的差ๆ距。对于寒流，不只是整个社会的不认可，就连其本身都看不起自己้。
果然，听到沈哲子的话，皇帝ຓ热情稍减。他对农桑之事并非一窍不通，也清楚单凭一件农具对世情或有改善，但也不可能有多迅猛的提升。不过对于这蓄养民力的农具，他也不再等闲视之，准备稍后着有司去督办试水。
所以，对于这个果敢决定，险坏他大事的少年，皇帝ຓ虽有怨气，亦不乏欣赏。
这给了皇帝ຓ很大触动，沈氏一地乡豪而已，都能由乱ກ局中借势风行，而自己้贵为天子，法统大义所在，岂能ม没有破局良策！之所以困蹇时下，只是他此前惯于正面相抗，忽略了迂回侧击而已๐。
庾亮也没怎么在意，走过去抽出箭来想再摆放回去。可是箭一拿在手中，眉头便微微一蹙。光滑的箭杆湿漉漉的，尚存一丝温热，不似是拿在手中把玩，更像是贴身藏起沾染了汗渍。
“这些事情，朕自是深知。不过，内兄似有未尽之意啊？”皇帝笑吟吟望着庾亮。
司马绍那哥们儿快被逼疯了，念念不忘自家老爹的旧账。庾亮也犯了刚愎自用的老毛病，以为真能掌控局面。
隐爵隐俸，听着就比什么业务经理、销售分成逼格要高得多，也更符合时下人的观念理解。庾条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击节赞叹：“难怪纪公垂死之际仍要将哲子郎君你收入门下，此为谋国之论，郎君可称国士之才！”
庾彬年未满十五，但已经与诸葛恢的女儿诸葛文彪有了婚约，正是这个年代最典型的门第婚。琅琊诸葛氏如今尚与王氏并称王、葛，清望高第，庾家能与之结亲，隐隐还算是高攀。
这哥们儿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手下强人不少，未必没有恼羞成怒对沈哲子下黑手的打算。为自身安全计，沈哲子也尽量不出门，免得遇到刺๐杀之类狗血事情。就算刘猛等龙溪卒能保护他安全，吓一吓也是很不爽的。
这段时间来，沈哲子经常请沈沛之过来。出入乌ไ衣巷次数多了，得以见到且交流的大人物也多，尤其经常能够看到纪瞻这种南人国士，沈沛之的眼界也随之ใ提升，不会再遇到大场面就战战兢兢、口不能言。
“阿龙状似宽厚，心机罗网，苟全则已๐，非兴邦之臣！”
至于为后世诟病的饮茶习惯，或许是沈哲子口味刁钻，他甚至还觉得时下的这种茶汤味道不错。
当然这些不可能尽为ฦ纪氏家学，只是取仪式感之需。眼下的纪瞻既无精力传道解惑，而沈哲子也从未打算白首穷经。与其说是授经，不如说是颁发资格证书。
不过，这种话他也只有在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想一想，并不会向外流露。
沈哲子即将成为纪瞻的弟子，辈分上比纪友高了一层，让他以长辈之礼对待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情感上有些无法接受。直呼其名，未免又有些不恭。折中之下，便以表字称之。
沈哲子负责接待族人，这其中有许多他根本连认识都不认识，但这些族人俨然已๐经将他当做吴兴沈氏的大功臣，交口称赞。更有一位族叔言道沈哲子出生时便知其不平凡，就差ๆ要说临盆时满室红光了。
沈哲子恭敬道：“小子境界粗浅，气度全无，对国老的深意曲解至斯，实在羞愧。”
王氏门生听到这话后，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接着便又听诸葛恢说道：“我家六郎是否还在府上做客？请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一同归家。”
在剿灭王氏叛乱的兵事中，司马宗得以执掌禁卫，一朝权在手，益发感到此前人生都是虚度。皇帝扶植宗室以拱卫皇权的意图极为明显，司马宗自然要抓住这个ฐ难得的机会来巩固自身的权位。
这话出自一个ฐ八岁小童之口，让人感觉有些别扭，但室内之人皆目睹沈哲子的表现，竟不感觉突兀。纪瞻开口道：“琼苞早折，世之憾矣。稚川，我知你是避世高洁的人，不愿沾染我们这些尘污之ใ人。但这小郎天授的才具，若不能ม益于世下，实在太可惜。”
然而，榻上的纪瞻听到这话，却是又睁开浑浊老眼，精光直溢望着沈哲子，口中呵呵笑道：“有趣的小郎，今世非往昔，你觉得我孙儿要步我后尘？”
眼见恶客难驱，纪友便生出恼怒，指着沈哲子喝道：“我家与吴兴沈氏殊无瓜葛，你这小郎不请自来，已属无礼ึ。若再不走，休怪我也不再持礼！”这是要打算让人动手驱赶了。
既然没有麻烦，他便没了顾虑，径直开口道：“你家既然请徐太平告我，那我也不再虚言。我确是钟爱此帖，不知小郎君你打算作价多少？”
没有了老爹的参与，王氏之乱造成的动荡远比本来的历史要微弱，最起码三吴得以平稳。而今王氏已败，挟大胜之势，掌江北百战之兵，皇帝ຓ怎么还会担心孤掌难鸣的沈充？
皇帝本是满脸笑容，闻言后笑容蓦地一敛，继而整个殿堂中气氛陡然降温。
沈哲子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随行的近千部曲，通过庾家的门路，被安置在河沿禁卫留下的营房中。尽管如此，沈哲子一行还是舟船往来数次，才连人带物尽数送达建康城外。
如今东晋疆土有两个豫州ะ，一者是旧豫州故地，为祖狄北伐收复，眼下祖狄已经亡故，掌控者为其弟祖约，并不在朝廷掌控之中，庾亮所谋的自然也不是这个ฐ豫州ะ。
听到这话，不独庾怿惊诧，其他两兄弟也都露出狐疑之色。庾翼开口道：“三兄，你不是一直想要任事？怎么เ有了机会反倒改了主ว意？”
沈哲子认真炫富，庾条则ท听得专注，脸上渐露神往之色，嘴中下意识喃喃道：“恨不生于豪富之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