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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6 台城奏对

往常这个时候,沈哲子早已经睡下了,现在却还要打起精神来,正襟危坐。似乎从庾怿那里听说什么,庾亮频๗频望向沈哲子,审视意味极浓,却并不说话。

被严重洗脑后,庾条对沈哲子那一套奉若至理,甘于受教,所谓的家声清望统统抛到脑แ后,已经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拜金主义者,信奉金钱至上。

只是想要达成这计划的第一步坐镇会稽,难度并不算小。

看到庾怿闯进来,庾条先是一惊,旋即便又镇定下来,徐徐起身。对面的沈哲子也站起来,笑着对庾怿颔首致意。

“你既然来我家做客,赠我二兄丰ถ厚之礼,却独冷落我,前夜我向你讨一二女侍你却充耳不闻,还敢说没有轻视我!什么江东望族,如此为ฦ客之道,我看是吴兴吝夫才对罢!”

难怪颍川庾氏兄弟数人皆有史传,唯独此人不见事载,实在不堪到了极点。以庾亮当下权势给其谋个一官半职并不困难,而立之ใ年仍然豢养在家里,大概也是不想放出去丢人现眼。

庾怿听到沈哲子的话,会心一笑。若别ี人说出这话,那只是一句恭维的闲语,然而出自吴地大土豪之口,便意味着真正的实惠。

从这顾飏前๩后不一的表现,沈哲子更认清吴郡士人的底色,怪不得被老爹评价为ฦ华纹配饰。一旦得势时,有这样的人依附,可以更添威仪以壮声势。但却休想让他们祸福同当,患难与共。

等气氛到了一个合适的程度,庾怿双眼略显迷离,望着沈充说道:“不知士居此后有何打算?”

凝望对方良久,沈充缓缓抱拳,语调略显沙哑。

虽然不曾见过沈充,但通过沈哲子的言语描述,他心里已经大概ฐ勾勒出沈充的形象。对于这个骁勇儒雅兼有之的江南豪族๣家长,庾怿很感兴趣,颇็为期待与沈充面谈。

而要维持这样一支颇成规模的死士力量,耗费也๣极为惊人,尤其要从小培养,因此以沈家之财力,也只能将之维持在很小的规模,并不能扩大成为成建制ๆ的军队。

庾怿又走下堂来,喝止举步往外走的沈哲子,说道:“你这小郎๰倒是刚ธ烈,只是性格太急躁。我就算想出面化解你们两家的纠纷,也๣要知道更多内情才好开口,岂有一言不合便杀人全家的道理。”

因此哪怕今天并非决讼之日,县令还是让门子将人引到衙前偏堂,等自己้收拾妥当后,便带着些兴奋情绪赶了过去。

“义师?什么义师?”虞奋还未及开口,沈哲子已经先一步发问道。

沈哲子听到这话,身躯顿时一震,老爹这是打算牺牲自己้来保全儿子,要用父子相残的惨烈方式来完成家族的传续。一时间他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心里真正滋生出那种血浓于水的孺慕之情。

沈充对此自然不能满意,他最担心就是朝廷事后的清算,因此底线就是不入朝堂,欲谋方镇。因此对这条件不予理会,一方แ面加紧联络吴地士族,另一方แ面则与身在王氏军中的钱๥凤通信谋划,让王氏于荆、江两镇各增三千兵于于湖,对朝廷持续施压。

但如果三吴能够互为声援,动荡之后,朝廷必然担心肘腋再生变故,不敢再追究老爹从乱ກ之罪,反而还要重恩安抚。只要能够渡过迫在眉睫的清算,留给沈家的腾挪空间就大得多,或进或退都有余地。

有了这样的认知,再观察这座简陋工地一样的营地,沈哲子便又有了更多的感触。他发现营房错列虽然杂乱,但各有小径相连,泥土路面被夯实平整,连稍大一点的石子都没有。营房旁的土堆,斗量一般大小相差无几。至于那些看不到人影攒动的营垒,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像是附在草垛下耐心等待猎物上钩的凶兽,随时都有可能暴起,择人而噬!

沈哲子明白老爹是在考校自己,他虽然也有些想法,但在见识到老爹的权谋后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尽知深意,沉吟少许说道:“还请父亲指教。”

沈充笑着拍拍沈哲子后背,倒不知儿子究竟作何想,不过心里却生出一个念头:早先听闻沙门有寄子之说,可得庇佑安泰,稍后抽些时间,倒要仔细了解一下,择一佛陀菩萨奉养。

“五兄有心了。”

“五兄见谅,充确实有意转,请五兄转告朝中诸公。”

然而更令他感到诧异的,却是沈哲子先前๩那一番话。当今之世,王与马共尊,其中ณ王敦更是天下瞩目的豪杰,权柄声望举世无双,内有王导坐镇中枢为ฦ援,外有族亲王舒、王彬方แ镇为ฦ犄,称得上是大势所趋。这也是为何他一意与王敦同舟,不肯放弃的原因之一。

然而要命就要命在这个“显支嫡系”,沈哲子这一世的便宜老子名叫沈充,乃是两晋之交吴兴沈氏风头最劲的人物。以文采风流论,沈充作《前溪曲》,为吴音翘楚流传后世。以武事官位论,以豪雄闻于乡里,拜车骑将军。以家资财富论,沈充采铜武康,铸币龙溪,“家贫陶令酒,月俸沈郎钱๥”,其中的沈郎钱就是沈哲子这便宜老爹沈充所铸五铢钱。

庾怿状似很认真的聆听点头,但其实对兄长的叮嘱并没有记下来,在台城接连遭受冷遇,甚至还被王家一个小辈威แ胁,这一切都悄然改变着庾怿的心境。他肯定自己绝非庸才,否则也不敢为那种壮举,大丈夫生而于世,当乘๖势而起,岂能ม处处受制于人!

带着这种壮怀激烈的心情,庾怿走入殿堂,向堂上的皇帝叩拜下去。

晋帝司马绍年方二十五,但神采气度却甚于先帝,君威浓厚,见庾怿走进来,自己已经步下殿堂,笑着扶起庾怿:“我家班定远来了!”

庾怿神色一肃,正色道:“臣惶恐,吴兴非化外之邦,沈充亦陛下之臣。臣所为,不过疏浚壅塞道途,引其复归王统,实在不敢居功。”

皇帝本是满脸຀笑容,闻言后笑容蓦ย地一敛,继而整个殿堂中气氛陡然降温。

此时殿中尚有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右卫将军虞胤等宗室贵戚,丹阳尹温峤、吏部ຖ尚书卞壸、护军将军应詹等重臣,全都诧异于庾怿公然回护沈充。

“叔预,你放肆!”

庾亮连忙起身,低声训斥。

庾怿却不看兄长,沉默垂首立于君前๩。

沉默稍许,皇帝ຓ才开口道:“庾郎是说朕识人不明,致使沈充这个贤人遗野吗?”语调有些低沉。

“臣不敢,陛下雄略๓伟然,决胜先机,海ร内敬服。若有功,臣不敢辞赏,若无功,亦不敢轻人以自重。”

庾怿吞咽一口唾液,有些艰难的应答道。这么近的距离,益发感受到เ皇帝气质的变化。

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再看庾怿已经没有了最初的亲切,慢步踱回自己的位置上,而后才又开口:“朕如果没记错,庾郎治所在暨阳,为何又会转去吴兴?”

庾怿脸຀上渗出细密汗珠,微微侧首看一眼庾亮,却发现大兄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他心绪一颤,继而小心翼翼道:“吴地动荡,臣……”

“吴地非化外之ใ邦,为何会动荡?”皇帝打断庾怿的话,语调已经不甚客气,泛黄的须ี发轻颤着。

庾怿口干舌燥,思绪却发散想起沈哲子,那个小郎๰向有急辩之才,若他在这里,大概能自如应对皇帝的穷追不舍吧。

庾怿却没有更好的法子应对皇帝的追问,情急之下,只能免冠下拜:“沈充遣子语臣,今时圣王治贤成,内无所求,不愿为郑声之恶。只是向年王氏恩义相结,物议沸腾,情难自辩……”

啪!

庾亮手中笏板撞上腰间玉玦,只是神๰色依然平静,仿佛不曾动过。

“不愿为郑声之恶……”

皇帝低声念叨,眼中露出些许思惘,沉吟少许后才转头望向下方的温峤:“温公,沈充年岁几许?你可曾见过他的儿子?”

温峤曾为王敦僚属,与沈充共事一段时间,闻言后起身道:“沈充太康十年生,与庾元规同龄。至于其子嗣,臣不曾见过。”

庾亮也起身道:“沈充长子沈哲子,昨夜曾谒于臣家,年未十岁,早慧聪颖。”

“貉子竟得佳儿,哈。”

皇帝意味莫名的笑一声,却让庾怿颇็为心惊胆战,不知其意如何。

“庾郎๰自吴地归,对于时下之局,可有方略?”皇帝又望向庾怿,开口问道。

庾怿越发觉得君意难测,不敢再自作主张,压下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谦恭道:“臣性愚鲁๥,亦非台臣,所见止于一斑á,不敢空发谋国之论。”

“内兄过谦了。”

皇帝听到这话,面色稍霁,继而又说道:“时下局势未稳,尚需内兄勤恳任事。既入黄门,内兄就先留在门下听事吧。”

庾怿听到这话,心内却是一惊,他还要联络故旧为沈充运作,哪曾想竟被皇帝留在台城,内外隔绝,还能做成什么事?

正要开口拒绝,庾怿却见大兄眼色陡然冷厉望过来,他顿时凛然,恭声领ๆ命。

及至众人离开殿堂,庾怿心中还在惶惶,看到大兄脸色铁青离开,并不跟自己说话。正彷徨之际,温峤走过来拍拍他肩膀,低声道:“叔预误矣!汝家帝戚显贵,当喑声自处,实不必操切!”

庾怿听到这话,才蓦地醒悟过来,自己刚才心态失衡,奏对时已๐经犯了大错。就算有什么谋划,也不应该由自己口中说出来。他心里一慌,便抓住温峤手腕急声道:“温公教我!”

“安坐台城,有惊无险。至于沈士居那里,你不要再出头。”

温峤孑然一身南渡,并无侨姓背景,算是朝中ณ少有的孤臣,只是素า来与庾亮交好,眼下庾亮已经不好再与庾怿深谈,只能由他出面提醒庾怿一下。此公性谐,见庾怿患得患失状,笑道:“不愿为郑๳声之恶,此句颇有妙趣。叔预你拙于辞令,少言为ฦ上。”

庾怿眼下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再谢过温峤,才在内侍引领下回到台城门下官署,挥笔疾书,叫来亲信之人吩咐其回家取衣时将信送去建康沈宅。眼下他已经失了自由,只能寄望沈哲子可以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