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珠轻轻掀开我的衣襟，看见肋间块淤青，唬道：“奶奶，大爷真是能下得了狠心，用力恁地重！还是回了老爷太太，请个大夫来瞧瞧的好。”
这个痴人说着，竟嘴角撇，嘴唇哆嗦着流下泪来。他把汗巾子解下，放在我的怀里，抱起玉尖扭头去了。
在场的人只装作没看见，可这戏却再也看不出味道来了。
贾蓉扭捏了半日，又道：“兴许有个法子顶用！我想好些天了，不知姐姐肯不肯帮我？”
夏岚馨
“我也不知呢，老太太。想是公公专孝敬你的，怎么会让旁人先知道？”我笑道。
“这珍大哥也是滑得很，拿个谜给老太太猜，老太太只去想那角儿去了，哪还能看进这前面的戏去？”二婶子道。
老太太笑道：“你珍大哥这么说，我还真精神起来了，谁也不能先走，陪着我看看那两个角可还中得我意么！”
家人都笑了起来。
几折热闹的唱罢，折将相和开始了。旁人都没觉察，只顾听戏。
忽听宝玉道：“我看出来了！珍大哥孝敬老太太的戏就是这出，那两个角儿不是蓉儿和蔷儿吗！”
宝玉的话石惊起千层浪，看楼上顿时混乱ກ起来，时间嘁嘁嚓嚓的议论声惊叹声嬉笑声不绝于耳。我只瞪大眼睛，仔细辨认，才看清台上的人却是贾蓉贾蔷兄弟，当哥的扮演蔺相如，当兄弟的扮演廉颇。这折戏讲的是完璧归赵，负荆请罪的段故事儿。—那哥俩素来面白唇朱，府里上下都知道的。兄弟二人生净，穿起袍带来还都挺是那么回事儿。二人唱这出戏，可是有深意的。只不知是谁的主ว意，莫非是在我生日这天，专唱给我听的？
哥俩儿毕竟扮了博老太太笑的，不几下也就下得台来，着了戏装与老太太磕头，喜得老太太打赏不迭。众人仍兴奋不已๐，又有姑娘太太的，这个说将装得好，那个说相扮得妙的，七嘴八舌，闹做团。
混乱之中，忽听瑞珠在我耳旁轻道：“奶奶，老爷在园子里的假山后等你，要你悄悄儿的下楼，别惊动人，他有话跟你说。”
红楼遗梦第49节
49
乘了七分醉意，我腾云驾雾般，手捂着狂跳的胸口，瑞珠扶了，来到会芳园的处假山前。公公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跟着他的小厮并瑞珠退到เ了旁。
不远处就是灯火辉煌ä锣鼓喧天的天香楼，隐约有光照把公公脸上，我见了两团绯红的酒晕。他那迷离流转的眼神，使我的醉意又加了三分。
“可卿”他的声音似是在呢喃。
他竟真的叫出了我的小名，那语调与上回的梦里模样。我的心开始颤个不住，身体也在冷风中直抖，嘴唇也在哆嗦，好不容易叫了声：“老爷”
“你可畏寒么？”他的声音也开始抖了。
“不”我摇摇头，痴望着他。
他也痴望着我，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道：“来我怀里，可卿，我暖暖你！”
说着，他拉了我手，猛可里把我搂了。我只觉天旋地转，直觉他要把我箍碎了，箍得我两肋生疼，将要窒息。
“可卿，若非爱你不能ม自持，我何以会力排众议盖这天香楼？何以会冒天下之ใ大不韪，将儿媳抱在怀里！可卿，我有多苦，你可知道？”
“老爷！我也与你样苦，日里想你，夜里梦你，怕老爷不知呢”
“可卿，此地不是说话处。只等这戏散之后，送得外客的归去，你且去东厢的耳房内等我。只莫怕，这天香楼里的下人都是我的心腹。我这就去，你也去陪了那女眷些，以免使人猜疑。”
公公说罢，就带着小厮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整个身子都木了，动弹不得，分不清这是醒着，还是在梦里。直到瑞珠上前催促，我才扶了她，朝天香楼ä走去。
曲终人散，戏班头的领了赏自去歇了，天香楼静了下来，也暗了下来。我独在看楼二层东厢耳房里，立于窗前，等待着公公到来。耳房里未点灯烛，只有银样儿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如此冷艳明亮。
不时，人轻轻推门而入。我忙怯怯转身，只见公公已在眼前，身上尚有淡淡酒气，上得前来捧了我脸，直瞧了半日道：“可卿，今日你我也该在这天香楼里唱上段，也不枉费我为你建戏楼的片苦心。”
“媳妇只愿老爷欢喜，只不知老爷想唱哪出？不知媳妇会也不会。”
公公放开我的脸，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喉咙，拉着我的手儿低唱道：“寰区万里，遍征求窈窕，谁堪领ๆ袖嫔嫱？佳丽今朝天付与，端的绝世无双。思想，擅宠瑶宫，褒ຐ封玉册，三千粉黛总甘让。”
我怯怯地望着公公，轻声接道：“沉吟半晌，怕庸姿下体，不堪陪从椒房。受宠承恩，霎里身判人间天上。只须仿冯妃当熊，班姬辞辇，永持彤管伴君旁”
公公拉着我的手，看得痴了，许是真的把我当成那ว杨妃了。我也看着他，般地痴了，只如面前便是君王。所有的委屈和压抑，都在瞬间爆发了。公公下子把我抱起，放在那榻上不时，公公便嵌入了我的身体，两个孤魂儿蜡烛般熔在处了。恰应了那首小曲：将咱两个，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个你，再塑个我。我泥中ณ有你，你泥中ณ有我，与你生同个衾，死同个椁仿佛真的回到เ了那个梦境之中，天香楼好似艘大船，于那远离尘世的汪洋处颠簸，人世间只剩下了我与他，更无些个牵绊
良久我搂了公公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喃：“这天香楼ä会是我的长生殿吗？”
公公身子颤，没有言语，又搂我在怀里，怕有甚地人将我夺了去。
良宵苦短，只听得外头梆子锣响，已是五更天了，两人依依不舍起身穿衣，欲趁天明前回房。
我的簪子掉了支，摸黑找了半晌，不得，只好点亮灯烛。不经意地，公公发现了炕褥上的几点落红，只惊得张大眼睛，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我捡起落在炕角的簪子，给了他个ฐ苦笑，旋即便走出耳房，摸索着拾级而下，出了天香楼。
红楼遗梦第50节
50
二十岁生日过后，我整个人似是脱胎换骨，那脸儿比之先时，更加丰美异常，身子里总是有耗不完的欢喜。
时将岁尽了，日清晨睁眼，只觉得眼前比往日光亮了许多，掀了帐子瞧得，虽是门窗尚掩，却见窗上光辉夺目，以为起来晚了，日头已升，怕误了去给公公婆婆请安，忙唬得坐起来，揭起窗屉，往外看，外面竟然大雪纷飞，天上仍是搓棉扯絮般，地上积雪，已๐有尺许。
我心中爱这雪，忙唤了瑞珠起来梳洗了，又披了那ว绛色的狐皮昭君篷，与贾蓉道给公公婆婆请安。
公婆见下雪了，也自十分欢喜。公公命贾蓉加些人手去园子里扫雪，莫教压坏了草木，又对我笑道：“媳妇，你过日子也恁地仔细，门外那ว件狐皮缀的昭君篷，还是去年打围时使过的吧？年纪轻轻的，何不穿好些儿？你就是天换身衣裳๙，咱们这样人家，也穿得起呀。哈哈”
婆婆笑道：“老爷要是不说，我倒是忘了。前些时我做了件羽毛缎斗篷，我嫌猩红的颜色艳了些，还没上过身，今日与了媳妇，去跟那边园子里的二婶子并姑娘们逛逛去，难得这么好的场雪，家里的事情由我打理便是。”
“极是，媳妇也去园子散散，那ว腊梅开得正艳！”公公道。
婆婆于是叫丫头把件簇新的猩红斗篷拿来，交与我。我谢了婆婆，就辞别二老，回到房里。
换上婆婆给的斗ç篷，镜中的人儿时衬得艳丽无比，那冻红的脸儿更娇媚起来。又换上双掐金挖云红香鹿皮小靴，到เ了那园子里。四顾望，皆是白茫茫片。走至个ฐ坡上，只闻得股寒香拂鼻，原有数株鹅黄|色腊梅开放，娇嫩无比，映了雪色，未免使人惊喜场。我便立住脚,细细的赏玩了回，公公与我那情，竟叫人骨里头都透着欢喜的呢，虽总是夜不能ม寐，可那ว心里却是有股劲儿撑着的，身子也不见有甚的不好。
正自思量，谁知那腊梅树就猛地抖，枝上的积雪撒了我头身，还没悟出怎么回事，二婶子和与群姑娘的笑声就响了起来。
我忙转身看，琏二婶子正朝远处跑，显是她摇的树。看着她们群人在追逐嬉笑，好不热闹，我不由得笑了起来。眼看雪进了脖子里，冰凉冰凉的，我便忙乱地拍打，不知不觉间簪子斜了，乱了云鬓
猛抬头，我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人，直愣愣地瞧着我。仔细看了，原来是宝玉。他穿着件茄色哆罗呢狐皮袄子，罩件海龙皮小小鹰膀褂，束了腰，披了玉针蓑，戴着金藤笠，脚登沙棠屐。他目光闪烁地望着我，嘴角似笑非笑，脸上有两团化不开的红晕。
我很纳闷，笑问：“原来是宝二叔？如何这样儿看着我？”
“雪里映红，姐姐莫不果真是那天上下来的玉人儿？”
“宝二叔莫非是痴了？”我越发笑出了声。
“你莫要笑了，再笑，我那魂儿便要出窍了！”说罢，他竟转身跑开了。
红楼遗梦第51้节
51
腊月里，既是公公把我滋润成朵初绽的海棠，来年春天，我便要好比那满枝的花儿了。这份情虽是偷来的，于无人知晓之ใ时，竟也甜蜜如斯。天香楼里的时日，我与公公之间的默契，赛过那ว经年的夫妻。
贾蓉去庄上采办物什，我叫传了晚饭来自吃，瑞珠在旁伺候。透过薄纱儿窗，我看到烟霞般的海ร棠树下飞着的蠓虫儿，心中甚是欢喜，又多加了半碗鸽子汤。
正与瑞珠说笑间，只听得宝珠在帘外道：“奶奶，蔷大爷来了。”
听罢这句话，我的右眼突突跳了两下，本想命瑞珠与他扯个谎，推说我身上不好，又转念，他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要他进来说清楚，指不定明日又要使什么เ坏。
于是便冷冷道：“是蔷儿呀，何事要这时来说？你哥不在家。”
蔷儿很快便进来了，嬉笑道：“刚下了学，给嫂子请安来了。”
说罢，他用眼睛瞥了瞥瑞珠。几番的欲言又止，我只好命瑞珠先退下。
“嫂子，今日兄弟来，是想回嫂子件事的。”
“何事？你说便是。”我说着，并没放下手里的汤碗，正眼也不瞧他下。
“嗯那天香楼起造得好看，果然是这府里头等的好去处呢，日间有戏演时，可教得看台上风月，便是夜里无戏演时，只怕也还是个ฐ人间所在，巡夜的妈妈婆子们尝闻得有些唧哝之声，齐说是神怪也爱这楼造得好看呢。这不，兄弟偶然游，竟在耳房里拾得了支玉簪，兄弟瞧着非是丫ฑ环婆子的头上之物，怕是嫂子这样的人物才使得着的呢。今日不敢不来禀与嫂子知道。”说罢，嘿嘿笑了两声。
我不觉心惊肉跳，手里滑，汤碗竟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瑞珠闻声，忙进来收拾。不等我再说什么เ，蔷儿便告退了。
我命瑞珠把饭菜撤下，只觉得肚里发堵，心下慌了，忙进内室，跌坐在镜前。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额上沁出了细汗。那夜与公公又在天香楼晤，回来就发现失了支玉簪，天明去寻，左右不见。却不知竟被贾蔷拾了去！
我从镜前起身，个人在内室踱来踱去，也不知转了几遭，脚下犹如踩棉，心中好似裹麻。我直想把蔷儿拾了簪的事告诉公公，却又怕公公知道，我与他便也到头了！我舍不得公公！失了他，我在这府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再说，若是公公知道后，无论罚蔷儿不罚，那蔷儿且会从此偃旗息鼓？他手里攥着我的簪呢！如果逼得甚了，保不定要鱼死网破，把我与公公的事说出去，不仅我在这府里没有容身之地，就连娘家的名声也会玷污。只怕唯有死，才偿得了公公和我的名节清德，就好比那ว长生殿里的唐玄宗，叫那杨妃自缢，且心里头是个愿的
及此，我便吃不香，睡不甜，惶惶不可终日。我在这府里的好日子，只怕是要到头了！
过得几日，忽见老爷直踱入我房里来道：蔷儿已晓得你我之事，讹诈不成，自去官府里出首了。本想拉了来打死，又用些银子打点，不料这厮猾如此，竟躲了不来。礼部佞臣的参我本，圣上震怒，于今削了官职。那蔷儿以下犯上，如今除了籍，且莫管他死活。我赋闲在家，此也尚不足惧，只怕媳妇你却是难在我门里长久了。今日我叫贾蓉写封休书与你，你便回了娘家去罢。可恨我时糊涂，竟做出这等事来，看来我门中清德，今是不保了！公公的席话，只将我吓得魂不附体，我慌得跪了，抱着公公的膝哭道：老爷救我——老爷救我——
“醒来！可是梦魇住了？”身边的贾蓉把我推醒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出了身冷汗，嘴里还在呢喃，叫着公公。
“做的什么噩梦，只吓成这样？”贾蓉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