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诸臣既然面圣，自然都是一丝不苟的全挂子装ณ束，四位一式一样的紫袍大佬，除了官服胸前的补子有所不同。杨瓒跪在那里，同样的衣饰，偏他就穿戴起来就显得比另三位齐楚鲜亮得多，无论官袍的肩缝长度、收腰窄度、袖子长度，乃至每一道平直的折痕都恰到好处。
“大家都是成年人，当然要讲道理。”他突然耍起无赖，杨无端倒愈发心平气和，安安稳稳地道：“你这话就跟写书的人对看书的人书说‘你怎么多话，怎么不自己去写’一样没道理，如果世间非要实践才有发言权，还谈什么各安其位？”
或许民心即是天心，等到เ九月，睿王的病终于有所起色。九月中旬，睿王勉强上朝理事，在站班时由于病后体弱晃了一晃，这么一晃，竟引得站在左侧文官方阵头位的秦辅之和高踞龙椅之上的文宗皇帝同时跃步近前，伸手欲扶。
杨无端的好奇心其实也并不是非常强烈，但她有强烈的逆反心理，除非她自己不愿意穷究，否则什么事不让她知道，她就偏要知道。
这一下声音虽轻，却不比楚巨才的咳嗽ณ，冰凌般笔直地刺入刘廷玑耳中，瞬间让他打了个ฐ寒颤，惶然地闭上了嘴巴。
也或许是因为昨夜的雨。杨瓒漫不经心地想着，他从敞开的窗户望出去，能ม看到一片倾斜的天空，那蓝色浅得仿佛要融化进白色的云堆里。北郢的天空真少见这许多的云。
山门青灰色连绵的围墙背后，朝阳一跃而出。
还有一个或许，或许，在数年来朝堂民间纷纷赞颂三皇子贤德、曰太子可废的舆论之下，皇帝一声不吭……她替百里昕不平。
不等杨瓒开口，她嗫嚅着先道：“小子无状，扰了二位长辈，请二叔责罚。”
怎么说呢，杨无端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的身形、高度、站立姿ู势什么的也并不出奇，个别人还驼着背塌着肩膀，像是腰杆根本挺不直，但就这样，杨无端仍然敏锐地发觉了这几人身上淬血的彪悍之气。
她和睿王妃相识日久ื，并不觉得怕，只是心酸无比，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她空着那只手，触碰间冰凉彻骨，冷得她打了个激灵。
杨无端也看出他们的不自在，微笑着拍了拍手，不紧ู不慢地道：“诸位年兄请了，今次就让小弟做东，大家多饮几杯水酒，权当遥祝老师一路顺风。”
他扫到页面底端，微微闭了闭眼，勉强把所有的神色变化都掩了下去，却止不住两ä颊激动地抽搐。少顷ั，他抬目又将那一页ษ重新读了一遍，这次读得很精细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碎了咀嚼，偶尔还要反刍å。
中国人从古至今的应酬往来早已成了规矩，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แ，丁新语再目中无人，毕竟也混迹官场，当下爽快地喝干了酒。不等酒杯落地，杨无端眼明手快地又给他斟上，同时朝李因笃打了个眼色。
京官临行前有人送别亦是常事，所以四名锦衣卫并没有阻止，相反，四人悄没声息地退到一侧，留给他们师生叙话的空间。
这块阳面镌刻着“翰林”二字的素银牌－－顺便一提此乃太祖皇帝亲笔－－历界ศ科举以后由工ื部尚书亲自监制打造，新科进士进翰林院报到时由掌院学士发放。银牌的阴面用瘦金体小字刻着领牌人的姓名，新า科进士拿到这块银牌，才算是有了正式的被承认的翰林身份。
“这个……”端木广仁躬了躬腰，期期艾艾地道：“是，不过……”
老太监韩福又疑似向太子也躬身行礼，然后便撩起帘子出去，他动作依然缓慢，慢得让杨无端禁不住把视线移下去看他的脚才确定他真的在移动中。
“父皇莫要怪他，岁庆也是拗不过儿臣。儿臣病了有些日子了，今儿个好些，想着很久ื没有跟父皇请安，忍不住要过来……父皇若是要怪，就怪儿臣不懂事……”
与杨无端猜想得不同，皇帝并没有向杨瓒提过七公主的事，杨瓒和唐侍郎私底下商定婚约也只是锦衣卫探回来的消เ息，在见到เ杨无端之前，皇帝对她并没有过多的兴趣。
杨无端不尴不尬地冲着皇帝躬了躬腰，算是谢他的夸奖，如果那算夸奖的话。
那帘子的隔音效果甚好，声音颇有些模糊，杨无端支着耳朵勉强能听清，连忙随着狄更斯退到一旁垂首恭立。没多久ื，帘子被从里面撩高，透出一大片明亮的灯光来，几位紫袍的老大人鱼贯而出。
好在他们也不用在这恐怖片现场忍耐太久，皇宫入夜是要下匙锁门的，若不是新科进士需要用今天一天补足两天的工作量，太阳下山之ใ前就该被撵出紫禁城。
阳光有点刺眼，今天应该又是一个烈日当空的晴天，杨无端昂起头望向北面皇城的方向，再次暂缓了脚步，这一次没那么多花样，纯粹是心有所感。
“好吧，”她开口，因为ฦ忍耐了太久，声音干涩得厉害，她清了清喉咙，学着像他一样压低嗓音道：“第一个问题：我不想再叫你杨小康，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杨无端忽然明白这东西算什么－－夜明珠，端朝称为ฦ随珠，并不像现代人的古装连续剧那样泛滥成灾，天然夜明珠是极稀有的宝物。
杨无端又是一怔，她身后的宁郁“噗哧”一笑，赶紧心虚地咳嗽了两声，欲盖弥彰地妄想混过去。
“弟兄……属下等翻了个底朝天，只翻出这张纸来，五当家的招认是姓洪的亲笔写的。”
而现在，一个人独自坐在黑暗中，她只能思考，不得不思考。
锦衣卫请走杨无端半是为了保护半是协助调查，到天色昏暗，将将黑下来的时分，杨无端终于全须全尾地走出北镇抚司衙门。
但是杨无端想了一想，他称她为“杨公子”而不是头衔，那便是冲着杨瓒的面子，她也无须太谦虚。
这一次她的运气比较坏，没有发现惹眼的角色。
端朝的锦衣卫由金吾卫中ณ精选而出，直接隶属于皇帝陛下，其权限却大大弱于前朝。简单地说，端朝的锦衣卫仅有两项职责：对外搜集敌情，对内镇压叛乱。锦衣卫分有南、北两个镇抚司，南镇抚司负责对外，北镇抚司对内，拥有单独的侦缉、刑狱权，但没有审判权。
大汉将军不能离开宫门，开道的换成了铠甲鲜明的金吾卫，这是专属于皇帝近身卫队，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奢侈得在甲衣上镶嵌铁片。金吾卫们每向前一步，擦得雪亮的铁甲â便变换角度反射出明晃晃的光斑，看热闹的孩子们觉得好玩，追着这光斑大呼小叫地嬉戏。
也没时间给她感叹，刘廷玑领着内阁诸位过来，几位老大人把三鼎甲从头到脚๐打量一番，都频频点头，目光中尽是赞赏之色。
无数的目光又投过来，这次都集中在杨无端身上，一半是冲着榜眼的名头，一半则是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五魁。可惜，仅止于五魁。
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逛了无数遍紫ใ禁城的杨无端……
她跳下车，环视了一圈，在那堵攀着漂亮小白花的墙壁上找到一扇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