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函将视线从监护室里收回，看了我一眼，然后勾起了一侧的唇角：“怎么，吃醋？”
秦淮告诉我，顾惜的身体不可能再经受住第二次这样的恶化。而即便没有恶化，如若她再不醒来，结果与恶化也不会有太大的分别。他甚至开始让我考虑慢慢告诉小跳实情。可是，我该怎么告诉小跳实情？
他或许是个简单的人，但却绝非单纯的人。那样深刻的眼睛，并非什么普普通通的经历便可以换来的。
那ว是自从我像疯了一样强迫她做了那件事以后，她第一次如从前那ว般看我。也是自从我强行将她带回到เ身边软禁起来以后，她第一次如从前那般看我。
我扭开头，努力让思绪就静止在这里，一步也不要再往前进。头顶的地方แ，医院特制的白炽灯流泻下一地惨烈的雪白，就像这周围高大的墙壁、决绝的门板、了无生息的冰冷仪器、以及所有的一切一样雪白，并且泛着寂寂的淡色荧光。
萧夫人当真无人能及。她布的着实是太过完美的一局，疯狂、离奇、令人生疑、却又难以捏住证据的完美一局。
“这我可是绝对不敢的。”我连忙摆摆手，“夫人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岂是我这等平庸小辈可以质疑的。只是我这个ฐ人，颇็有些视财如命。我明白夫人其实是想护我性命，只可惜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交了股权简直比丢了性命还要严å重。所以，只得辜负夫人的一番๘好意了。”
不过至少从外面远远看来，这个地方倒是被维护得很好。看来这里的工作人员还算聪明，没有落井下石或鼠目寸光，既不得罪萧纪、也没亏待自己。
而萧纪则已经走到纯白色舞台的旁้边，那里灯光大盛，明亮而炫目。现在，他应该已经看不到我了吧？那么，萧纪，对不起。一个闪身，我飞快地躲开了身边女子向我伸出的手臂，迅速隐入了身旁漆黑一片的人群中间。
何秉仁还在嘶吼，他的脸扭曲得好似一块蜷缩在角落中的抹布：“孽……”
何秉仁好像忽然又活了过来，他开始不住后退，不住对我疯狂地摇晃着手臂：“不……不不不，小……小溪，不不是……”
脑แ海中有一根弦“噌”地绷了起来。他的手机！
听上去，何秉仁似乎愣了片刻๑。
以萧夫人的风格，她能ม将自己的女儿看作人生污点，逼得其在萧家丝毫没有立锥之地、还不得不在她与萧纪之ใ间八面玲珑地周旋，那ว么，沈昱出现在着年会上的可能性，便是微乎ๆ其微。
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但也是只有一次机会的事情。所以，当没有绝对胜算的时候，即便是萧纪，也不能轻举妄动。
不过，送到萧纪这里的东西，品质着实是没得可说。即便是最易泯然众人的黑色，每一处细节的设计和剪裁也全部ຖ恰到เ好处，精致又妥帖，且穿上之ใ后莫名显现出一种很是强大的气场和冷感十足的震慑力，倒与萧纪一贯的形象很是相配。
我无所谓道：“也许是这样。可是萧纪，你怎么就知道，如果做出另外的选择，就不会遇到任何其它伤害呢？你怎么就知道，你替我做的选择带给我的伤害，就一定比我自己的选择可能面临的伤害要来得小呢？”
终于，他沉沉妥协道：“萧氏的股东大会曾经通过一项决议。其内容限制了每次股东大会，通过授权委托方式进行投票的股东数量。萧氏几位元老因为年纪很长、身体不便，又长期旅๓居海外，所以近些年都是通过这种方式进行投票。我之前通过协调，确定下来一个名额。而这个名额，现在竟被何秉仁抢了先。”
他略抬了抬眼，似在观察我的表情。我俩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只听他静静开口道：“很顺利，剩ທ下的事交给他们做便可，倒也不需要我了。”
白惜，你知道她是谁，也知道我也没得选择。
“顾惜，这便是何秉仁讨价还价的筹码。真正离谱的条件，就算放在平时，我也未必会答应。但平时，他所能指望的只有我的良心。而现在，筹码却在他那一边。况且，对于他那种人来讲，良心大概并非什么真正能够指望的东西。所以你说，他会怎么选？”
萧叔和蔼道：“先生一段时间之前便吩咐过，说是夫人要的spa护理，要求随时准备。不过夫人一直没有叫过，怕是事务太多，总也顾不上。刚刚先生吩咐说问一问您，今日小姐休息早，夫人要不要试一下？”
“你！”
这一次，换那人生硬地咳了一声。最后，还是萧仪开口道：“萧纪，就是我上次与你提过的，让你姑父入股的事情。”
萧纪和萧仪明显同时顿了一秒，但我却不以为意。
良久ื，我听到萧仪幽幽开口道：“萧纪，这个女人太可怕了。你这么เ聪明，都被如此蒙蔽，可见她是有多么厉害。一个ฐ一无所有的女人，怎么会厌弃世人趋之若鹜的一切？你真的相信，这世上存在这样的人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与他不一样。
看来，萧纪是真的不怎么热爱他那些让无数人为之头破血流的财产。因为谈到命不久ื矣这个话题，他居然还能够兀自低着头，将那精致的薄唇，抿出个十分浅淡的弧度，同时让我的心口不由自主地“突突”跳了几跳。
他一举ะ丢在身前的木质矮几上。笔记本狠狠颤了几颤，那ว纤薄的液晶屏不禁被迫仰起一个惊恐的弧度。
萧夫人的生意，本来就是些只能于阴暗处保存的生意。因此，洗钱机会对她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一层遮羞布。萧纪那一仗扯了她的遮羞布，基本等同于断了她的大半财路。
“但是回来以后，每天看着你和小跳，我才开始意识到เ，自己当初或许并没有质疑你的资格。若真要质疑起来，我又有什么资格做母亲？我给不了她稳定完整的家庭环境，给不了她舒适的生活条件，甚至不敢给她亲生父亲的名字。我憎恨你对我的隐瞒和欺骗，可到头来，我对你又有多少隐瞒和欺骗？
因为，他正在很是艰难地对着我问道：“顾惜，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在瞒着我的？”
“不要这样想！萧纪，即便是真的，你也不要这样想！”我将萧纪的脸用力扳在我的双手中间，迫使他与我对视，“如果你这样想，那她就赢了。她想要的就是这个，就是从内部瓦解你。如果她明知杀不了你却依然下手，那么，制造出你最信任的人的背叛、从而让你就此对身边所有人失去信任，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萧纪的肤色原本偏白，然而此刻却白得少了许多血色。那ว样纯粹的雪白将他一双墨色的眼睛衬得又深又黑，甚至有些惊心动魄，连带着脸庞的轮廓也显得锋锐了几分，比起平日里的淡漠，仿佛是有什么刻๑骨铭心的情绪再也无法隐匿。
千斤之重的沉默不知在我们两个的头上悬了多久。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可以永远不用再回来，永远和你一起，一直那么温暖地生活下去。我几乎都已经决定了，可是就在那ว个时候，萧叔和萧城他们差一点就丢了性命。然后，我终于醒悟了过来。其实从一开始，我根本就没有机会的，也从来都不应该生出那ว样的念头。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的全部。包括萧叔、萧城、萧池，包括他们所有人。还有你，顾惜。即便我放弃，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放过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
萧纪仍然面向窗外，他低沉的声音像是勉强牵扯了些笑意，可是又因为浸ฤ了略为浓郁的嘲讽，所以那笑意便也稍纵即逝：“顾惜，你这样聪明，若不是知道你太过讨厌我的钱，我真应该把萧氏直接交到เ你的手里。”
萧纪只是静静地望着萧夫人，却没有接话。这样沉默的对峙又持续了一会儿。最终，萧夫人点点头，道：“那便这样。”
开始我还勉强可以保持神色不动，到了后来，便开始不自觉地屏气，再后来，连眨一眨眼都害怕输了气势，强撑得十分辛苦。不过，我总算逐渐开始真正见识到萧夫人的非同凡响之处。
我被他们两个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毛骨悚然，只能哆嗦着抖出个ฐ估计不怎么太好看的笑容：“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老人们都讲，凡是到一个ฐ新的地界上，总要拜一拜这块地头上的神仙，以后才好走路。如今我不主动去拜便罢了，神仙若自己个上了门我都不给见，就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其实有那么多人一直潜伏在离我并不遥远的地方，我甚至还认识他们中间的好几个。我自以为已๐经警惕到เ了极点，却仍然没能察觉出他们中任何一个的存在。我突然觉得，有寒气从脊ิ梁骨直窜上来。
贵。于是，只要这互动区开放着，它就必定成为我在动物园里呆的时间最久的地方。
我孤零零地远远将那一大一小二人望着，分外想念苏函。一腔抑郁无人理解、无处倾诉，真乃人生一大悲剧。那满地一大坨一大坨的，真的一点也不明显么？就在他们面前正新鲜出炉的，难道也可以视若无睹么？
“不，不是妈妈的错，是我的错，”小跳着急地在我怀里左扭右扭挣脱出来，用肉肉的小手捧住我的脸颊，“妈妈给小跳讲过很多遍，不要在萧叔叔面前提爸爸和，小跳却总是不记得。对不起，妈妈。”
萧纪幽黯的眼底泛出点点破碎的光芒：“是的，顾惜。那条项链、那张照片，给我指了我唯一的一条路，那就是活下去，并且成为活到最后的那一个。只有这样，我才能把你接回来，再把它交还到เ你手里。”
早ຉ在七年以前，我就不再纠结这类问题了。人生已经这般不易，何必再用这些无解的问题折磨自己。于是，我抱着单纯的欣赏眼光，眼看着萧纪把那ว些乱七八糟的纸板一片片拼回去，还起身去取了些其它什么材料，一会儿在这里加固一下，一会儿在那里支撑一下。
我轰然倒下的时候，同昨晚一样，紧紧揪住了身下的床单。然而下一刻๑，萧纪原本托在我腰边的双手，轻轻覆上了我深深嵌在布料中的手指。
又过了两秒，萧纪恢复了熟练而好看的翻炒动作，却没有抬眼看我：“顾惜，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在称赞我很性感，不穿衬衫会更性感。谢谢，我很欣慰。”
我在原地空想，萧纪到底是建了个什么幼儿园？几岁的小孩子，还留作业？不会是专门用来培养继承人的吧？
二十分钟以后，我站在一排噪杂又聒噪的店铺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呃，五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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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么，我所在的这个世界是有边界的，它的边界就像科幻电影中那种无形的墙壁。我自一出生便坠入了这里，从此以后，即便可以看见墙壁的另一头，即便可以偷偷溜走一些时候，却永远无法真正留แ在别处。因为那墙壁其实蕴含着巨เ大的能量，它不仅可以毁灭所有想要逃走的人，还能够毁灭那个想要逃走的人在这个世界之外，所珍惜所留恋的一切。”
我眼看着挡板将萧城的身影遮了个ฐ严严实实，不禁感叹：“居然是真的。艺术果然源于生活。”
哈？什么意思？这个早晨能不能再莫名其妙一点？我望着萧纪雕塑一般眉目不动的英俊面孔，疑惑地抬起手腕，举到面前嗅了嗅：“有什么เ问题吗？”
可是前面那一二，着实不需要他去负责，非要这样先来后到地排过去，以我的不幸程度扣上罪过大小的帽子，反而是他有些冤枉。硬要放在一起来想，也只能算是我的个人问题，放在暗地里自虐一番便罢，放到台面上来说，就有些不应该。所以，我向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过去的那些事。他欠我的他赖不掉，他不欠我的，也不用他白白承担，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原则。谁成想，噩梦惊袭，这根深蒂固的原则，一不留神动摇了。而我却不知道，这动摇的后果，我是不是承受得起。
我缩头躲了躲，顺势回首望了望远处的写字楼ä。火势已经小了许多，只剩下浓烈的烟尘，层层密密地从楼ä中央滚滚吐出，在凌乱的灯光和夜色中，拧成一团团凄厉暗影。空气中，尽是硝烟的味道。
我冲警官点点头，转身向后走了两步，然后猛然回头，向楼门口冲了过去。
“哎呀我这里完全堵住了，一动不动，你们先吃吧。”
但是，她执着又决绝地望着我，仿佛一定要从我这里得到เ一个答案才会罢休。
我想了想，然后淡声答道：“如果你指的是你过去对我做过的那些事的话，我方才已经回答过你。你有你的苦衷。如今一切已经过去，我不会再作计较。”
“过去？不再计较？”沈昱一侧唇角勾起的弧度悲戚得有些惊心动魄，“哥哥，对你来说，就这样、就是如此简单的，一切便都可以结束了，对么？因为不再有价值，所以之前的承诺就不该再作计较了，对么？因为ฦ有了另一个ฐ女人，所以我就瞬间变成了过去，对么？”
现在，我是真的想不透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了。我凝了她半晌，平平道：“我还是方才的话。你应得的自然半分也不会少。一切确实都已结束，如若你还有什么其它要求的话，也可以说出来。但是，我并不认为这些与顾惜有任何关系。”
“她占的位置是我的！哥哥，因为她，承诺过我的事情，你就都不记得了么！”相识二十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沈昱如此不顾形象的尖叫。
她好像永远都在试图做一个完美的人偶，不论是样貌、妆容、衣着、举止，都必须是同样的无可挑剔。从而，她极少在人前暴露一个不那么เ精致优雅的自己。而现在，她看起来倒是前所未有地真实了许多。
只是，那声音实在太过尖利，划破了医院走廊空空荡荡的寂寥，刮过雪白的天花板，蹭过黯淡的蓝色墙壁，撞上冷银色的金属大门，敲击着监护室将咫尺隔离为天涯的玻璃，甚至连白炽灯中ณ无声淌出的潺潺荧光，都似乎ๆ被震得抖了抖。
我急忙皱着眉去看监护室内的情况。这样吵，会不会干扰到顾ุ惜休息？
“哥哥，我在这！我就站在你的面前！可是，你还是只能看到她么？那个女人抛弃过你，后来也一直试图再次抛弃你，而现在她仍然马上就要离开你。可是为什么你依旧ງ只能看到เ她？我一直都站在这里，我站在这里这么เ久，我站在这里二十多年，你为ฦ什么就从来都不看看我？
“甚至连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承诺，也被你轻而易举ะ、自说自话地给了她？难道你还在恨我吗？我是害你差一点丢了性命，可是只有那ว一次啊！况且那个ฐ时候我毕竟只有几岁，只是年少无知，想要讨好母亲。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有那样的后果啊！哥哥，从那以后，哪怕我帮过你，哪怕我不顾ุ自己的安危去帮助你，你也只是恨我么？你也永远都不能原谅我么？”
我猛然转回头去，对她沉声道：“谁告诉你顾惜马上要离开我。她与我说过，她不会再离开我。”
沈昱向后退了一步。她的鞋跟敲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
的钝响。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大得甚至有些吓人，而且里面尽是空茫惶惑的难以置信：“哥哥，我对你说了这许多，你只能听到有关她的那一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