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秉仁还在嘶吼，他的脸扭曲得好似一块蜷缩在角落中的抹布：“孽……”
二十年前那样惨烈的过往，留至今日，竟只化作这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几句话。我没想到，自己竟可以如此冷静、如此无情地将它们娓娓道来，如同只是讲述一件与我无关的旧闻。
脑海中有一根弦“噌ຒ”地绷了起来。他的手机！
这里的事情。股权置换。死无对证。
以萧夫人的风格，她能ม将自己的女儿看作人生污点，逼得其在萧家丝毫没有立锥之地、还不得不在她与萧纪之间八面玲珑地周旋，那ว么，沈昱出现在着年会上的可能性，便是微乎其微。
这注定会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一趟旅๓程。
不过，送到萧纪这里的东西，品质着实是没得可说。即便是最易泯然众人的黑色，每一处细节的设计和剪裁也全部恰到好处，精致又妥帖，且穿上之后莫名显现出一种很是强大的气场和冷感十足的震慑力，倒与萧纪一贯的形象很是相配。
萧纪低低的声线如同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零而来：“顾惜，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事。”
终于，他沉沉妥协道：“萧氏的股东大会曾经通过一项决议。其内容限制了每次股东大会，通过授权委托方式进行投票的股东数量。萧氏几位元老因为年纪很长、身体不便，又长期旅居海外，所以近些年都是通过这种方式进行投票。我之前通过协调，确定下来一个名额。而这个名额，现在竟被何秉仁抢了先。”
“萧纪，是你说的，没有谎言、没有隐瞒、没有欺骗。”我紧紧抓住裹在身上的羊绒披肩，感到掌心有漉漉的水渍正在被那温柔的布拼命抽走，“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有事在瞒着我？”
白惜，你知道她是谁，也知道我也没得选择。
听到他这样讲，我突然很是羞愧：“萧纪，那ว我……”
萧叔和蔼道：“先生一段时间之前便吩咐过，说是夫人要的spaທ护理，要求随时准备。不过夫人一直没有叫过，怕是事务太多，总也顾不上。刚ธ刚先生吩咐说问一问您，今日小姐休息早ຉ，夫人要不要试一下？”
我转过头，只见萧纪深黑的眼睛亮晶晶的，墨色的瞳仁里竟然有星星点点有趣的光芒，在来回闪烁跳跃。他如雕刻一般英俊得完美的脸上仍没什么เ表情，然而整个轮廓却被双眸中的神采映出圈淡淡的光华。
这一次，换那人生硬地咳了一声。最后，还是萧仪开口道：“萧纪，就是我上次与你提过的，让你姑父入股的事情。”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与萧纪生活的时间久了，将他那一身本领捡了些容易的学了个七七八八。而这七八之中，必须包括走路不出声音。
良久，我听到萧仪幽幽开口道：“萧纪，这个女人太可怕了。你这么聪明，都被如此蒙蔽，可见她是有多么厉害。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怎么会厌弃世人趋之若鹜的一切？你真的相信，这世上存在这样的人吗？”
不论后面我与萧纪之间将要发生什么，是相看两厌、是恩断义绝、是不共戴天、还是泯然一笑，都好过躲在伪装成澄澈水潭的肮脏ู泥沼下苟延残喘。就像现在我正在做的这样。
看来，萧纪是真的不怎么热爱他那些让无数人为之头破血流的财产。因为ฦ谈到命不久矣这个话题，他居然还能ม够兀自低着头，将那精致的薄唇，抿出个十分浅淡的弧度，同时让我的心口不由自主地“突突”跳了几跳。
我用手指慢慢追溯着旋转上升轻雾，描摹它们婀娜缠绵的路径，不由的有些出神：“萧纪，我这个人从生下来到เ现如今，一共也没过过多少安生日子。所以时间久了，我对日子的要求也就降得很低。有时候，我甚至连日子是好是坏都懒得再去分辨，而其他人念念不忘的甘苦，对我来讲更是没有多少区别ี。因此，只要知道你仍然好好地活着，我想，我大概就可以活得下去。”
萧夫人的生意，本来就是些只能于阴暗处保存的生意。因此，洗钱机会对她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一层遮羞布。萧纪那一仗扯了她的遮羞布，基本等同于断了她的大半财路。
“是，我是很爱他。”我眼看着萧纪完美的面具从中间迸裂开一道缝隙，继续道，“我们是名义แ上的夫妻，也是在双方都一无所有时彼此唯一的家人。所以，那虽然不是爱情，但的确是爱。”
因为，他正在很是艰难地对着我问道：“顾惜，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在瞒着我的？”
我听不懂，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萧纪的肤色原本偏白，然而此刻๑却白得少了许多血色。那样纯粹的雪白将他一双墨色的眼睛衬得又深又黑，甚至有些惊心动魄，连带着脸庞的轮廓也显得锋锐了几分，比起平日里的淡漠，仿佛是有什么เ刻骨铭心的情绪再也无法隐匿。
萧纪侧脸略看了看我，复又转开，有些勉强地答道：“就像我说的，凡事没有万全，只有权衡取舍。我能ม将你送走，别人自然也可以将你找到เ。所以，在我采取行动的时候，你在天上才最安全的。这样，当你下飞机的时候，大局已定，萧叔他们也知道该怎样做才能ม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你的安全。如此，我留แ给自己的时间窗口并没有多长。”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可以永远不用再回来，永远和你一起，一直那么温暖地生活下去。我几乎都已经决定了，可是就在那ว个时候，萧叔和萧城他们差一点就丢了性命。然后，我终于醒悟了过来。其实从一开始，我根本就没有机会的，也从来都不应该生出那样的念头。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的全部。包括萧叔、萧城、萧池，包括他们所有人。还有你，顾惜。即便我放弃，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放过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
我没在意他的眼色，只继续问道：“听你们方才的对话，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她是问你要了什么东西，你没有给吧？”
萧纪只是静静地望着萧夫人，却没有接话。这样沉默的对峙又持续了一会儿。最终，萧夫人点点头，道：“那便这样。”
而且一直以来，不论是从萧纪那里、秦淮那里、还是沈昱那里得到的信息，全都不遗余力地带着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一路驰骋，直到将我脑海中的萧夫人包装ณ成一个外表貌若天仙，内心毒如蛇蝎，看似弱不禁风温婉可人，实则杀伐决断毫不手软，四面威风八面玲珑，令敌人五体投地闻风丧胆，且绝对不敢直视的神话传说。
我被他们两个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毛骨悚然，只能哆嗦着抖出个估计不怎么太好看的笑容：“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老人们都讲，凡是到一个ฐ新的地界上，总要拜一拜这块地头上的神仙，以后才好走路。如今我不主动去拜便罢了，神仙若自己้个上了门我都不给见，就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别去想后果了，苏漫。事已至此，有什么代价都是你活该。
贵。于是，只要这互动区开放着，它就必定成为我在动物园里呆的时间最久的地方。
萧纪反手轻轻护在小跳的扭来扭去腰部，防止她兴奋过度乐极生悲，然后淡淡答道：“很久ื以前在非洲看过，这里倒是没有。”
“不，不是妈妈的错，是我的错，”小跳着急地在我怀里左扭右扭挣脱出来，用肉肉的小手捧住我的脸颊，“妈妈给小跳讲过很多遍，不要在萧叔叔面前提爸爸和，小跳却总是不记得。对不起，妈妈。”
“去过蜡像馆的人都知道，即便是最顶ะ级的蜡像师制作出来的名人蜡像，也会有些让你觉得很像，也有些却让你觉得很不像。而且，往往越是陌生的越像，越是熟悉的反而越不像。这并非是水平所限，而是因为，蜡像是立体的，而你对某位名人的了解，却只有媒体上他刻意向你展示的那特定的几个面。所以，在你的脑海里，某一幅完美的照片，就代表了那ว一整个人。而当那一整个人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也许对他是谁都没有任何头绪。”
早ຉ在七年以前，我就不再纠结这类问题了。人生已经这般不易，何必再用这些无解的问题折磨自己。于是，我抱着单纯的欣赏眼光，眼看着萧纪把那ว些乱七八糟的纸板一片片拼回去，还起身去取了些其它什么材料，一会儿在这里加固一下，一会儿在那里支撑一下。
萧纪逼近前来，与我呼吸相闻：“为什么เ不听话。”
又过了两秒，萧纪恢复了熟练而好看的翻炒动作，却没有抬眼看我：“顾惜，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在称赞我很性感，不穿衬衫会更性感。谢谢，我很欣慰。”
所以，从我回来以后，萧池的工作就变成了盯着我。原来我一直折腾，她还算有事可做，现在我踏实了，她岂不是无聊得很？于是，我继续刨根问底：“那萧池一直负责这方面的工作吗？”
二十分钟以后，我站在一排噪杂又聒噪的店铺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呃，五金店？”
我摇摇头：“处理？这种事情，你能ม怎么เ处理？你说得对，沈昱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她不仅仅懂得该如何利用自己在萧家的特殊身份，更懂得该怎样利用秦淮对她的感情。谁让她有个ฐ如此非同凡响的妈呢。可我真的想不通，秦淮怎么会爱上沈昱？他难道不知道，沈昱曾经对你做过的事情吗？”
“你知道么，我所在的这个世界是有边界的，它的边界就像科幻电影中ณ那种无形的墙壁。我自一出生便坠入了这里，从此以后，即便可以看见墙壁的另一头，即便可以偷偷溜走一些时候，却永远无法真正留在别处。因为那墙壁其实蕴含着巨เ大的能ม量，它不仅可以毁灭所有想要逃走的人，还能够毁灭那个想要逃走的人在这个世界之外，所珍惜所留恋的一切。”
“原本是没有的。”萧城深沉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隐了去。在很多方面，他和他的老板实在很像，比如惜字如金，比如绝大多数时候都面无表情。但可惜，我对这类人的研究经验太过丰富，很擅长抓住旁人容易忽略๓的蛛丝马迹。
哈？什么意思？这个早晨能ม不能再莫名其妙一点？我望着萧纪雕塑一般眉目不动的英俊面孔，疑惑地抬起手腕，举到面前嗅了嗅：“有什么เ问题吗？”
但可以确定的是，那晚的萧纪，有些不一样。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我却不大想得清楚。可能是平时他并不会讲那么多的话，或者不会那ว样平静、温和而直白地，袒露那ว许多内心的想法。
可是前面那一二，着实不需要他去负责，非要这样先来后到เ地排过去，以我的不幸程度扣上罪过大小的帽子，反而是他有些冤枉。硬要放在一起来想，也只能算是我的个ฐ人问题，放在暗地里自虐一番便罢，放到台面上来说，就有些不应该。所以，我向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过去的那些事。他欠我的他赖不掉，他不欠我的，也不用他白白承担，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原则。谁成想，噩梦惊袭，这根深蒂固的原则，一不留神动摇了。而我却不知道，这动摇的后果，我是不是承受得起。
我突然有些口干舌燥，感觉手脚放在哪里都好像不大合适。他却自然的很，丝毫没有如我这般紧张慌乱。实在挺不住，我开始试图转移注意力：“呃，那个，你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我冲警官点点头，转身向后走了两步，然后猛然回头，向楼门口冲了过去。
我决定沿着韩亦下班的那条路，坐公车往他公司的方向，一路过去。虽然这样有可能会错过，但是只要保证一路上没有发现什么เ事故的痕迹，我便可以放心一些。反正只要他到了家，看到字条，就会联系我的。
我早ຉ该知道，我这些幼稚的东拉西扯，怎么可能糊弄住萧纪。我在他面前就像是空气，早就被看得不能再穿：“那你呢？顾ุ惜，你不要总把孩子扯出来做挡箭牌，我是在问你。你希望我在，还是不在。”
倒是小跳看了看萧纪，又看了看自己那碗已经被舀掉一块的嫩鼓鼓的腐乳羹，小心翼翼地问：“萧叔叔想吃腐乳羹吗？”
此时此刻，我手中的炭块，已经变成了一颗拉了捻的手榴弹，我眼瞧着引信愈来愈短，却觉得喉咙干涩得不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ม干等着它燃尽，干脆利落地将我轰个粉身碎骨。
然而实际上，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虽然我确是迫不得已被逼就范，但是协议就是协议。也当面锣对面鼓过，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过，最终，还是我有命门捏在他的手里，斗又确是斗不过，所以愿赌服输。
也好，这一次，我总算收到了将我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认命了。不会有，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有。其实，我早ຉ就应该承认的，我只是一直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而已๐。所以，我总是试着逃跑，总是将自己้伤得比上一次更加体无完肤。
我愣了半晌。他是觉得我自己来不安全，所以特意一路跟来的？
“顾惜，”韩亦用他漂亮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眉骨，“刚刚ธ明明是你说要去的。”
刚一打开这间房门的时候，我简直以为自己้直接穿越进了某部迪士尼公主ว系列电影，或者是儿时飘着彩色泡泡的不靠谱幻想里。
小跳的大眼睛，一下子笑成了弯弯的小桥形状：“好！”
“我知道他在哪儿。”萧纪墨色的眼睛定定望着我，“顾惜，我很熟ງ悉这里，我刚ธ才也看到了子弹的角度。狙击点只可能是在我原来住的那栋房子里。我会找到他，也能找到安全的地方，一直等到เ你回来，好不好？”
“可是萧城他……”
“顾惜，不要担心，他只是受了蒙蔽。而且，以萧城的枪法，他若真想杀我，方才我们就不会有任何机会。所以，不是有其它的问题和打算，就是他的心理波动太大。所以，若是当面见到เ，他一定不会将我怎样。放心。”
“可是……”
“顾惜，快走。”萧纪又推了我一把，“拜托你。”
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四周的人群依然疯狂涌ไ动着。我们两ä个静静立在杂乱ກ无章的人流间，如同一片清溪中两ä点碍眼的石块，不时被撞击地掀动摇晃着，却还固执地不愿离开。
他明明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我忽然觉得他变得非常遥远。身前身侧不时闪过的人影也好像都朦胧了起来，还拖着一条条长长的尾巴，就像电影中的慢动作。
只有他是清晰的。他的眸色深重漆黑，就那样静静地瞧着我，仿佛已下定决心，就要天荒地老地在这里伫立下去。
我被某个狂奔而来的人狠狠撞了一下肩膀，不自觉地又向后退去。周围又有数人涌了上来，将我挤在中间向后挪着。
萧纪条件反射般伸出手想要扶我，而那动作却被他生生停在半空，复又收了回去。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被裹挟在人流中愈带愈远，直到不断蜂拥而至的人影将我们彻底阻隔在彼此的视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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