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微笑恬然，是最合宜的大家风度，进退得宜，“皇上称赞，臣妇实不敢当。”
摩格见我只是沉默不语，道：“你以为我只是把你当作货物？”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不觉掩面道：“朕是一国之君，但凭……但凭你自己做主ว吧。”
我听一句烦一句，忍不住别过头连连皱眉，玉娆递过一杯茶笑道：“二姐润润喉，也不知二姐怎的，彷佛很不待见滟嫔的样子。”
说起凉州之行，哥哥不不免提到เ驸马戍卫边疆ຆ之事，又道：“长公主ว也与我提起，若我能为岳父一同戍边，也能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他想一想，“终究如今我与他们是亲眷，女女婿为岳父分忧也是应该的，而且，我也想……”
母女连心，我微微慨叹，果然是相像的。
卫临垂手道：“方才娘娘说起用芭蕉叶蒸煮ุ食物，人人都以为芭蕉只可观赏，其实入药也是极好的，芭蕉味甘，淡，性寒，本草上说可治心火作烧，肝热生风，除烦解暑。对热病，水肿，脚气，肿，烫伤皆有效。
端贵妃素来少言寡语，说到เ此节已属肺腑之语，乃是平生大大破例。德妃凝神倾听，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纯元皇后怀孕之时是她陪在身边，要收买太医和皇后身边之人也未尝不可。依她的性子，我当年对她恭敬有加她尚能毫不顾惜，何况是夺走她后位之ใ人？而她丧子之时皇后正好有孕，岂不更要叫人发狂！”德妃说到末节已有惊榷之ใ色，然而这惊榷里慢慢透出一些暗红的狂热，“如果这件事真是她做的，是她还死了纯元皇后与皇子……”
贞妃面色一变，指尖一松，一枚黑子便乍然落了下去。我一笑：“妹妹错子儿了。”
槿夕带着笑颜应声而来，我仔细留神，她眉心尚有未曾化区的忧虑，我温言问道：＇可是李长来了？＇
她的哭声幽幽的，无比哀怨，似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的小蛇慢慢钻进脑แ海里冰凉地游走。她呜咽着，如痴如狂道：“姜美人以后也有了孩子，她会去皇后的昭阳殿，她会贪看山石奇趣，顾不得脚๐下踩了青苔一滑，她摔了一跤孩子就没有了，说没有就没有了。”
我叹息道：“皇后希望你争气是不错，可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我笑看他，“听你父皇说已经在给你物色王妃了，早日成家立业，有人照顾你也好。”
熟悉的声音如一根琴弦拨动我久违的温馨亲情，我疾步上前扶住他坐下，欲语，泪先落下了。泫然含泣，“哥哥，你可大好了？”
我打量她俊秀的脸庞，“你倒是个有心的，都知道得清楚。”
正说笑间。却是槿汐进来，双手空空如也，道：“方才内务府小扬来回，除了皇上日常要用的血燕外，其余都没有了。”
“汾？”我恍然忆起数年前的凌云峰，我这般唤那个ฐ对我一往情深，气宇如云中君的男子——清。我回过神来微笑，“这样唤他，已知情深。”我笑她，“我记得曾有人说，我情愿嫁与匹夫草草一生，也断不入宫门王府半步！可不知那人是谁？”
我端正容色，略带两分玩笑口吻，似笑非笑道：“既惠余以至欢，又结我以同心。交恩好之款固，接情爱之分深。张华的永怀赋乃ี是悼念亡妻，皇上不会是有以玉娆ๆ为妻之心吧？”
叶澜依幽幽一笑，似能穿透人心，“若是可以相亲日日相见，何须再这般珍视这张小像。”她看一眼玄清，“王爷说是不是？”玄清以一丝错愕与失落回答她的问题，叶澜依抿唇一笑，“这张小像的确肖似淑妃，但皇上不觉得也很像三小姐与浣碧么？尤其是那眉眼盈盈。”
我轻轻嗔一声：“皇上。”
陵容饱满的唇色似盛开的玫瑰，娇艳欲滴，“臣妾以为要立刻绞杀！这个姑子心眼忒狠毒，又爱搬弄口舌是非，皇上定要拔了她的舌头给姐姐出气。”
“在甘露寺时淑妃独住一个院落，并不与你们同住是么เ？那么也就是说有人什么时候来来往往你们也不清楚了。”
玄凌睇她片刻，“你也是素日太小心翼翼了，日后留心着些就是。”转脸对着蕴蓉已是含笑，脱口道，“你有这份赤子心肠，如何当不得贵妃？”
玄汾低头默默，嘴角不由逸出一丝浅笑，拱一拱手道：“失礼，是汾小觑姑娘了。”
她笑意淡泊如明月下疏离的花枝，“这并不难。”
贞贵嫔黯然一笑，拨一拨耳边碎发，轻声道：“这宫中皇上的宠爱便是分寸，她还忌惮什么เ呢。”
玉娆轻轻一笑，如银铃一般，道：“这位王爷心思倒也别致，不似寻常俗物只懂ฦ送些金啊玉的。”
敬妃屈膝退下，顺手合了殿门。我见玄凌笑吟吟坐着喝蜜汤，不觉失笑：“不过一盏蜜汤而已๐，皇上何至于高兴成这样。”
我心中另有一重烦难事，只不便开口，转念一想甫出生的孩子尚不会睁眼，才稍稍安心，道：“皇上去也好。本宫一时不想见那么เ多人，何况她们不过是那些场面话儿，本宫也懒怠费神。若有嫔妃问起，就说太医要本宫多多静养。”
他急得跺脚，心疼道：“什么时候了娘娘还在意这些。”
盛装的徐婕妤身侧站着她的四位侍女，伺候着添酒添菜。除了赤芍一袭橘红衣衫格外出挑，旁人都是一色的月蓝宫女装ณ束。
我微笑安慰他，“你放心，本宫会开解她。”李长点点头，默默起身告辞。彼时残阳如血，在重重殿宇的间隙里投下灼艳的光影。李长的悠长的身影便在这血红里慢慢被拉得愈来愈长。
眉庄淡然一笑，眉目间另有一重如珠的温柔光辉，“皇上是皇上，孩子是孩子，他怎能和我的孩子相提并论……”眉庄本是随大流的大家闺秀，气度大方，随时守份，然而自从禁足一事伤了心，又几经波折，那股渐生的清高也日渐萌发了出来。
壶中有滚烫的热水，我徐徐提着冲入盏中，盏干萎轻盈的玫瑰花蕾在沸水中立时一朵朵娇艳舒展开来，似一点醉颜酡红，盛开在贵妃丰润醉酒的脸颊๐上。我轻轻一笑，“臣妾所听到的必定比皇上听到的难听百倍千倍，所以臣妾不生气，皇上也不用生气。”
我抚摩着香露瓶身上绘有的冰冷而艳泽的蔷薇花瓣，“对徐婕妤，我有不忍。所以……”我转身，冷住了脸孔，“我会尽我的力量去救她。”
因皇后病着，祺ຘ嫔又被勒令闭门思过，皇后身边也只有一个安陵容，偶尔也为皇后做一些分赏之事。
我反而笑，“本宫有什么好生气的。”
祺贵嫔自顾自饮了一口茶，微微冷笑，“庆嫔的嘴可真是甜，只不知是不是嘴甜心苦呢？”
我的啜泣在寂静空阔的颐宁宫听来分外凄楚，仿佛殿外蓬勃松散的如金日光也被那伤心的啜泣感染得失去了几分暑意，只灰蒙蒙地安静洒落。有这样静默的片刻，沉缓的呼吸间清晰地嗅到草药的苦涩芳香，檀香的宁静气味，殿外的花香甜细，以及混合在这些气味中的一个垂暮老人的病体所散发的浑浊气息。
眉庄轻轻一嗤，目光清净如波澜不兴的水面，唯见水光，不觉波动，“她是心病，头风么เ也不过是老毛病了。”纱帷的柔光柔软拂落在眉庄面上，益发显出她的沉静，“一个徐婕妤已经足够头疼了，兼之多年劳心，如今再多个你。”她的笑容再度飞扬，“嬛儿，连我都不曾想到，你还有回宫的一天。”
那ว么多的泪，我那ว么久没有肆意纵容自己้哭一场。我足下一软，伏在他的肩头，任由心头乱如麻绪，只着自己将残余的冷静宣之于口，“如果我可以跟你走，我何尝不愿意抛下所有就跟你走。什么也不想，只跟你走。可是你我任性一走，却将父母族人的性命置于何地？却将太妃置于何地？我们一走，受灭顶之灾的就是他们！”眼泪堵住我的喉咙，“从前也就罢了。”我茫然四顾，“如今，我们还能ม走去哪里？天下之大，容不下一个玄清、容不下一个甄嬛，即便天地间容得下我们，也容不下我们一走了之后终身愧悔的心。清，由不得我们选择，——不，从来就是没有选择。”
我因了然而放心，和颜悦色道：“我有什么委屈的呢？皇上都是为了我。”我沉吟片刻๑，“皇上除了忙政务之后，在后宫之中ณ可否……”我见芳若微有探询之色，索性开门见山道：“我与姑姑打开天窗说亮话，离宫四年有余，宫中选秀两次，已不止是从前那些旧ງ人了。我很想得到姑姑指点，皇上身边如今是哪几位姐妹最得恩宠呢？”
我眉心曲折，含悲不止，“皇上如今能这样待我已๐经是我最大的福分了，哪里还敢多奢求什么呢。若是皇上能让我腹中的孩子有个ฐ名分，哪怕只以更衣之份回宫，我也感激涕零了。”
槿汐微微一笑，那笑容亦淡得像针脚一般细密，道：“也就如此吧，好与不好都是命。”她把衣裳首饰理一理，道：“方才李长府里的总管说要娘子盛装，送这些东西来也是这个意思。”
相思之人，是最禁不得远离的吧。也常常因为远别而寂寞，只是这寂寞因为有他即将会回来的盼望，也是寥落中带着绯红的欢喜与期待的。
我低首微笑，睨他一眼，道：“我不过那天随口说一句，偏你这个人当正经事记着。何必特意跑过去买。”
缓缓梳妆，精心描绘，很久ื没有这样用心。梳一个简单清爽的半翻髻，头上如云青丝蓬ศ松松往后拢起，细致地一束一束挽好，显出一个双髻抱面，头顶ะ椎朵的半翻发式。斜斜簪一支翡翠七金簪子，细细垂下一缕银丝流苏，坠着一颗珠子，簌簌打在鬓角，光润地滑过又滑来。一排十二颗浅浅粉红的珍珠，小手指的大小，排成新月的形状簪在发髻间，螓首轻扬之际，便有濯濯光华闪烁。窗台上供着一束紫兰，芳香清盈，我心下微微一动，随手摘了两三朵束上，簪在髻边。
他神色y沉似乌ไ云密布，沉默片刻，爽然道：“不错。”
从前宫中ณ传闻，只说舒贵太妃得先帝专房之ใ宠，宠冠六宫。我总以为不过是寻常的君王与妃子之情罢了。却原来，舒贵太妃与先帝都是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如夫妻之情，才能ม这样情比金坚吧。
其实仔细看去，浣碧的眉眼是与我极像的。就如不仔细去看，玄清与玄凌的背影也是有几分相似的。毕竟，他们是兄弟呵。
他笑一笑，有难言的苦涩，“我若存心不想让你发现我，你又怎么能察觉我在外头呢。”
浣ã碧欲言又止，终久没有再说下去。我的种种无奈与担忧，她不是不晓得。片刻，她望住我，似是劝慰似是安慰道：“可是王爷的心意小姐已经明白了，只怕见面尴尬。也不知小姐方才回绝王爷的话王爷听进去没有，若还没明白，真真是教人烦恼。”
而人，并非草木啊。
我点头道：“胡德仪刚生下了和睦帝姬，又从昌嫔进了德仪，正在得宠的时候。芳若又要常常带着帝姬去太后那里，自然忙碌些，没功夫常常来拿佛经了。”
“太妃不觉得，我的娘亲也很可怜么？”我惘然而笑，迎着舒贵太妃的目光道：“我的娘亲，她做了爹爹一辈子的妻子，却从来不知道爹爹心里喜欢的一直是另一个女人。虽然爹爹没法子给何姨娘一个名分，可是因为亏欠，因为思念，也因为浣ã碧，爹爹心里必定也是常常想念着姨娘的。与娘相比，也不知道是谁更可怜了。”
我忽然意识到：玄清已๐经两月没有来过了。只余河水依旧静静蜿蜒，阿奴照例是唱着那一首她常常唱的曲子。
我低低唱道：“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为谁苦？双花脉脉相问，……”却是忘了歌词，再也唱不下去了，只得笑道：“真想不起来了。”
芳若徐徐的语句还是贯入我的双耳，“十月间选秀，所能入皇上眼者颇多，共选了宫嫔十八人，是皇上当政以来中ณ选人数最多的一年。”她微微沉吟，与槿汐互看了一眼，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此番入选的小主们都是中等仕宦之家，未有太显赫也未有太卑微者。而且，她们的年纪都小，未有一位超过十五岁者。”
然而末了，静白的一句话更是刺耳，还是传入了她耳中，“请恕贫尼再多嘴说一句，这儿可不是宫里让娘子予取予求，娘子也不再是从前的娘娘了，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2๐、莫愁歌：南北朝时萧衍所作。
李长忧心忡忡，贤妃娘娘志在后位，视娘娘如眼中钉，屡屡暗算，娘娘不能不当心。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r中，我不动声色，淡淡道：知道了。
47、吹簫人去玉樓空上
我受册为皇贵妃之后，固然是权势倾倒后宫，因着意外的足伤，玄凌亦对我颇็多爱怜，然而，我所受的宠爱，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对镜时，亦惊觉自己一月之ใ间的苍老变化，鬓角的发根隐约可见霜色，整张脸削尖而憔悴，眼角，已有细腻缠绵的细纹横亘其上，知道此身只是以色事君上，费心保养多年，不过短短月余，却仿佛十数年时光从我面容上虫虫逃逸而去。
是了，我老了，又有足伤，色衰，自然爱驰。
何况我的骤然衰老，是让他疑心的，即使卫临曾数次向他回禀，“娘娘是惊忧过度，足伤疼痛才致使容颜憔悴。”但我在无数次转身后，感觉到เ他狐疑的目光如钢刀，刀刀刮得我背脊发凉。
红颜未老恩先断。我了然一笑，这是宫中女子的命数。
笙歌饮宴圣心欢悦，皆在胡蕴蓉的宫中。宠爱，恰如渐渐西移的日光，此刻๑，正无比明媚光耀的停驻在风华正茂的贤妃胡氏身上。何况，他此刻深得玄凌的信任。
因而，即便有我的皇贵妃身份，宫中权势最煊赫的，终究是胡蕴蓉。
我默然低首，目光停驻在床下摇头晃脑的涵儿和润儿身上，他们的声音还稚嫩，然而朝气蓬勃，像新生的草，谁也不能遏制他们的长势。
我慈爱的微笑，幸好，我还有我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