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时一对眸子烁似寒星。我心下一动，暗想玄汾这一双眼睛，倒似极了玉娆明眸点漆。
我只目光灼灼望着她，“我与妹妹相交不深，但惜惜之情却也不假。”
我微笑道：“这就是见外的话了。我听二皇子哭得响亮，可见身子壮健。妹妹该高兴才是。”说罢从r母手中接过孩子，笑道，“淑母妃抱一抱，可要乖乖的哦。”
我心下不忍，柔声哄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再不说了，好不好？”
我恬和微笑，道：“是个珍字。”
李长殷勤应了一声，一行人送了玄凌过去。
空气里淡淡弥漫出一股素า雅的香气，浣碧轻笑道：“好似是金扇合欢的味道呢。”
玄清对这位幼弟极为爱惜，虽不是一母同胞，平阳王的生母亦身份卑微，却如手足同胞一般。玄凌笑道：“如今老九年纪也大了，不止想出去走一走，也该娶位王妃静静心了。”
这一日晚，玄凌遣李长送来了一品椰汁红枣雪蛤，我谢恩接过，未免槿汐在旁้尴尬，只叫她去小厨房看着炉子上的清炖金钩翅。数日不见，李长整个人迅速苍老了一圈，脊梁也有些伛偻了。
眉庄微微一笑，“这有什么เ难的，总再想个法子就是。”
与浣碧一起的品儿道：“看得真真儿的，是穆贵人、严才人和仰顺仪。”
玄凌说得太急，太后微微横了他一眼，捻着佛珠道：“徐婕妤的胎已经有六个多月了，若要强行催产，大约也能安然养下来。皇上膝下子嗣不多，而妃嫔俯首皆是，自然是皇家血脉要紧。能保全大小就要尽力保全，若不能ม……你们该明白怎么做。”
祥嫔尖细而刻薄的嗓音是我所熟悉的，她的言语尖刻๑而流利，像刀尖划过皮肤一般流畅，“黎氏这个ฐ贱妇，平时看她不声不响地老实，一转眼倒学会去旁人面前告状了，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丛丛舒卷自如的嫩绿之ใ后，却是敬妃抱着胧月小小的身躯，正仰头看着天边的云彩说笑。胧月双手勾着敬妃的脖ๆ子，头靠在敬妃肩上。敬妃一手抱住她，一手拿绢子不时为她擦拭额头的汗水，时而吻一吻她的脸颊，逗得胧月咯咯直笑。
正说着，花宜进来道：“启禀娘娘，翠微宫的祺贵嫔和庆嫔来了。”
“不安？”太后抬手抚一抚鬓发，似笑非笑地缓缓道：“怎么เ莞妃身怀六甲，君恩深厚，这样风光回宫也会不安么เ？”
我心头亦是一酸，“我既回来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好好的要招的人哭呢？”
我望住他，数月的悲辛只化作两行清泪，无声无息绵湿衣衫。
我颔首微笑，“不过是皇上垂怜罢了。”我望一眼芳若，“我要回宫的事宫里可都知道了么เ？”
李长忧心道：“冬日里天一冷旧疾就发作了，加之滇南报来六王的死讯，六王是太后抚养的，太后难免伤心，病势眼瞧着就重了，到现在还一直病得迷迷糊糊呢。”
李长唇角微动，道：“奴才虽然旁观，却也清楚。娘娘当年是受足了委屈的，胧月帝ຓ姬生下来前娘娘过得多苦，只是皇上也有皇上的不得已啊。”李长低头片刻๑，笑道：“其实娘娘想见一见皇上也不是不能ม，前两日正说起正月里要进香的事，从前皇上都在通明殿里了此仪式的，今年奴才就尽力一劝请皇上到甘露寺进香吧。”
等我回来。
上车时车中ณ有些闷热，遂让浣碧卷起帘子透气。我自马车中ณ掀帘，旁边正停驻着一辆朱红色油壁车，悬挂着与红正对的浓青色绣折枝花堆花帘ຈ子，花纹式样其实也普通，只是那帘子的料子看着眼熟ງ。细细一想，才想起从前京中各府命妇入宫，车马上最爱用这种零霓缎的料子，沾雨不湿。更妙在阳光底下，这零霓缎自然而生光泽，仿若霓虹，故称零霓缎，十分希罕。且它辕马华贵，连驾车的侍从也是人高马大，一应的整齐衣衫穿着，护送两ä旁，说话的言语也一声也无，想来是豪门之家的奴仆伴随主人外出。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后宫－甄嬛传43๑4。解隙
积云笑道：“娘子若觉得闷，不如和我们太妃往那ว台阶上去坐坐，我可打扫干净了的。”
我无数次从梦境里惊醒过来，遥想远在南北的爹爹和兄长，软弱的玉姚，年幼的玉娆，年迈的娘亲，和惨死在狱中的嫂嫂、襁褓中的致宁，我恨得极力握拳，握得折断了一段又一段养得极长的指甲，那清脆的“喀嚓”声，如死亡之声和仇恨而不得报的痛苦一般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似鬼魅一般寸步不离，一寸一寸卡着我的心房，几欲迫死，迫到我心灰意冷，人如残烛。
而如今，在陌生的深夜里，这样骤然出现的大猫，几乎吓得我魂飞魄散。
浣碧的话并没有完，她是语气稍稍松缓，一手不自觉地抚着我身下柔软厚密的绒毯，抚了一下又一下，仿佛不能控制一般，道：“其实温大人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不合时宜，总在小姐不喜欢的时候提喜欢不喜欢的事。可是王爷呢，若在从前小姐未嫁时，小姐在闺阁中常常期许的，不正是六王这样的男子么เ？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是小姐常常说的话，只要小姐心里还这样想，那么เ六王总是您喜欢的那一种男子。我方才说，小姐从前不喜欢的，现在也不会喜欢。那么换言之，小姐从前喜欢的，现在也未必会变的不喜欢。”她的笑意幽幽晃晃似摇曳的烛光，“小姐才刚说与其是王爷，不如是温大人，到底也能平淡些到老，心无杂念。我相信小姐说的是真心的，因为ฦ小姐不喜欢温大人，所以可以平淡、可以心无杂念。若是喜欢，怎能做到เ平淡而心无杂念呢？”
浣ã碧见我执意要去，也不好再劝，只得翻了件大毛的衣裳出来为我穿上，把头发拢好，又抱了个收炉在我怀里，扶着我一路往绿野堂去。
我低低笑了一声，再也不言语了。
我心下对浣碧更是怜惜，若不是因为绵绵的出身的缘故。想必从前在家中，浣碧也是甄家娇贵矜持的二小姐吧。她的年纪，原本也就比我小了一岁的。
玄清澹澹的笑容胜过波光浮曳的清澈明亮，“若娘子在从前得意时，说出这样的话清并不足为奇。只是如今娘子依傍佛祖修行，却也还不相信缘分么？”
他的喜色因我的记得而显露出来，他的眉目浅淡而温和，笑道：“嬛妹妹的记性最好，我确实是有二十五了。”
我不假思索，道：“是。”
槿汐服侍着我擦洗了身子睡下，只一味和静微笑，“的确是奴婢玩笑了，引娘子笑一笑，能好好睡罢了。”
浣碧忙接过一看，喜形于色：“是红糖！怕是足有三四斤呢。”
我望着温实初ม，乍见故人，眼中不由á热了，道：“温大人。”
浣碧知道后笑我：“小姐实在多心了，慕容氏跋扈，小姐谨慎，又最得圣眷，怎会和她一样呢？”
端妃爽朗一笑，道：“在这宫里疼的地方多了去了，哪里在意这个。”
“这……”李长为难道：“华妃娘娘今日已经求见了三次了，这回连头也撞破了。”
我黯然不已，裙角曳过满地梨花堆积，迤逦出一道泪痕似的痕迹。我缓缓走出存菊堂，这个地方แ，我将许久不能来了。
太后斜睨她一眼，道：“哀家问她，你倒先慌了。”
为ฦ了此事，我很为哥哥捏了一把汗，兵部就在汝南王眼皮子底下，大半是他的心腹。玄凌此举，无疑是令哥哥深入虎x。万一一个不好，只怕连性命怎么เ丢的也不晓得，何况哥哥还身负监察汝南王举止行动之ใ举。既然已๐令他们防备，那ว么又如何能探知汝南王一党不可告人之事呢。不仅无功而返，更会打草惊蛇，自伤其身。
我仰头喝尽杯中的葡萄美酒，冰凉的酒y滑过温热的喉咙时有冷冽而清醒的触感。失子一事，我已๐经清楚地明白，只要汝南王不倒，慕容氏族不倒，那么เ无论慕容世兰在宫中犯下多大的过失，玄凌都是不会、不能也不敢杀她泄愤的。
一旁的浣碧苦笑：“原来女子的容貌当真是比心性更讨男人喜欢。可见男子都是爱美貌的。”
未及我细想，玄凌已道：“容儿的美人还是去年此时封的。”玄凌执起陵容的手，含笑凝睇她含羞绯红的容颜，柔声道：“就晋封为从五品小媛吧。”
皙华夫人到底是不敢动手打我的，但是看着眉庄这样代我受过，心中焦苦难言，更比我自己受责还要难过。我只能ม这样眼睁睁看着，只能一字一字慢慢读着，熬着时间。
我“恩”了一声，正要问他恬嫔的事，他的语气却哀伤而清冷地贯入，他说：“恬嫔的孩子没有了。”玄凌把脸埋入我的手掌，他的脸很烫，胡渣细碎地扎着我的手，声音有些含糊，“太医说五个月的孩子手脚都已经成形了。孩子……”他无声，身体有些发抖，再度响起时有兽般沉重的伤痛，这一刻，他不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而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朕又失去了一个孩子，为什么朕的孩子都不能好好活下来？难道是上天对朕的惩罚还不够么？！”
我与敬妃低头三拜，恭谨答允：“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
我慢慢饮了几口。道：“这样住着就很好，只把堂名改成殿名就是了，如今国库不比平日，能俭省就俭省着吧。有用的地方แ多着，臣妾这里只是小事。”
果然玄凌连着打了几个呵欠。最后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道：“你放心。如今用人之际没有办法。沈容华的事朕没有忘记，亦不会轻轻放过。”
哥哥温和一笑，“你不是不晓得，我虽然是个男人，却最怕吃苦药，还是宁可让它疼着吧。”
再转已๐入了内室，见眉庄站立门口，远远便向我伸出手来，眼中一热，一滴泪几乎就要坠下，忙快跑几步上前，牢牢与她握住了双手。
面容犹带微笑，得体地隐藏起翻腾汹涌的委屈和怨气。我抿嘴思量片刻，缓缓道：“皇上的心意是好的，娘娘想来也不会有异议。只是皇上想过没有，慕容氏前线刚告捷，皇上立刻恢复了华妃协理六宫之权。知道的自然是说皇上体恤良将功臣，不知道的恐怕忽略了皇上指挥英明只说是皇上仰仗着慕容家才有胜仗可打，所以迫不及待重用华妃以做笼络。”心高气傲，当皇帝ຓ的最怕别人说其无用，更怕臣子功高震主。这一针刺下去力道虽狠，却想来有用。我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是有那ว起子糊涂ิ人爱在背后嚼舌，皇上也别ี往心里去。”我略停一停，见他隐约有怒色在眉心，继续道：“只是一样，汝南王已得高功，此刻必然喜不自胜。汝南王与慕容一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皇上此刻授权于华妃，恐怕汝南王一时忘形反而于战事不利。”
我微笑正视她：“怎会。娘娘一片心意嫔妾了然于心。”华妃被我噎住，又无从反驳，只得道：“婕妤明白就好。”
天际云遮雾掩一弯朦胧月牙，月光在郁郁的殿宇间行走，莹白的，像冰破处银灿灿的一汪水，生怕宫殿飞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宁静。御苑中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
众人见是我进来，都唬了一跳。翠儿和喜儿忙住了嘴，抢着请了安，赔笑着上前要来接流朱和浣ã碧手里的东西。
玄凌神色迷醉：“朕看重的是你的情。”
康贵人怯怯看我一眼，忙不迭摇手道：“不是不是！我并无这样的意思，两位妹妹误会了。”
陵容似有愤懑แ之意，道：“两位姐姐怎可如此揣测！淑妃姐姐入宫病重由温太医照拂乃是情理之ใ中，温太医医术高明不说，与姐姐两ä家本是世家，常有来往的。当年选秀入宫时本宫曾与姐姐同住甄府，温太医与姐姐和甄公子自幼便是相识，入宫互为照拂也是应当，怎会有私情这一说！”她转首看着玄凌道，“臣妾愿意相信姐姐清白！”
她言辞恳切，然而如此言语，玄凌脸上愈添了一层不悦之色，端妃微微蹙眉，敬妃面上亦笼了一层y云。
“如此说来，竟是青梅竹马了！”祥嫔“啧啧”道，“看来祺嫔所说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何止是青梅竹马！淑妃入宫前温实初还曾上门提亲。”祺嫔颇有自得之色，唤过身边侍女，“把陈四家的带上来。”
大殿光线所聚处走来一个身形小巧ู的女子，仿佛有些年纪了，背影也有点佝偻，一身半新的翠蓝家常婢仆衣裳，一进殿腿一软便跪在了祺ຘ嫔身后，磕了两个头道：“奴婢给皇上皇后请安。”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忽而疑惑，这声音很有些耳熟ງ。敬妃看我一眼，意指是否知道此女的来路。我仔细分辨她匍匐的身影，终究一无所获，只得摇了摇头。
玄凌皱眉道：“抬起头来说话。”
那妇人怯生生抬头，她看上去并不算很老，但眉目间有饱受风霜摧残的痕迹，使她过早呈现出老态。那妇人的目光在我身上溜溜一转，萌发出一点热切的期盼，很快随着她的面容一同木然下去。我仔细分辨她的容貌，蓦地灵光一现，唤道：“玢儿！你是玢儿！”
她想要应声，却被转头的祺嫔狠狠瞪住，吓得忙忙噤声。祺嫔撇了撇唇角，道：“淑妃还认得她！只是她现在可不是甄府里的小丫鬟玢儿，是管府里管马房的陈四的媳妇儿。当年甄府获罪，所有奴仆全部充公变卖，要不是管府里买了她给她口饭吃，现在早饿死街头了。”
我鼻中ณ酸涩，昔年的玢儿是多么活泼伶俐的一个ฐ小丫头，爱玩爱笑，如今生生被磨成了一个半老的妇人。我留意她神色，这些年，想来她过得很不如意吧。
我伸手搀她，“玢儿，有什么先起来回话吧。”她的手猛地一缩，更往后退了一步，低头道：“奴婢不敢。”
祺嫔不耐地回头，道：“啰嗦什么！回完了话就是。我只问你，昔日你在甄府当差，温实初是否曾向甄家大小姐，也就是你眼前的淑妃提亲？”
玢儿看看她，又看看我，神色凄楚。很快，她避开我的目光，声如蚊讷地低语几句。祺嫔怒起，喝道：“皇上皇后面前得要大声回话，陈四没说给你规矩么？”
玢儿听到“陈四”这个名字猛地一哆嗦，眼中已有了泪意，慌忙道：“淑妃娘娘选秀半月前，温太医曾上门提亲。不过不是过了老爷夫人的面儿来的，只是私下到娘娘面前说了。”
玄凌紧接着问：“娘娘答允了没？”
玢儿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娘娘……”她的目光遇到祺嫔凌厉的眼神，欲言又止，终究把后头的话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