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垂眼看着哥哥,想把那张脸分毫不差地刻进心里,他胸腔里一派暖热温柔的水流,一派击凿心壁的利器,他已经分不清眼下是要拥抱哥哥,还是把他撕成碎片。
段沂源的眼神突然暗下来,一瞬间几近狰狞,周瞭被骇住,却还是说完了后半句:
“我菜也没买够,随便吃点吧。”他冰箱都不用开,直接把蔬菜拎进厨房,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熟练切剁的声音。
“小望,我们是兄弟。”
哥哥的声音实在温柔得犯规。
周瞭在看守所的床上睁开眼睛,他刚刚ธ做了个噩梦,眼下却半点剧情都想不起来了。单人囚室的那扇窗户又高又窄,他抬起头去看,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耳畔突然想起清晰的低语,那小子根本没有睡,就等着在他完全沉浸和放松的时候,再给他最后一击。
但是这还不够。
周瞭跟过去:“你去哪儿了?”
“我要一直抱着你。”周望趁机撒娇,紧紧ู压着周瞭,手臂伸到哥哥脑后交叉搂住,腿也缠上去,这才侧了身,把哥哥像抱玩具一样抱了满怀。
周瞭转过身,弟弟站在在他身后,帽子总算放了下来,低着头站在那,像棵孤零零的树。
周瞭直觉不好,跑到เ他身边去,伸手摘他罩在头上的帽子。周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手都碰到เ了帽檐,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周瞭的手腕,捏得他骨头都发出响声,周瞭这才看见弟弟朝自己抬起受惊的双眼。
“我对女人硬不起来。”周望面无表情地说,随即放开了陶陶的脚。
“还是现在这样好,一个人自在。”他笑着搪塞。
周瞭看向自己的弟弟,男孩儿坐在那,从头至尾一声不吭,只低垂着眼睛,筷子也没动几下。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周瞭想。
半夜周瞭无端呻吟起来,周望一直没合眼,便忙拧亮灯起身看他,哪怕灯光颜色昏黄,也看得出周瞭脸色发白,裹在被子里轻哼,周望被吓到,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儿烫,应该是发烧了。
“嗯。”
“哥,我喜欢你。”周望似乎就等他唤自己้的小名。他一字一句,万分认真地告白,并不把这当豁出去的宣告,他在这辈子最该认真的事上犹豫了六年,他所有的心智、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思量,都注入到这几个本该永不出口的字上,每个字都被他在胸膛里反复碾压,在牙间酸涩地咀嚼,吐出时早已失去了“喜欢”这种情感本该有的鲜活和饱满,而是伤痕累累的,压抑后迸裂ฐ的。
周望给他个白眼,掏出手机本来准备跟哥哥说一声晚点回家,想了想,又放弃了这念头。
这时候胡博也东倒西歪地蹭过来了,不由分说就拿膝盖顶了周望的腿弯:“你个死兄控,见着你哥就不管老子了!”
周望眯起眼睛。
那ว种诡异的他甚至不知道叫做罪恶感的情绪纠缠了周望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明白周涵之所说的变态,指的是同性恋,直到他又用了很长时间,明白自己也是一个同性恋。
那尾音里的小得意藏都藏不住,周瞭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几乎顶到了头盔。
周瞭愣了愣:“坏消เ息吧。”
周涵之百口莫辩,不管是周望脸上的伤还是诈骗案,警方当然不会相信一看就品行不端的成年人,而去怀疑被老师领着来报警的初中生。
“……那么点哪够花。”
他伸手到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再从另一个ฐ口袋找出了个ฐ一块钱的打火机,自己给自己点上。
也许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某根孱弱而胆小的神经让他想起了爸爸妈妈,他才15岁,他的腕骨被高大的成年人钳住就几乎无法动弹,他的眼前闪现爸爸妈妈的脸,他大概就是在那个瞬间哭了出来。
周涵之曾经是个赌徒,他的第一任妻子因为他嗜赌而离婚,与那ว一家四口关系“亲近”也不过是因为,他总是朝弟弟伸手要钱而已。再婚之后他似乎是收敛不少,既ຂ然不需要借钱了,自然也就疏远了与周云之的关系,直到他接到电话,收到他弟弟与弟媳车祸双亡的消息,而紧接着,民政局的人要求他前去商讨那对兄弟的监护权。
周望满脸都是眼泪,他在几秒里淌了满脸的眼泪。
周望把抽屉关上,脸上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了,好半天终于弯了弯嘴角:“知道就好。”
周瞭扶着墙吐了一场,人这才清醒了些,然后钻进单元门洞里,歪歪扭扭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来。
周瞭走出酒店,小温才木愣愣地回头问:“刚刚总监是哭了吗?”
周瞭打开家门,扯开领带将自己放倒在沙发上,鞋也没脱。
他三年前就从那间旧屋搬出来了,新租的房子是精装修的单身公寓,在市区,这是他住过的最冷清的房子。
这四年里他像被狠狠拧了发条的木偶一样拼命工作,曾经半夜加班的时候胃出血被送到医院,短时间内把业内的职业病几乎ๆ都得了个遍,莫逸都说他会为猝死的广告人添丁。
后来他也怕了,才没那么拼命,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法填补的空落感。盲人不能视物,聋哑无法言语,像残障人士被剥夺的能ม力一样,他的生活也彻底空缺了一块,或许能去习惯,但要花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四年?四年远远不够。
有时候他会想,小望其实根本不是他的弟弟,他也不是小望的哥哥,他们其实是一体的,诞生于同一个子宫,如果分开的话,就会像这样,不完整,并且要承受长久的痛苦。
但今天的这通电话,简直让他想要嘲笑自己้。周望过于平淡的语气通过电å波,被覆上一层抓挠皮肤一样的杂音,听上去太陌生了,他没有任何一刻๑像那个时候,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是独立的两个人,会相遇,也会分开。
当然也会变得陌生。
周瞭仰躺在沙发上,他身上带着庆功宴上沾染的酒气,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一脸,形容狼狈,活像个失恋的人。
是啊,失恋,小望曾经是他的恋人呢。
那两个字在他嘴边滑过,像后知后觉的一阵香气,凝结在了枯萎的时节。
这是2๐0่1้x年的秋天,周望和百里宣一起回国。
之前在美国参加一档选秀节目而红极一时的百里宣已经成为流行摇滚界一颗新星,未曾踏上国土就已收获一批追随者,她在谈话节目中曾经说过,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让她找到了最适合她的音乐,而深度挖掘的娱乐่新闻已经把故事中的另一主角曝光。
而那篇新闻的配图,是订婚宴上周望和百里宣站在蛋糕旁的照片。
第32章
抽离
周瞭坐在花色暗雅的石面长桌前,桌子中央有一柄七枝的烛台,吊顶很高,螺旋状的水晶灯垂下,光影遥遥与烛台的银质表面辉映。
一墙之隔的厨房有隐隐响动,隔音很好,周望就算在里面打碎盘子也不会惊动他。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几乎一晚上没睡着,就等弟弟给他挂电话,然后他就可以见他了,但结果是他被上门自称司机的人带到เ了这里,就连玄关的装饰墙格里都放着周望和百里宣的旅游合照,他就被带到了这么一所房子里。
“饿了吗?喏,先上我拿手菜。”周望的白衬衣袖口挽至手肘,没有系围裙,他那双从前只懂弹吉他至多给周瞭刷刷็碗的手,托着只烤了淡金色花纹的瓷盘,放到周瞭面前,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笑容开朗地说:“快尝尝看,你还没吃过我做的菜呢。”
周瞭紧张地拿起筷子,好像口腔都为了配合而慌慌张张地分泌出唾液,他夹了一只饱满的虾仁,嚼过后朝弟弟竖拇指:“好吃。”
周望笑眯了眼睛,干脆在他对面坐下:“那边的中餐馆没几间做的合口味,我就自己试了,当然比起哥哥你的手艺是不够啦,这道蒜蓉虾最简单,我也练了好几个ฐ星期。”
周瞭刚要吞吐着接话,周望就站起身:“我还烧了汤,你等会儿。”
他闭上嘴,低头看那一盘喷香扑鼻的虾仁,慢慢执箸又夹了一个ฐ。
所以为ฦ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望笑着招待他,要亲手下厨,却并不会像从前那样做了好事就巴巴๒看着他邀功,甚至不得意,他坐在这样的餐厅,浑身上下都像个笑话。
心里憋得透不过气,嘴里的食物也味同嚼蜡。
周望随后又端出两菜一汤来,周瞭根本应付不过来,只能ม努力往嘴里塞,每一样都说好吃,结果就被噎着了。
周望忙给他倒水,他忙伸手接,手指碰到的那一刻水杯竟然垂直落地,接下来一串清脆的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