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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刚ธ从学校回来时,曾在村里遇到过他小时候的玩伴,可他们的相见却给了他不小的震动。六年里,当年那ว些小男ç孩已经长成了小伙子,每天下地和村民们一起干活儿了。一起玩儿过的小姑娘很多都已经嫁人了。再次见面,他们能ม相互交换的只有客气的问候和满眼的陌生,然后就是尴尬和沉默了。李重从他们的眼中和晒黑的脸上看到的是麻木和对命运安排的无຀条件顺从。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些人是在为他的父亲李大元,也๣就是在为他自己้种地。他感到一阵阵失落和恐惧。

好奇怪的地方แ一群身穿银灰色金属外衣带着眼罩的人眼睛在眼孔中ณ发出光蓝绿色的像野猫围坐在形状奇特的金属座椅里激烈地争辩着用各种精准的理论名词和精神๰疾病的专业术语概ฐ念和定义แ的拼杀想起了成语唇枪舌剑有几个人从金属椅子里跳起来金属的摩擦声可怕地刺激着每一条神经快掩耳咦手怎么动不了蓝绿色的光闪成了一片要动手了吗嗅到过年放炮时的火药味有人来了三个带眼罩的矮人拖过来一个高个子蓄着长白胡须的老人是个ฐ深眼眶的俄罗斯ั人被推进了金属椅子围成的园圈里蓝ณ绿色的光在老人苍白的脸上扫过像手电筒一片激忿的吵嚷你患有重度抑郁๗症和躁狂症一个声音不无骄傲地宣布๧你八十多岁了还离家出走与妻子冷战典型的抑郁๗症临床症状你需要心理治疗按时服用prozaທc百忧解快给他拿水来白胡子老人惊惧激怒的面孔你们是谁人类心灵的巫师突然挥起手送来的水被打翻你们才是病人文明的病人自以为能ม读懂ฦ并主宰人类灵魂的病人老人的胡子瑟瑟地抖他拼命挣扎终于挣脱๳了蒙眼人的手臂踉跄地跑了有手稿从他身上掉下来散了满地都是是复活那逃跑的人是托尔斯ั泰怎么回事又是一片嘈杂声另一个人被蒙眼人推了过来是个ฐ手指关节粗大的意大利人瞎子脸只朝天不朝人一个坐在金属椅子里的人用带金属回音的声音说你知道吗老头你所有的雕塑作品都是向你生身父母发出的质问来自潜意识里的质问他夸张地加重了潜意识这几个ฐ字配合着一个ฐ大大张开的手势好像在比喻无边无຀际的海ร洋为了一个你一生都不了解的原因你被亲生父母不明原因地送给了一对无຀儿无女的石匠夫妇你看见你的父母乘๖坐马车从石匠家门前经过是里面有你的其它兄弟姐妹他们从来不下车没有人进来看过你一眼你被亲生父母残忍地抛弃了就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你从童年起就有巨大的心理创伤可惜你生错了时代知道吗现在不止一种方法可以治疗你的病你听说过吗心理学是解析人类行为ฦ动机和情感根源的现代科学过去人类只能去教堂向神甫忏悔以减轻良心的负担我们现在取代了他们上帝已经式微文明就是这样进步的盲眼的意大利人站着不动可怕的沉寂突然一个巨大的声响地球仿佛被震裂有东西破碎后轰然倒塌是西斯廷教堂的顶壁画全部砸落下来亚当夏娃ใ成了普通的碎石和尘土眼被迷住了再睁开米开朗基罗也๣不见了更多的蒙眼人出现了都为了什么不同的观念撕打起来他们身上贴着长长的字条上面写着不同主义的名字像尾巴๒也像旗๱帜ຒ随着他们身体在抖动不知何时他们手里出现了新奇古怪的武器自动分成了不同的阵营真枪实弹打起现代战争黑紫色的血溅到了空中落到眼睛里和脸上抹一把拿近细看是人类被极度的逻辑思维分析后冷却了的血掖接近凝点没有了血的原色和温度那里轰隆又是一声巨响更加惊心动魄所有在场的人都消失在一大片白热刺眼的火光中ณ一切都逐渐平静地上有许多奇怪的尸体上面有什么东西散开来象散落在田间还没有被捆扎起来的一堆堆麦子小心不情愿地走过去看见蒙眼人尸体上有一层层的东西被炸得从里面翻出来再细看竟是一个ฐ个蠕动着的苍白的东西从里向外爬到底是什么东好陌生我是人类的原始感情已被各种定义和心理学的逻辑分析分割得体无完肤我苟延残喘窒息几个世纪了我痛恶毁灭不过反正也是一样要死去人类发明的原子武器毁灭了一切才能ม让我凤凰盘涅毁灭后重生很悲哀是不是那个叫作人类原始感情的东西还在爬模样恐怖没有固定形状孱弱不堪颤๶巍ณ巍地想站起来毁灭后的世界只剩ທ下我和这些蠕动的东西这怎么เ行在报废的世界ศ里狂奔跑了几个世纪之久终于看见一个有草有湖的地方แ好熟悉有微风吹来啊哎呀竟是乔๒县中学的湖畔松林草地中的白色小径钟楼拱形门窗的教学楼ä湖心岛上的原木椅上坐着两ä个面孔熟悉的人是谁快划小船过去看是谁还和我一起幸存在这个世界ศ上上岛小心翼翼走到他们面前啊这怎么可能竟是复活了的托尔斯泰和离去多年的朋友齐天卓他们都坐着不说话一个人影从天上飞过是意大利人米开朗基罗他手里晃动着一块什么东西只找到这一块有夏娃的眼睛和亚当的手的碎块了我必须ี藏起它们来他大声说地球上没人需要这些器官了他们用这些器官做别的用途了老雕塑家消失在天上的云层后面又一个身影出现在湛蓝澄澈的天空是他吗梵高紧紧抱着他的星空和向日຅葵不放他们要给我治病他惊慌地喊非让我在天才的疯子和庸俗的正常人之间做出选择却还用最高价在拍卖我的画疯了到เ底是谁疯了只有一只耳的画ฑ家也飞走了四周一片和祥的宁静田园诗般的宜人和舒适好清新า的空气有熟ງ果子和新า麦的甜香那些蠕动的东西出现在草坪上全都颤๶巍巍地站起来了挣扎着在学校的草地上起舞

十七岁的水明和五十六岁的聋子李重之间从很早就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默契,那ว默契是由他们之ใ间多年里借书看书๰提问题和回答问题的习惯形成的。还在村里上小学的时候,水明这个ฐ没有母亲只有父亲的男孩儿就喜欢去李重家找书看。李重家很小,却是全村书๰最多的人家。李重的父亲早年是天水坞的地主ว,因此他在文化革命开始时被红卫兵从城里押送回天水坞接受改造,至今已๐有二十多年了。李重的耳聋据说是当年被红卫兵打的,不过水明很早就发现,他和李重沟通时语言似乎ๆ从来都不是障碍。

又走了一会儿,惊蛰感到เ阳光里的暖意已๐经射进了他的血掖和筋骨,整个ฐ身子就像冬天的残雪,开始融化了。终于,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滩水,全身一软就倒在了一堆落叶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影影绰绰地在他的身上和脸上跳跃晃圈儿。他闭上了眼。恍惚中,他感到自己被带进了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一个无຀论在他叔叔家,那两间土坯房里,还是站了二十多年的杂货铺里都不曾知道,也无຀法相比的地方。那个地方看不出是个哪儿,但是暖和,人好象掉进了被晒透的棉花堆里,可以让他彻底地放松和呼吸。他笑了。他一生几乎没有为什么เ事笑过,至少没有象现在这样舒心地笑过。可是马上他又哭起来,哭得全身发抖。

一个炎热的午后,惊蛰和一些村民在棉花地里锄草,突然头里一阵刺๐疼,原地转了个ฐ圈儿没站住就摔倒了。他抱着头在地里打滚,压坏好几株棉花。村民们看者他不知所措,又不敢去碰他,直到他终于平息下来不动了;大家才赶紧用草帽给他扇凉,灌水,掐人中ณ。这时的惊蛰半睁着眼睛望着天空,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就开始说话了。他说刚ธ才看见了宋朝岳飞,这个民族๣英雄亲自告诉他,自己在荫间活得很不安生,因为知道了清政府割让了大片国土给西洋人,也知道了后来小小的日本国竟霸占了大半个ฐ中国的领ๆ地,这些都让他无法安生度日。他还说,中国永远都会被外国盯住不放,任何时候也大意不得围观的人听了,有的一脸狐疑ທ,有的想偷着乐่,可是又有点笑不出来,因为他们忽然意识到เ惊蛰说的都是真事,只是时间和朝代好像出了点差错。但是转念一想,活人能和死人计较这种事吗大家还发现,惊蛰说话时眼睛随着天上的什么เ东西在转悠;好像有人在那ว里和他交流似的。最后惊蛰被几个ฐ人送回了家,剩ທ下的人心里都莫名地感到有些悚然,一个个都闷头锄草,话也๣少了。

“煤球”很早就知道自己与村里的其它孩子不一样,春桃也๣与村里的其它女人不同,而且很不同。年龄稍大,他又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这种如影相随的羞辱和绝望,让他只想永远抱着“天将”,一起生活在窗边那ว个看不见的世界ศ里。当他在另一个世界里酣畅淋漓地杀敌时,他习惯全身用力搂紧他的狗,似乎只有这样那个ฐ世界才不会中断。他害怕回到เ现实中ณ去。

夜里,他一次又一次看着小泥房黑黑的顶棚,绝望的感觉让他身上发抖,发疼。他马上不可抑制地想象自己้在一次次想象中ณ的战争里肆意驰骋,勇猛歼敌,最后被炮弹炸得粉身碎骨,光荣牺牲。这种情景似乎总能立刻启动他深藏的生命能ม量,带给他活力冲动和深深的满足。

“煤球”就这样长大了,并且不可思议地长成了一个高个头的小伙子。村长在他十四五岁时就让他和村民一起下地挣工分了。但是,不管他干什么农活儿都显得苯手苯脚๐,到头来挣的工分还不及别人的一半。与村里的同龄人在一起,他似乎ๆ总有点与别人不同的地方,可是却没人能说得清那点不同到底是什么เ。干活儿时,村民们喜欢拿他玩笑,他多半都不去理会。只有一次,一个村民在开他的玩笑时顺ิ带也开了他父亲的玩笑,“煤球”立刻๑就变了模样。只见他猛地把手里的铁ກ锨插在地里,眼睛直直地瞪着那个村民,直到那ว个人被看得心慌,最后找了个借口跑了。

“煤球”从小就不习惯看别人的眼睛,不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所以一旦他抬眼看人时,被看的人就会感到浑身发怵。很多村民早ຉ已๐认定,这个行为怪异喜欢在窗边一个人发呆的孩子迟早会变成和他母亲一样的人。

一九七九年,“煤球”十八岁。那ว年的春夏交替之ใ际,村民们听说附近的村子里来了一些军人,是为中ณ国人民解放军在农村招募新兵的。这事在天水坞引起了不小的躁动,适龄小伙子们的心跳全都加快了。

一天,“煤球”和一些村民在离村子不远的麦地里撒化肥,忽然看见几个ฐ身穿军装的人从邻๑村向天水坞村走来。“煤球”扔掉了手里的镐头拔腿就往村里跑,一起干活的几个小伙子见状也๣跟着他跑了。当别ี人都向村委会的大院跑时,“煤ศ球”却先跑回了家。他用水洗了洗自己的脸和手,换了一件别ี人给他的平时舍不得穿的旧衣服,又找出一双也是捡来的但比自己้脚上的鞋略好一点的“解放”牌球鞋,然后才向村委会跑去。

就在村委会的院门口,“煤球”迎面撞上了一个ฐ正往外走的军人。他是个四十多岁的陕西人,皮肤黝黑,比“煤ศ球”矮了将近一个头。他是来天水坞村征兵的主要负责军官。

“咱们什么时候走啊”“煤球”脱๳口就问,那口气仿佛他已经被正式批准入伍了。

四川军官楞了几秒钟็。他对这个一见面不打听征兵条件,却只问什么时候走的小伙子感到有些意外和好奇。他再次看了看跟前๩这个ฐ高个ฐ子的男ç孩儿。很快,这个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兵惊异地在这个ฐ年轻村民的脸上发现了一种不多见的东西,一种只有经过长期生死较量后才可能ม有的决然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近乎残酷的冷静那是一种只能在久ื经沙场的老兵身上才能ม见到的特质。一时间,这个军官不明白自己为ฦ什么会对眼前๩这个小伙子产生如此的感觉,因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军官没有回答“煤球”的问题๤。

“煤球”对方แ不假思索地回答把军官和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逗乐่了。

“煤ศ球”这是名字吗严肃点我问你的大名叫什么”征兵军官立即脸຀色一变,正色问道。

“煤球”紧咬嘴唇,没有说话。有围观的村民立刻๑向军官解释,“煤ศ球“的确就是这个小伙子的名字,因为从出生起他就没有用过别ี的名字。军官听完,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这时,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来,是来村委会找村长办事的瘸子饲养员春分。他用女人般的尖嗓音对大家说:“煤球”有大名,叫秦保国”人群立刻一片骚动。系着围裙的春分向军官走进一步接着说,这名字是“煤球”的父亲在世时就给自己当时未出生的儿子起好的,但是还没等用上他自己้就先死了。他又说那是“煤球”的父亲来到天水坞后不久,在饲养棚给村里的马匹钉马掌时告诉自己的。

“他爸一直觉得自己้快出生的孩子是个ฐ儿子。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儿子将来去当兵,保家卫国,实现他自己没能实现的一大心愿。所以他给儿子起名叫秦保国。”

在场的村民全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都有些愕然。“秦保国”这几个ฐ字让他们感到很不习惯,实在无຀法与他们叫了十多年的“煤ศ球”联系起来。他们觉得这种大气得体的名字似乎应该是另一个ฐ什么เ人的名字,决不该属于“煤ศ球”这个ฐ男孩儿。

两个ฐ星期过去了。经过各种测试和审查,“煤ศ球”成为天水坞二十多个报名参军的小伙子里最后被批准入伍的两个ฐ人之ใ一。这事出乎了所有村民的预ไ料é。虽然那个陕西军官在了解到这个叫秦保国的小伙子特殊的家庭情况之后,在做最后决定时也曾有过犹豫,不过最终还是无຀法改变自己对这个ฐ年轻人已经形成的特殊兴趣和一种认定他必会是一名好兵的强烈预感而破例录取了他。

当“煤球”穿上军装和他母亲告别时,春桃和平时一样地微笑着。她温柔地看着儿子,说出来的话却仍旧是重复了十八年的对自己男人说的话。

作为军属,春桃将在“煤ศ球”参军后由村委会照管了。

“煤球”临ภ走的前一天,向瘸子饲养员春分借了两ä块钱,专门跑到六里外的公社给“天将”买了二斤肉,一直看着他吃完。那ว一夜他是抱着“天将”睡的,和它说了一生中最多的一次话,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接新า兵的军用卡车就开进了天水坞,停在村委会的外面。车上已经装了不少刚从其它村子接到的新兵,身上都戴着布做的大红花。村长天不亮就通过广播叫起了全村人,带着他们在村委会的院子里敲锣打鼓喊口号,欢送“煤ศ球”和另一个ฐ入伍的本村青年。参军在村里是件大事,比有人结婚生孩子还要大,因为它让村里所有人的脸上都添了光彩。

“煤ศ球”第一次亲手把“天将”栓在了家里。他这样做时,前所未有地哭了。他从“天将”的身上揪下来一撮毛放,放在了自己的军装口袋里。那狗早就预感到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喉咙里不停地发出一阵阵凄凉的呜鸣。

当军用卡车已经发动起来,轮子就要转动时,“天将”不知怎么挣断了栓他的绳子,一路从家里狂奔过来,边跑边发出像狼一样可怕的低吼。它拼命想跳上将要带走他主ว人的卡车,却一次次因为头撞在车帮上而翻滚下来。发了狂的“天将”随即把装饰卡车用的宽幅红布๧和大红花全用嘴撕咬下来,拖拉了一地。没有谁能ม拦住那条发了疯一样的狗。

站在卡车里的“煤ศ球”,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个在十八年里唯一与他朝夕相处的生灵。他浑身上下不住地颤抖,一边执意把脸转向车头的方向。卡车开动了,沿着村里的土路跑了一会儿,然后开上了通往县城的大马路。嘶๰声狂吠的“天将”紧ู跟在卡车后面一路跑去,直到卡车和狗都消เ失在一团团扬起的尘雾里。

“天将”当天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和第四天仍没回来。第五天它回来了,却一下变成了一条真正的老狗。它瘦得走路打晃,皮毛凌乱松垮,完全失了魂魄。它回到家后不吃不喝,一个姿ู势趴在炕上那ว个曾和它的主ว人无数次一起看窗外的地方แ,低声哀鸣。几天过去了,它瘦得只剩下骨架撑着一张皮,喉咙里也๣发不出声了。饲养员春分过来看过它几次,在炕上给它放了食物和水,可“天将”连闻都不闻,对一切早已无຀动于衷。它只是聚精会神地望着窗外,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脸上那昔日不变的威แ严已不复存在,取代的是对整个世界的疑ທ惑和绝望。再后来,它的头抬不起来了,它就趴在炕上继续吃力地用眼睛看着那个ฐ简陋的窗户那ว个它和它的主人度过了他们全部共同生活的地方。

瘸腿饲养员用他特有的细嗓子对着“天将”说了不少好话,但都没用。有人看见他在和“天将”说话时,就像一个ฐ母亲在劝自己不想吃饭的孩子,脸上全是母性的耐心和不忍。他离开那ว个ฐ小院子时,是一瘸一拐地揪着身上的围裙抹着眼睛走的。他明白什么也没用了。他了解动物比了解人更清楚。

狼狗“天将”死时,眼睛虽然已๐闭上了,却还是保持着不变的望向窗外的姿势。春分将它埋在了外面的窗下。那是一个比从屋内看得更开阔,更远的地方。

不久,村委会将春桃作为ฦ需要被照ั顾ุ的军属送到了县精神病医院。那间小泥坯房从此就彻底空了,除了风和尘土,再没有人光顾ุ过。

“煤ศ球”参军后一直没有音讯。与他同时参军的另一个本村的新兵在给自己父母的信中说,他和“煤ศ球”一起参加了三个月的新า兵训练,之后就被分到不同的连队去了。虽然天水坞的村民们始终不明白,为ฦ什么เ是“煤球”而不是村里其它小伙子被批准入伍,但他们又猜可能是“煤球”走了好运,因为参军让他开始了体面的生活,不但受人尊重,将来复员后国家还会给安排工作。

五个多月过去了。一天,村里开来了一辆军用吉普车,里面有两个穿军装的人,他们直接去了村委会。这两个军人带来了一个骇人的消息:秦保国在云南边境的中越自卫反击战中光荣地牺牲了由于他在战斗中ณ的突出表现,已被中央军委追认为ฦ“一级战斗英雄”和“革命烈士”。这两个人还带来了一个镶着镜框的大幅照片,里面是秦保国参军时部队给他照的像。镜框上围了一圈黑绸,端正地放在村委会院子里的大榕树下的一张方แ桌上,供村民们悼念用。

很快,村长通过广播让天水坞的全体村民立刻到เ村委会集合,说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在附近地里干活儿的村民也被村长派人骑自行车叫了回来。

一些先来到村委会院子里的村民站在一起小声地交谈着,表情严å肃而不安,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个月前他们才送走“煤球”和另一个小伙子去参军,对当时的热闹场面仍记忆犹新า,现在突然而至的噩耗让他们都感到有些发懵。就像当初他们难以接受“秦保国”是“煤球”的大名一样,现在他们同样难以接受“煤球”才走了四个多月就牺牲了的事实。对于“煤ศ球”为之ใ牺牲的边境战斗,许多村民都不清楚。有人甚至根本不相信现在参军还会有真枪实弹的仗可以打,直到今天听说“煤球”已经牺牲的事实。

村民们自动在秦保国的像前围起了一个半圆,没有一个ฐ人说话。大家都看着镜框里那ว个既ຂ熟悉又陌生的脸发楞,不敢相信那ว个ฐ眼睛发光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就是曾经像狗一样蜷缩在杂货铺角落里听男村民们聊天的男孩儿;就是那ว个总坐在家里的破炕上抱着一只狗在窗边发呆,从小因为太脏而一直被人叫做“煤球”的男孩儿。盯着照ั片里的人,村民们第一次惊讶地发现,那ว个他们自认为再熟ງ悉不过的男孩儿的眼睛里其实有着太多他们没见过的东西,让他们不敢正视太久:它们是无畏,热情,坚定,自信,还有一股几乎ๆ要冲破镜框让人屏息的勃勃英气。这些他们从来都认为与“煤ศ球”不可能有任何联系的东西,此时却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出现在同一张脸上,让很多人一下生出对自己้身边再熟悉不过的事物突然有了全新认识之后的震惊和无所适从。

站在这个被国家军队的最高领导层追认为“一级战斗ç英雄”和“革命烈士”的中国军人照片面前,村民们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种近似惶恐的东西,一种他们一生也想不到会因为“煤球”而出现在心里和脸上的表情。他们不懂自己为什么เ过去会对照片里的这个男ç孩儿产生过如此之大的误判。一个ฐ没有父亲,从小和一个疯女人生活的龌鹾男ç孩儿与“一级战斗英雄”“革命烈士”之间的天壤之ใ差,让他们感到有似乎有什么地方แ出了差ๆ错。可是错在哪里,又是谁的错他们脸上的表情清晰地描画着他们内心的疑问。

一个裹着小脚又瘦又干的老太太蹒跚地从人群中ณ走出,凑上前去,伸出枯干的小手试了试镜框上黑色绸布的质地,然后又摸了摸照片里那个她熟悉的男ç孩儿的脸。她的年纪似乎ๆ已老到无法让她产生大多数村民正在经历的复杂情感;对她来说,一切都很简单。那个照片里的孩子依旧是“煤球”,不论他现在穿着什么เ衣服,也不论他现在已经被说成了什么人。老人稀疏ຕ的头发像老山羊毛一样白里发黄,被早春的寒风吹得簌簌发抖。几滴清泪从她松垮的眼皮里滚出来,摔在她开了花的黑布棉袄上。“就这么没了啊”她只剩下几颗牙的嘴瘪了瘪。“你一落生就是个苦命的孩儿啊怎么เ啥苦事都让你摊上了如今倒走在我前面了。。。不该呵,不该。。。”她一边不停地摇头,一边拄着一根桃木棍一步一晃地离开了仍在看照片的人群。

待全体村民都到เ齐后,秦保国的追悼会开始了。两个军人中的一个开始向所有天水坞人介绍秦保国在云南自卫反击战中的英雄事迹。他严å肃并情绪激昂地报告说,秦保国入伍后在新兵训练期间是最能吃苦要求上前线最坚决的战士。新า兵训练结束后他被派到了前๩线,又成了全连杀敌最多,最不怕死的一个。在最近的一次重要战斗ç中,他执意走在其它战友的前面,踩上了越南人埋下的地雷,双腿被炸断。但是当越南士兵冲上来时,他竟一跃而起,一边喊着让身后的战友卧倒,一边引爆了自己้身上的手榴弹,与冲到身边的十几个敌人同归于尽。

男村民们大都面色凝重地听着,女人们则开始用手或袖子擦泪,有几个已๐经小声抽噎ດ起来。人群中的孩子们奇怪地看着大人的表情,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不敢再大声吵闹。他们看着围了黑绸的照片,知道里面的那个人就是他们熟ງ悉的“煤ศ球”,也๣模糊地地知道他现在已๐经没有了。

那些当初没有被批准参军的年轻人都站在了最后面,他们脸上的表情与自己的长辈完全不同。他们都挺直了脖子,睁大眼睛专注地听着秦保国的事迹,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他们对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农村孩子在瞬间变成了战斗英雄和烈士的强烈羡慕和嫉妒。他们血掖的温度随着军人的讲话不断升温,流速不断加快;有几个人攥起了双拳,却不知到底想砸在什么上。

最后,全体村民在村长的带领下,排队来到秦保国烈士的遗像前๩,每个ฐ人顺序地向他恭敬地鞠了一躬。在完成这个ฐ集体性的动作时,不少人觉得有些茫然,感到เ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还来不及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及为什么เ,就已๐经被推进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大旋涡๥,只能ม跟着旋转并一沉到底。

与此同时,在离天水坞村几千公里外的云南前线,一个叫杨迈的来自北京的士兵正和他的战友们趴着隐蔽在一片沼泽地里,等着下一次进攻的命令。他们在那ว里已๐经趴了七八个小时,忍受着天气的闷热和蚊虫的狂叮乱ກ咬。此刻๑,杨迈抬头望着越南方向被猩红的残阳衬出的椰子树的柔美线条,回想着不久ื前牺牲的战友秦保国。他目睹了秦保国生命消เ失的全过程,刻๑骨铭心的景象无຀法控制地继续震撼着他在惶惑中挣扎的心。他认识这个ฐ农村兵只有一个ฐ多月,却对这个ฐ高个子眼睛里闪着特殊光芒的年轻人说过的一句话印象很深:“这回终于有真的仗可以打了”在他和秦保国独处时,他发觉了这个农村兵眼中ณ的孤独。一次,有个ฐ战士问秦保国家里还有什么人,他犹豫了一下说:就一只狗,叫“天将”。

这个ฐ简单的回答让在场的人一惊,更让杨迈不好受了一整天。他试着去想只有一只狗做伴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也更想知道这个沉默的农村兵为什么เ如此急于参加真枪实弹的战斗。在秦保国的脸上,杨迈似乎看不到藏在每个人内心对死亡的终极恐惧,尤其是像自己这样读过很多文学作品的人。

就在那每分钟都极其难捱的沼泽地里,北京兵杨迈又想起了秦保国踩上地雷后发生的一切,那个ฐ已经永远留在他记忆里的瞬间。他脑中又一次出现了这个高个子的农村兵在双腿被炸断的情况下,奇迹般地腾空而起,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与十几个ฐ越南士兵同归于尽的惨烈情景。当时发生的一切惊呆了他和所有卧倒在他后面的战友,最让他们无຀法忘记的是,就在秦保国的手榴弹已被拉开但还未爆炸的短暂几秒钟里,好几个ฐ人都亲眼目睹了秦保国那因为激动和狂喜而变得神采飞扬的脸,并吃惊地在上面看到เ了一个让人难以相信的事实:这个农村来的新า兵面带微笑,似乎是在做一件令他迷恋和期盼了一生的事。

仿佛对第二天发生的事情有着预感一般,秦保国牺牲前๩的那天下午,第一次和杨迈说了很多话,如同他离开狼狗“天将”前做的一样。杨迈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插一句话。他被秦保国从小在那个ฐ普通的小村子里经历的极度孤独贫穷和他内心的全部渴望和绝望震得手脚发麻,他无法相信自己้与这个ฐ农村兵的内心竟有着如此似曾相识的感觉。最后,秦保国恳求杨迈一定要收养他的“天将”如果他能活到战争结束的话。杨迈还是没说一句话,只是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

趴在沼泽地里回忆秦保国的这个北京学生兵,是为了逃避当时的文化革命带给他的绝望而在四年前参军的。他的父母在文革初ม期一起自杀时他只有九岁。他靠着读安徒生的童话度过了独自生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后来,陪着他的变成了托尔斯泰的小说,可是它们无法帮助他愈合歧视给他带来的创口。他迫切需要一种外在的肯定来抵制内心的无助,想通过参军来体现被他怀疑ທ的自身的生存价值,并通过爱国主义和自我牺牲来证明生命可能有的另一种意义。

可是秦保国的牺牲彻底改变了他。

杨迈后来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的话:秦保国在拉开手榴๠弹的一刹那ว,他脸上的表情是我一生中从未见过并希๶望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那ว张放着光的脸຀上有着世界上最卑微最孤寂的灵魂最终得到解脱后才有的狂喜,也有着一个默默修行一生的僧人终于见到了极乐世界ศ的圣洁之光后的真正心满意足。那ว脸上写着世间所有悲剧ຕ的完整内涵。

在另一篇日记里他写道:“当秦保国为了最后的解脱和尊严迫不及待地冲向战场时,他的生命并不仅仅是被战争贫穷和命运所毁灭,更是被比它们更可怕藏在他的每一个ฐ同类灵魂之中的冷漠。那冷漠就藏在那ว个小村子里,藏在所有有人的地方。”

杨迈在目睹了身边更多战友的生命消เ失之后,侥幸在战争结束时活了下来。复员以后,他不允许自己再去碰触与那段经历有关的任何回忆,特别是关于秦保国。

进入八十年代后,中国的政治局势继续发生巨变,杨迈和很多人一样,也有了上大学的机会。毕业后,他拿到奖学金去美国读研究生,选择了一个ฐ极少有人感兴趣的专业园艺。毕业回国之ใ前,他转遍了美国,然后回到中国。他在云南开了一个ฐ园艺种子公司,准备将余生致力于培育新า品种的植物和花卉。他痴迷鸟叫虫鸣和流水声,不可抑制地厌恶一切人造的声音。

很多年之ใ后,他的儿子,一个出生在经济改革之后的年轻人问他什么是对个人和社会都有利ำ的工ื作。头发已经灰白的前退伍军人毫不犹豫地说,“作一个园丁”。

秦保国牺牲之后,国家发给他的家属一笔可观的烈士抚恤金。天水坞村的村长代表村委会把它送到เ了春桃所在的县精神病院。村长回来之ใ后对大家说,春桃对关于她儿子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整天地向所有人微笑,不停地重复着那ว一套温柔的老话。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听完后村长的话,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能ม像她那ว样活着,谁能ม说不是一种福气”

天水坞村因为出了秦保国而远近闻名。村长被一次又一次地请到天水坞所属的公社公社ุ所属的县和周围的村子和学校去做报告。不过他在所有的报告里都提到秦保国从小就是个ฐ被人喜欢的好孩子,但是怎么เ好,他没有具体说过。天水坞人不论走到哪儿,都会有人问起秦保国,似乎他是天水坞唯一值得说道的人和事。那时,再也没有人叫他“煤球”了,所有的人都一律叫他的大名秦保国。人们终于习惯了说“秦保国”这个名字,在提到这个名字时口气里总带着夸张的自豪,仿佛在说他们自己้家的孩子。

后来,随着岁月的消เ逝和社会的变迁,秦保国这个名字不知何时开始被天水坞人淡忘了。那个ฐ半边已经坍塌的小泥坯房,也๣早ຉ就被时间和风霜蹂躏得像一只掉了底的鞋,遗弃在全村最荒芜的角落。有一阵子,村里传说那一带闹鬼,因为有人信誓旦ຆ旦ຆ地说在黄昏时亲眼看见“煤球”抱着狼狗“天将”坐在炕上看窗外。这造成后来走那条路的人越来越少,那个角落的野草也就长得越加盛了。

不过,每当黄昏到เ来时,夕阳金属般灿灿夺目的光辉仍会不加选择地照到那个ฐ被遗弃的角落,与它照到世界上的其它万物一样,并在春桃躺过的稻草堆的一侧留下一条长长的影子。晚霞的余辉也会顺序地落在空房子里那尊落满了尘土的观音像上。每到那一刻,观音蒙尘的脸就会在沐浴ภ到夕阳的瞬间变得美丽而生动起来,仿佛她是那个支离破碎的小院落里唯一活着的人。

二十多年过去了。社会变革的大潮一波又一波地冲进了天水坞这块土地,市场经济几乎改变了村民世代不变的生活方式。多种经营的政策让天水坞人不再单一地靠种地为生了,他们开始养长毛兔,并把它们的毛卖到城里的工厂织成毛衣和帽子,供时尚的城里人消เ费。他们还在黑鱼河里大量地养鸭子,因为鸭绒可以用来制做城里人冬天爱穿的羽绒服。这样一来,天水坞人手里开始有了数目之ใ大是他们的祖辈从来也没有见过的钱。资本主义的消费观念开始逐渐影响着村民们的生活,特别ี是那些八十年代后出生的一代青年。天水坞的年轻人像城里的同龄人一样也๣穿起了有破洞的牛仔裤,仿耐克运动鞋;姑娘们也用起了化妆品,力图改变自己眉毛的形状以及头发和嘴๨唇固有的颜色。几个亲戚在城里的年轻人已经开始听mp3๑并使用手机了。

这些年轻人有时会为了打睹来到村边那个ฐ荒僻的角落,看谁敢迈进那ว个传说中闹过鬼的院子。他们早就听长辈们说过发生在那里面的故事;但是对他们来说那ว不过是个令人毛骨悚然无法理解可信可不信的传说而已๐。而曾经见过那对母子的天水坞人,却仍会在某时某地或某个瞬间,脑中无缘由地浮出一幅挥之ใ不去的画面:透过一扇从来关不上的院门,一眼可以看见一个ฐ看不出年龄头发凌乱ກ的疯女人,终日躺在稻草堆上微笑着自言自语,脸上永远是享受着最幸福时刻的模样;而在她身后的小泥坯房里,可以看见一个眼神独特浑身龌龊的男ç孩儿正坐在炕上,怀里抱紧ู了一只黑色的狼狗,人和狗永远在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不久ื前,那ว个ฐ几乎ๆ完全倒塌的小泥坯房终于被推土机铲平了。为了更快地发展天水坞村的经济,村委会决定在那片地上盖一座水泥厂。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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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