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混蛋。”汉子身形轻晃，警卫员便又挨一记耳光。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因为那ว个压低的声音一直在嘟็哝：“别动，别动，小心枪走火…”
面对这样一条汉子，父亲不得不放缓声音。“你是哪个ฐ部队的？”
“八路。”
“是独立营的吗？”
“八路。”
“我命令你报出单位！”
“八路。”
父亲胸脯开始起伏，汉子偏耷拉下眼皮不露声色。父亲敛神再问。“你叫什么เ？担任什么职务？”
“想当的话么，排长、连长、营长，不想当的话么，就是酒神喽。我叫常发。”
父亲一怔，心里暗暗叫苦。遇上这个家伙可麻烦，何况他又喝多了酒…
“常排长，我现在以晋察冀军区第三军分区副政委…”
“那是挂名，你是地方官。”
“你在误大事！”父亲正颜正色，从起伏的胸ถ膛里发出沉沉闷声：“铁的军队有铁的纪律，酒醒了你不要再后悔！”
父亲讲完，回身便走，去寻找专员传达组织决定。可是，背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等等。”常发这汉子眨眨红眼睛“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叫你后悔都来不及！”父亲吼一声。
“不许动！”常发沉下脸，呲出一颗虎牙，压着嗓子低吼：“大秀才，你叫我后悔，我只好关起你。”
“你敢！”
“自己้进屋去。”他始终是压着嗓门低吼，已经目露凶光“让我动手你就该丢面子了。”
过来一个战士小声劝父亲：“副政委，这家伙喝醉酒什么เ事都能ม干出来。我们几个人没把握对付他，你先进屋歇口气，我去找肖营长和张专员。”
父亲狠狠瞪一眼汉子亦邪亦正、又流氓又武勇的面孔，不得不朝屋门走去。
当父亲的怀表指向夜里1้2点时，院中ณ燃起四五支火把。从撕破窗纸的窗户望出去。火光摇曳，映出政府专员张林池微胖的身影和他面前石雕群一样肃立的罪犯们。
起风了，张林池的声音慷慨中又有几分悲凉，话讲得朴素实在，却令人心摇神颤，热泪硬咽。
“你们是中国的罪犯，该由中国人治罪。可是日木人打来了，大扫荡，成千上万地杀中ณ国人，你们大概都有亲人熟ງ人是这样被杀的。这样的形势下，我暂时无法关押你们治罪，怎么办？”张林池目光从罪犯仁面孔上一掠而过。罪犯们在风中不曾起一点骚动，而那隆隆的枪炮声却分明越响越近。“杀了你们？你们罪不致死。日本人杀中国人，我不能再杀你们。我现在代表政府宣布，放了你们，暂时释放你们。”
石雕群一般的罪犯活了，起了骚动。骚动巾，前排最右边扑通跪下一个人，其余罪犯便如被人拉扯一把似的，扑扑通通全跪倒了。
那短暂的沉寂中，响起轻微吸泣声。传入人耳，却如轰雷一样惊心动魄。
张林池胸ถ脯起伏，声音转高亢：“你们走吧，各自逃命。能为反扫荡做些事更好。但是，反扫荡结束后，以一月为ฦ限，你们必须ี到这个院子里来报到เ，继续服刑。我强调两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见不到เ，你投降不投降日本人，都要以汉奸论处！你就别想入祖坟，这片土地永远没有你葬身之ใ处！”
4๒0年后，在北京复外大街那ว栋中央部长级干部ຖ居住的公寓里，张林池交给我一木地方志和一本文史资料é：“你看吧，那次反扫荡结束后，不到一个月，我就见到เ了2๐5个ฐ活人，12具死尸。这些罪犯没有一个当汉奸，被判死刑é的罪犯也没当汉奸…”
罪犯都走了，父亲仍然被常发这个ฐ无赖汉纠缠着。
“你说吧，你只要说不枪毙我，我就放了你。”常发坐在门坎上，身依门框，翘了二郎腿，堵住门口。刚才父亲就隔着他向张林池传达地委决定。因为专员也无法搬开这个ฐ无赖汉，专员也是地方官。
“你就堵在那ว儿吧，”父亲咬牙切齿“你堵的工ื夫越大，越该毙i”
“罪犯你们都放了。”
“你早已罪上加罪，比罪犯更罪犯！”
“我可以给你跪下磕头。”
“等会儿你给肖营长跪下磕头吧。”
“肖营长到เ前线去了，来不了。”
“你只要敢堵下去，会有毙你的人来。”
“不等毙我的人来，日本人就来了。”
父亲不再言声，这种可能ม性存在。他用疑惑仇恨的目光狠盯堵门汉。汉子耷拉着眼皮摆弄枪，机头张开，随时可以射击，他也许要叛变？他的行为已经无异于叛变…
一定要除掉这个土匪流氓！父亲暗下决心。这种坏坯子留下来迟早要误大事。
父亲早听说过酒神常发，军分区领ๆ导们聊天常常谈及这位“骑马挎枪走天下，马背上有酒有女人”的土匪。
“他不能算是土匪。”黄永胜曾经替他讲话“他其实属于旧ງ里描写的那种武林中人物。”
“是采花贼！”李曼远下了准确定义。那时他任三分区司令员。黄永胜是副司令，心里常常不服气。
据说常发这家伙苦出身，13岁杀人出逃，不知在哪里向什么เ人学成一身武艺。18岁闯世界ศ，多数走口外。他也贩烟土，也干劫富济贫的买卖，也干“采花”的勾当。据说他刺了一身锦绣，很能勾女人的心。到เ手的女人最后都心甘情愿在马背上随他走天下。据说他腰上的青带一丈长，里层绣满红花。一个ฐ女人绣一朵，他自己้也搞不清上边有多少朵。据说他一天喝不完一碗水，却能一口气喝下一坛洒。后一个“据说”军分区、地委、专署的领导干部ຖ都相信。
那是前任地委书记刘ถ杰同妇救会主任李宝光结婚，政委王平做主婚人，我的父亲当司仪，几十个领导干部凑热闹，婚礼ึ上却只有一碗枣子酒。公务员玉珊惊魂未定地报告说：路上遇见一个当兵的，缠住我打赌。他说他能喝光一坛子酒，洒一滴叫我爹，喝不光，叫我祖爷爷，还说要跪着磕头叫。我说，不许放酒坛；他说，酒坛不许离嘴。我想，一坛酒有15斤ภ，酒坛不离嘴，举工夫大了他准吃不住劲要洒，他的腰比狼腰还细，一斤酒灌下去就得从嗓子眼里溢出来。我肯定是当了爹又当祖爷爷。我说行，就把坛子给了他。他好馋，话不再说，举起坛子就喝。我的天！从酒坛子一沾嘴，他的嗓子就没停。就那ว么咕咚咕咚没个完，嘴边上一滴酒都不往出漏。开始我想看洋相，后来我就看傻了。等我不傻了再去夺，我就只夺回这一碗酒…
婚礼上的干部们都听得目瞪口呆。
“30่斤狼吃40斤肉[i]ຓ，你这个笨蛋，还说他是狼腰，还敢给他酒！”黄永胜拍响桌子站起身；“走，打狼去！”
10分钟后，黄永胜打狼回来，粗门大嗓说一句：“我猜着就是他，狗日的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