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既然不必按时上课，其余的时间我们还得想出几件事情来消เ磨，到下午三点才能散学。几个人爬上城去，坐在大铜炮上看城外风光，一面拾些石头奋力向河中掷去，这是一个办法。另外就是到操场一角砂地上去拿顶ะ翻筋斗，每个人轮流来做这件事，不溜刷的便仿照技术班办法，在那人腰身上缚一条带子，两个人各拉一端，翻筋斗时用力一抬，日子一多，便无人不会翻筋斗了。
这愚蠢残酷的杀戮继续了约一个ฐ月，才渐渐减少下来。或者因为天气既很严冷，不必担心到它的腐烂，埋不及时就不埋，或者又因为还另外有一种示众意思，河滩的尸首总常常躺下四五百。
自从逃学成习惯后，我除了想方设法逃学，什么也不再关心。
我进到了那军役补习班后，方แ知道原来在学校做班长的梁凤生，在技术班也还是我们的班长。我在里面得到他的帮助可不少。一进去时的单人教练，他就做了我的教师。当每人到小操场的砂地上学习打筋斗时，用腰带束了我的腰，两个人各用手紧ู紧地抓着那根带子，好在我正当把两ä只手垫到地面，想把身体翻过去再一下挺起时，他就赶忙用手一拉，使我不要扭坏腰腿。有时我攀上杠杆，用膀子向后反挂，预ไ备来一次背车，在旁小心照ั料é的也总是他。有时一不小心摔到砂地上，跌哑了喉，想说话无论如何怎样用力再也说不出口，一为他见及，就赶忙搀起我来，扶着我乱ກ跑，必得跑过好一阵，我口方说得出话，不至于出现后遗症。
这人在学校书既读得极好，每次考试总得第一，过技术班来成绩也非常好。母亲是一个ฐ寡妇，守着三个儿子，替人缝点衣服过日子。这同学散操以后，便跑回去，把那个早ຉ削好了无数甘蔗，业已分配得上好的篮子，提上街到各处去叫卖，把甘蔗卖完便赚回三五十个小钱。这人虽然为了三五十个钱，每个晚上总得大街小巷๕地走去。可是在任何地方一遇到เ同学好友时，总一句话不说，走到เ你身边来，把一节值五文一段的甘蔗，突然一下塞到你的手里，风快地就跑掉了。我遇到他这样两次，心中真感动得厉害。我并不想那ว甘蔗吃，却因为ฦ他那种慷慨大方แ处，白日见他时简直使我十分害羞。
这朋友虽待得我很好，可是在学校方แ面，我最好的一个同学却是个ฐ姓陈名肇林的。在技术班方面，好朋友也姓陈，名继瑛，这个ฐ陈继瑛家只隔我家五户，照本地习惯，下午三点即吃晚饭，他每天同我一把晚饭吃过后，就各人穿了灰布军服，在街上气昂昂地并排走出城去。每出城到门洞边时，卖牛肉的屠户，正在收拾他的业务，总故意逗我们，喊叫我们作排长。一个守城的老兵，也总故意做一个ฐ鬼脸，说两ä句无害于事的玩。两人心中ณ以为这是小玩笑，我们上学为ฦ的是将来做大事，这些小处当然用不着在意。
当时我们所想的实在与这类事不同，他只打量做团长，我就只想进陆军大学。即或我爸爸希望做一将军终生也做不到，但他把祖父那ว一份过去光荣，用许多甜甜的故事输入到เ这荒唐顽皮的小脑แ子里后，却料想不到，发生很大的影响。书本既不是我所关心的东西，国家又革了命，我知道中状元已无可希望，却俨然有一个ฐ将军的志气。家中别的什么เ教育都不给我，所给的也恰恰是我此后无多大用处的。可是爸爸给我的教育，却对于我此后生活的转变，以及在那个ฐ不利于我读书的生活中支持，真有很大的益处。体魄不甚健实的我，全得爸爸给我那分启发，使我在任何困难情形中总不气馁，任何得意生活中总不自骄。比给我任何数目的财产，还似乎更贵重难得。
当营上的守兵不久有了几名缺额，我们那一组应当分配一名时，我照ั例去考过一次。考试的结果当然失败。但我总算把各种技术演习了那么一下。也在小操场杠杆上做挂腿翻上，再来了十个ฐ背车。又蹿了一次木马，走了一度天桥，且从平台上拿了一个ฐ大顶，再丢手侧身倒掷而下。又在大操场指挥一个ฐ十人组成的小队，作正步、跑步、跪下、卧下种种口令，完事时还跑到阅兵官面前用急促的声音完成一种报告。操演时因为有镇守使署中的参谋长和别的许多军官在场，临ภ事虽不免有点慌张，但一切动作做得还不坏:不跌倒，不吃吵，不错误手续。且想想，我那ว时还是一个十三岁半的孩子！这次结果守兵名额虽然被一位美术学校的学生田大哥得去了，大家却并不难过（这人原先在艺术学校考第一名，在我们班里做了许久大队长，各样皆十分来得。这人若当时机会许可他到任何大学去读书，一定也可做个最出色的大学生。若机会许可他上外国去学艺术，在绘画方面的成就，会成一颗放光的星子。可是到เ后来机会委屈了他，环境限止了他，自己้那点自足骄傲脾气也妨碍了他，十年后跑了半个中ณ国，还是在一个少校闲曹的位置上打发日月）。当时各人虽没有得到当兵的荣耀，全体却十分快乐。我记得那ว天回转家里时，家中ณ人问及一切，竟对我亲切地笑了许久。且因为我得到过军部的奖语，仿佛便以为ฦ我未来必有一天可做将军，为了欢迎这未来将军起见，第二天杀了一只鸡，鸡肝鸡头全为ฦ我独占。
第二回又考试过一次，那守兵的缺额却为一个姓舒的小孩子占去了，这人年龄和我不相上下，各种技术皆不如我，可是却有一分独特的胆量，能ม很勇敢地在一个两ä丈余高的天桥上，翻倒筋斗掷下，落地时身子还能站立稳稳的。因此大家仍无话说。这小孩子到เ后两ä年却害热病死了。
第三次的兵役给了一个ฐ名田棒槌的，能跳高，撑篙跳会考时第一，这人后来当兵出防到外县去，也因事死掉了。
我在那ว里考过三次，得失之间倒不怎么เ使家中失望。家中人眼看着我每天能够把军服穿得整整齐齐地过军官团上操，且明白了许多军人礼节，似乎上了正路，待我也好了许多。可是技术班全部组织，差不多全由那教官一人所主ว持，全部精神也差不多全得那教官一人所提起，就由于那点稀有服务精神被那位镇守使看中了意，当他卫队团的营副出了缺时，我们那教官便被调去了。教官一去，学校自然也无形解体了。
这次训练算来大约是八个月左右，因为起始在吃月饼的八月，退伍是次年开桃花的三月。我记得那ว天散操回家，我还在一个ฐ菜园里摘了一大把桃花回家。
那年我死了一个二姐，她比我大两ä岁，美丽，骄傲，聪明，大胆，在一行九个ฐ兄弟姊妹中，比任何一个都强过一等。她的死也就死在那份要好使强的性格上。我特别ี伤心，埋葬时，悄悄带了一株山桃插在坟前土坎上。过了快二十年从北京第一次返回家乡上坟时，想不到那株山桃树已๐成了两丈多高一株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