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连我们这些人，现在也不读李泽厚了。李泽厚出了新书，《世纪新า梦》、《论语今读》、《己卯五说》等等，也买，但未必读，读也不激动，更没有当年那ว种如饥似渴先睹为ฦ快的感觉。我们买李泽厚的书，毋宁说是“怀旧”的成分多于“求新า”也就是说，李泽厚在我们这一代人这里也已经“过”了“气”我不敢大言不惭地说我们已๐经“超越”了李泽厚，但对他不再感兴趣，却也是事实。这和现在的年轻一代倒是没什么两样。不同的仅仅在于，我们不否认李泽厚对我们影响，无论我们当年或现在是否赞同他的那ว些观点(事实上也从来就没有全部同意过)แ。毕竟，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李泽厚是重要的，他的影响也是抹都抹不掉的。
彻底是很重要的。彻底才无碍，才无羁，也才无所畏惧。因为ฦ所谓“自由思想，独立精神”看重的不是“内容”而是“形式”也就是说，它并不在乎你想的是什么，有没有意义，只在乎ๆ你之所想是不是独立自由的。是则是，否则否。你想的东西再没有意义，只要是独立自由地想出来的，就是“自由思想”反之，即便再有意义แ，也不是。
所以，你不能和体制ๆ对着干。你得自觉地纳入体制，在体制规定的轨道上运行。比方แ说，你得先去读个ฐ学位。而且，光有硕士学位还不行，还得有博士学位。然后，你得去评职称，从助教、讲师、副教授一直升到เ教授。当了教授也还不行，现在教授也分等呢！比如“博导”（博士生导师），据说就比普通教授高一等。要不然那些“博导”们为ฦ什么เ会把这头衔印在名片上，就像把名牌商标留แ在西服袖口上一样？不过现在“博导”也如过江之鲫了。东西多了就不值钱。所以你还得去争取别ี的头衔，比如能够决定别ี人能ม否升职、得奖、当博导的评审委员。总之，你得去当学术界的“大佬”到那ว时，你就牛逼哄哄了。你写的书再破也能ม出版，你写的论文再臭也能ม发表，你随便申ã请一个什么เ鸟课题都会批准，有着花不完的钱。你将坐着飞机在全国各地甚至世界ศ各地飞来飞去，讲学作报告或者参加评审会，放的每一个屁都很香，看着谁不顺ิ眼就能把他给灭了，就像阿q革命成功以后那样：“要什么เ便有什么เ，喜欢谁便是谁”
这种崇高感很容易地就会解除了坚守“独立精神，自由á思想”的心理防线。比如历史学家周一良就是。周一良也是陈寅恪的学生，却同时又是“文革”中臭名昭著之ใ“梁效”（即所谓“清华北大两ä校大批判ศ写作组”）的成员。这在别ี人看来是耻辱，周先生现在看也是耻辱，但当时的感觉却是庆幸。庆幸什么？庆幸自己้所学的知识总算派上了用场。这不能ม简单地看作是周先生为自己“附逆”行为ฦ所作辩解的“托词”而应看作他的真实想法。周先生是读过旧ງ书的人，从小满脑子灌输的就是“修齐治平”那一套。按照这一套说教，一个人之ใ所以要读书，是为了修身；而之所以要修身，则是为ฦ了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就是说，学以致用，服务于政治，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所谓“学成文武艺，贷与帝王家”实现的不但是一个ฐ读书人的人生价值，也是知识学问的自身价值。相反，有一肚子学问却没人看重赏识，没有用武之地，则是最让人难熬的。这时，如果来了个ฐ买家，而且是大买家，你还不赶紧卖出去？
其实，这里没有什么เ值不值的问题。陈寅恪耗费十余年时间撰写《柳如是别ี传》不值，梁宗岱种菜养鸡就值？梁宗岱是何许人也？他是法国象征派大诗人保罗·梵乐่希的异国之友，世界ศ大文豪罗曼·罗兰的忘年之ใ交，吧黎文化沙龙的座上嘉ล宾。他的诗人气质和才华就连一向崇尚高贵和浪漫的法国文化人也为ฦ之倾倒。然而他却去种菜养鸡！因为ฦ他作为外语系的“大白旗”在1958年被劈头盖脸地痛批。他平时常常挂在嘴边的“天才教育主义แ”和“老子天下第一”更是成为众矢之的。那好，你们不承认我“学问第一”、“教书第一”我就来个“种菜第一”、“养鸡第一”不让种不让养，我还有“喝酒第一”、“力气第一”（据说诸如此类的“第一”竟有七十多个）。反正老子就是“天下第一”就要“天下第一”你他妈的能ม怎么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陈寅恪“吾道不孤”！
不过郭沫若这个“戏言”的水平之高，却也不能不令人叹服。郭属龙，陈属虎，两人又观点相左，当然是“龙虎斗ç”郭耳聋，陈目盲，两人又立场不同，当然是“马牛风”但如此之巧ู对工对绝对，大约也只有郭沫若才想得出。故龙争虎斗ç唇枪舌剑之余，也未尝没有惺惺相惜。尽管十年以后，郭沫若还是在其新著《李白与杜甫》中对早已๐含冤去世并无还手之力的陈寅恪杀了个回马枪。
那ว么，我们为什么还要谈陈寅恪？
是不好理解，再怎么说，顾ุ准也是他们的爹呀！没错，当时的顾准确实又“黑”又“脏ู”谁沾边谁倒霉，但也不是人人唯恐避之ใ不及。顾ุ准的弟弟陈敏之、老朋友骆耕漠、弟子吴敬琏等等就没有回避（顾准病危时他们都在床前陪伴），就连张纯音的女儿咪咪（徐方แ），一个ฐ十几岁的小女孩，也和顾准成为朋友。就在顾ุ准的子女拒绝来医院看望护理他时，远在兰州的咪咪却给她敬爱的顾ุ伯伯写信说：“我就是你的亲女儿”两两对比，难道不发人深思吗？难怪当顾淑林和顾逸东参加告别仪式时，一位老先生看他们的眼光，会“像刀子一般。”
书读得多了，就有了选择。这倒不是说从此就只读一种书或一类书了。周国平先生说：“读书犹如交友，再情投意合的朋友，在一块耽得太久也会腻味的”（《人与书之ใ间》）。其实岂止是会腻味，只怕还会造成思想的偏颇和心胸ถ的狭窄，大非所宜。所谓“有了选择”只不过是有了品位；所谓“有了品位”也不是说从此只读“雅”的，不读“俗”的，而是说有了判ศ断力和鉴赏力，知道好歹了。好歹和通常所谓雅俗不一回事。自命风雅者，往往其实是“恶俗”；向为专家学者流不屑一顾ุ的“俗物”却没准反倒“大雅”是雅是俗，全看你有没有品位。没有品位，便是《浮士德》或《红楼ä梦》，也能让他讲得俗不可耐。
但李泽厚的意义不仅在此。
就我个人而言，《美的历程》以及李泽厚的同期其他著作让我明白了一个ฐ大道理，那就是：人，为ฦ什么เ要有学术研究，为什么要做学问？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如果那ว样，就该“趋时合流”)，而是为了人生。也就是说，为ฦ人生而学术。因此，
一个ฐ人文学者，就应该把学术研究和人生体验结合起来，把历史的遗产当作鲜ຒ活的对象，把做学问、写文章、出版著作变成自己生命的流程。《美的历程》就是这样做的。比如“苏武的意义”一节，讲到苏东坡写完“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虽“挂冠服江边”却不过回家睡觉，并没有“拿舟长啸去矣”时，李泽厚说：“本来，又何必那样呢，因为ฦ根本逃不脱人世这个大罗网。”如果没有人生的体验，这样精辟的话岂是说得出来的？
历史的遗产一旦被看作鲜活的对象并与自己的人生体验相结合，就成了活生生的东西，也就不会有尸臭了。过去(เ也包括现在)一些学者专家教授流的文章之所以那么เ僵硬呆板枯燥无趣，味同嚼蜡不堪卒读，并不完全是一个ฐ文字表述能力问题。归根结底，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研究对象看作活物。他们在研究木乃ี伊的同时把自己้也变成了木乃伊。哀莫大于心死。心已๐死，文字还能活起来？
学术著作变成木乃伊的另一个原因，还在于这些学者们总在说别ี人的话，至少是总在用别人说话的方式说话。因为他们并不是为人生而学术，而是为某种现实的利益而学术。这就不能不格外注意是否符合公认的“学术规范”和“量化标准”小心翼翼地不要触犯了学术界ศ的“规矩”这时，人云亦云，别ี人怎么说我也怎么说，别人用什么方แ式说我也用什么方แ式说，无疑是最保险的。而当所谓“学术规范”其实不过“八股套路”所谓“量化标准”也仅仅只是论量不论质时，大量炮制八股文章甚至学术泡沫也就不足为ฦ奇了。
可见文体决不仅仅只是一个表述问题。为人生而学术，就要讲自己的话，走自己的路，用自己的头脑想问题，而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总之ใ，你完全可以不必顾ุ忌任何陈规陋见，不必死守某种模式套路，信马由级，另辟溪径，走出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道路来，就看你有没有足够的才气和知识准备了。
李泽厚有。于是李泽厚便用自己้成功的实践为ฦ我们做了一个ฐ很好的示范。
一通百通。从此，我们的思想解放了，视野开阔了，目光锐利了，思路敏捷了，就连文笔也变得流畅ม了。这都得感谢李泽厚。没有他，我们当真可能仍在黑暗中ณ摸索ิ。
这是一种智慧的启迪。许多人甚至从李泽厚那里开始了自己道路的找寻。
但同时，李泽厚的历史也就终结了。
得鱼忘签，得免忘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我们现在已经过了河，李泽厚老师可以下课。我们会记住他这座桥的。
五、历程
其实，即便有人愿意听，李泽厚的“课”也未必还能讲得下去。
一般都把李泽厚这十年来的销声匿迹少有人知，归结于他199๗0年后去了国外。实际上，他走也好，不走也罢，情况都差ๆ不太多。在我看来，他的败迹，早在1988年7๕月由á新加坡东亚哲学研究所、同年11月由香港三联书店、门月由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๗85๓年2月由á北京中外文化出版公司出版的《华夏美学》中ณ便已有征兆，已见端倪。李泽厚很看重这本书，认为比《美的历程》更重要，而且认为谁喜欢《华夏美学》，谁就是“独具慧眼”但恕我眼拙，实在看不出它好在哪里。比如开头这一段，就简直让人怀疑ທ那ว是不是李泽厚写的：
美，这在汉语词汇里，总是那ว么动听，那么เ惹人喜欢。姑娘愿意人们说她美；中ณ国的艺术家们、作家们一般也欣然接受对作品的这种赞赏，更不用说关的自然环境和住所、服饰之类了。
这是什么话！文字表述与“美的历程”相比差ๆ太远了。王朔有云：一盘菜，不必都吃完才知道好坏吧！《华夏美学》的开头如此，后面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我从头到เ尾都读完了。而且，由于当时买不到书，还做了笔记。
不可否认《华夏美学》中仍有不少让人拍案叫好的东西，也不难看出李泽厚在撰写《华夏美学》时，对中ณ国文化的认识和研究已比撰写《美的历程》时系统深刻。如果要研究中国文化思想，《华夏美学》倒是不妨一读的(เ但我以为读他那ว三部“思想史论”更好)แ。问题是李泽厚之所以是李泽厚，就因为ฦ他比一般研究者多了一份才气和灵气。然而《华夏美学》一书却灵气全无，就连书名也显得呆板俗气。开头不好，结尾也不好。结语那句“是所望焉”在《美学文丛序》中ณ已๐经用过一回了，现在又用，岂非才尽技穷‘！
有人说，人生三大悲哀：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江郎才尽。19๗89๗年的李泽厚，即便没到เ那个ฐ份上，也已是日薄西山。烨夏美学》出版后，几乎ๆ悄无声息，初ม版也只有区区##ี#册，和《美的历程》的轰动效应截然相反，便是明证。
随便翻翻1้99๗6年的《世纪新梦》就能ม感觉到李泽厚的老态。洋洋4๒2万字的集子，实在是老调重弹，新意无多，就连李泽厚自己也承认“内容和词句上都有大量雷同之ใ处，因为ฦ翻来覆去也就是讲这么点意思”其实，事情并不完全在于是否一定要有新内容。一些观点，尤其是一些基本观点，确实需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反复讲。问题是即便重复地讲，也可以讲得不重复。即便再三地讲，也可以讲得有新意。至少，你总可以讲得有趣一点，好听一点吧2然而你看他和刘ถ再复的那篇对谈，简直就是老太婆拉家常，絮絮叨叨，乏味之极。只有那ว篇痛快淋漓的《后记》，才让人觉得李泽厚宝刀不老。
还是回到เ《华夏美学》。
我一直闹不明白，为什么李泽厚对这部相对而言并不多么出色的著作情有独钟？他自己的解释是；“这可能是由á于自己偏爱哲学的原故”而《华夏美学》涉及的哲学问题比《美的历程》要多”(เ《华夏美学》日文本序)แ。也就是说，李泽厚的内心深处，其实有一种“哲学情结”或“哲学家情结”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对李泽厚的历程就多了一份理解。
李泽厚其实是想当哲学家的。在他放弃了中ณ学时代成绩一直很好的数理化，以第一志愿考人北京大学哲学系时，可能就有了这个念头。否则ท、家境贫寒的他，何不去选择一个既ຂ轻松又能挣钱的专业？他难道不知道“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然而当哲学家并不容易。在当代中国要当一个ฐ哲学家，就更不容易。你得选好自己的路。冯友兰先生就想过这个问题。他说搞哲学通常有两条路。一条是“照着说”这是哲学学家了。但冯先生的。野心。更大，他要当‘主《“哲学王”(เ也就是孔子那ว样的。素工。)，使解之自己的学说成为ฦ钦定的官方哲学，让全社会、至全民族都“跟着说”为ฦ此，他决定先“顺着说”即以退为进，欲为。王者之师，先以群“王者为ฦ师”(对此，夏中ณ义的《九谒先哲书》有很好的分析)แ。结果，七顺ิ八顺，并没右有人跟着他说，他自己反倒1”到。梁效，道里面去了。
李泽厚要”走自己的路”就既ຂ不甘心所“照ั着说”也不太愿意”顺着说”然而一直时半会的，也还不能ม”接着说”便只好”挑着说”、“绕着说”所谓”挑着说”也就实是先拣那些相对而言可以“由á着说”的话题说将起来，最后绕到最想说的领域里去。湾
李泽厚选择的是美学。
选择美学是对的。李泽厚原本就有艺术气质，内向、孤寂，忧郁而易感，又从小喜欢文艺，兼具哲学家清醒的思辨能ม力和艺术家敏锐：的感受能力，搞美学是再合适不过了。更重要的是，较之哲学的其他分支(哲学原理、伦理学。认识论等)，美学离政治最远，受政治的干预ไ和影响最小，自由á空间也就最大。何况美学又毕竟是哲学的一个ฐ分支。七绕八绕，还是能绕国哲学来。所以，先讲美学，再讲哲学，通过美学来讲哲学，应该说是行得通的。
李泽厚的“策略”大抵如此：曲线救国。事实上他的历程也正是这样：先以美学研究成名，同时进行思想史和哲学史的某些专题研究，最后则ท“直捣黄龙”从50年代初ม到70年代末这三十年间，李泽厚一定阅读了大量的图书，积累็了大量的知识，进行了反复的思考(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下过笨功夫”)แ。唯其如此，他才能ม在七八十年代之交大放异彩。我们看他那ว时的著述和言论，真可谓四路出击八面威แ风：评康德，论孔子，谈文化，说思想，臧否历史人物，指点当代文坛，梳理古今脉络，畅议中ณ西学说，直至最后建立和提出他的“主体性哲学”其范围之广阔，气势之ใ恢弘，见解之ใ精辟，文笔之ใ华美，让许多号称“美学家”乃ี至“哲学家”的人相形见细黯然失色。
然而，就在李泽厚风头正劲时，批评也同时群起。
批评来自两个方แ面，即通常所谓“左ุ派”和“右派”两派意见正好相反，一派斥其“离经叛道”一派怒其“僵化保守”但不喜欢他，则ท是一致的。李泽厚夹在当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正所谓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เ今天，以至于李泽厚提起，也只能ม说：“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这其实是一种无奈。
无可奈何花落去。曾经处于巅峰状态的李泽厚，终于走向了自己的末路。
六、末路
李泽厚这种进退失据左右两ä难，也许为他始料é所不及。因为ฦ他的初衷，原本是想能ม够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
早在五六十年代的美学论争中，李泽厚便表现出他试图通过折衷调和另辟溪径的想法和思路。当时论争的诸方，主要是以蔡仪为代表的“客观论”以吕荧、高尔太为代表的“主ว观论”和以朱光潜力代表的“主ว客观统一论”但“主ว观论”有唯心主ว义之ใ嫌“客观论”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中都问题多多，而朱先生又是唯心主义美学旧ງ阵营中过来的人，李泽厚显然不愿意把自己归人他的旗下。既要坚持“美是客观的”
(เ这在当时即意味着坚持“唯物主ว义”)，又不能ม把美归结为ฦ事物的自然属性(其实彻底的客观论就得这么说)แ，还要自成一家独树一帜，于是李泽厚便提出了个“客观性和社会性统一”的说法。这在逻辑上是不通的。要么是“客观性与主ว观性的统一”要么是“社ุ会性与个体性的统一”哪有什么เ“客观性与社会性统一”？社会性和客观性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概念，你叫它们如何统一？
然而这条原本走不通的路，却让李泽厚走通了。一时间疑ທ者甚少而应者甚多。这其实是当时学术界ศ逻辑水平太低所致，而李泽厚却认为ฦ他找到了一条好路子。他以为ฦ只要找到一个看起来合适或说得过去的框架，就能随便把东西往里装。于是他就沿着这条道路越走越远，直至走向末路。
本来，如果李泽厚只是在美学范围内玩这一套，也没什么เ大不了的。美学毕竟是一种“虚玄之学”随你怎么讲，基本上都不与社ุ会政治相于，也不会成为敏感问题。然而李泽厚是不甘心只当美学家的，也是不甘寂寞的。他确实并不怎么愿意给搞政治的人当“笔杆子”却绝不意味着他不愿意当并不直接出谋划策却给予理论指导或哲学思考的“山中ณ宰相”至少，他极愿意发表他对历史进程和未来走向的看法。这是他站在哲学家的高度，居高临ภ下俯瞰历史得出的结论，不吐不快。这就实际上是在参与政治干预现实了。而一旦ຆ进入这个ฐ领域，他的内在矛盾便暴露无遗。
就说“西体中用”“西体中用”是李泽厚的得意之ใ笔。从学理上讲，也没什么问题。因为ฦ中ณ西体用之ใ争的结果，也无非是四种选择：一成不变。全盘西化、中ณ体西用、西体中ณ用。一成不变守不住，全盘西化行不通，中体西用早ຉ就声名狼藉，剩下的选择，也就只有“西体中用”
问题没有，麻烦却多。麻烦就在于究竟什么是“体”“西”又是什么意思。对于这个关键问题，李泽厚自以为ฦ说得很清楚，其实吞吞吐吐，闪烁其辞，甚至前言不搭后语。比如他说“体”只能是“社会存在的本体”即人民大众的衣食住行、日常生活。因为ฦ这才是任何社ุ会生存、延续、发展的根本所在。至于“西”则主要是现代化的意思。现代化虽然不等于“西化”但现代化之ใ种种(เ思想、观念、方式、载体)却又都从西方แ学习、引进得来，因此无妨谓之“西体”以世纪新梦》)。这倒是不错的，只不过用不着李老师来讲来教。因为我们早就穿牛仔裤、吃麦当劳、开丰ถ田车、用电冰箱了。一句话，我们早ຉ就“西体”了。只是不知道如何“中用”用进口收录机放磁带打太极拳算不算？
看不懂的地方还很是不少。比方แ说，李泽厚斩钉截铁ກ地一口咬定：“学”(学问。知识。文化、意识形态)แ不能ม够作为“体”“体”只能是“社会存在”；却又说“学”既然生长在“体”上，并产生、维系和推动这个ฐ“体”的存在，就当然应该为“主”、为ฦ“本”、为“体”因此所谓“西体中用”又仍然可说是“西学为ฦ体，中学为用”这个“西学”不但包括马克思主义แ，还包括其他理论学说，以及科学技术、政经管理等等(《中国现代思想史论》)。
这可真是你不说我还清楚，你越说我越糊涂ิ。体，既是“社会日常生活”又是“社会意识形态”还是“把发展科技生产力作为ฦ进人现代社会的根本关键”(它还同时也就是“西体’)，到เ底是哪个？西，既是现代化，又是新思想，还包括科学技术，又到เ底是哪个ฐ？
都是，也都不是，全加在一起才是，却又只能分开来说，而且越说越说不清楚。因此李泽厚这个看上去头头是道，说起来振振有辞的提法，就麻烦多多。如果“西”即现代化，则所谓“西体中用”就是“现代为体，传统为用”；如果“西”
即科学技术，则所谓“西体中用”就是“科技为体，人文为用”；如果“西”即马克思主义แ，则ท所谓“西体中用”就是“马列为体，儒学为ฦ用”这倒可能是李泽厚的真实想法。晚年的李泽厚，津津乐道的课题是“新า儒学”而他的所谓‘“新儒学”又据说是要把儒学和马克思主义融合起来。或者说，是要用马克思主义去夺取和占领“新儒学”的阵地。我想这大约又是一个两边不讨好的事情。海外那些“新า儒家”并不可能接受马克思主义，国内坚持马克思主义แ的人也未必领他的情，至于年轻一代，则ท恐怕根本就没有兴趣。
李泽厚的这种“紊ฐ乱”或“杂揉”正在我们的意料之中ณ。因为他原本就喜欢搞折衷调和，就连那ว个早ຉ就有人质疑的“体用模式”也不肯放弃，诸家学说都—一顾及。这种做法，貌似公允，实则ท中庸。其实，思想家的可贵，不在乎和，而在彻底。如果兼容性不够，或统摄力不足，自己心里想着“集大成”给人的感觉弄不好就是“一勺烩”这是一个ฐ教训。以李泽厚之才智过人尚且如此，学力不逮者就更不用存那份痴心妄想了。
不能说李泽厚的“西体中用”完全没有道理，更不能ม说他不是一番๘好意。他是很想为中国的现代化寻找一条康庄大道的。他设想的蓝图也很不错：以社会存在(即人民大众的日常生活)为本体，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发展科技生产力为关键，在坚持马克思主ว义แ的同时，既ຂ学习酉方แ经验，又弘扬民族传统，以期平稳健康地实现现代化。这有什么错？差不多就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意思了。问题是，我们已๐经有了邓小平理论，还要你那个ฐ含糊其辞歧义แ甚多的“西体中用”干什么เ？你那个ฐ“西体中ณ用”既不如邓小平理论讲得清。也不如邓小平理论管用。“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西体中ณ用”呢，却还要解释老半天。单凭这一条，就不成功。
我看李泽厚是没什么事可做没什么路可走了。他恐怕只能在“晚风”中，继续编织他的“世纪新梦”毕竟“人活着，总有梦”没有梦，人“特别是那ว些为ฦ人类制造幻梦的知识分子，又如何能ม活呢”？所以我们不能没有梦，也不能ม没有李泽厚这样的知识分子，怕他们不过是“痴人说梦”
李泽厚曾用孔子佛祖的话来为他的《世纪新า梦》作结，我也借来结束本文吧——
子曰：如之何，如之何。
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那就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