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干吗这么大火气，这不是送礼的单子么，难不成是送晦气来的？”
“原来你还认得我？”他轻吁口气，“韵儿进宫三天了，这是头一回听你说话。”
他整夜没睡过，疲惫不堪地靠着软垫：“自小到大，我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无用功了，原本也没指望能ม感化老十四，针尖磕上麦芒儿，你说我是掐得动针尖还是掐得动麦芒儿？”
“四阿哥，看她这样子多半是从神武门进来的，许是换岗疏忽了也是有的，再说这么เ个小女孩也不能怎么样。”弘暾跟过来劝着弘历，然后问小女该，“你叫什么？”
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下去，而我几乎是跌在地上，眼前这情景太不可思议了。从前他是兄长，现在他是皇上，他一贯是那么เ稳重老练，现在又是那ว么高高在上。可是他居然当着这么เ多人的面，像个倔强的孩子跪在母亲床前，紧ู抿的嘴角像是要压住所有的呼之欲出的情绪。我有些困惑了，想不出这样的人如何使得出那些复杂多变的政治手段，他此刻的姿势看上去只剩ທ下脆弱，仿佛不堪一击。
眉儿突然抱住我的肩，在我耳边说：“十三嫂，我心里堵得慌，我替他不甘，我肯定皇父有这个意，这两年支持他在那苦不堪言的地方打仗的，就是这个念想，没了皇父，没了念想，要他怎么活，要他怎么เ活呀？”她泣不成声，虽然压着声音，还是听得我一阵阵心凉。
“换了是我，我也未雨绸缪，再说，焉知不是老爷子授意的呢？”我不想他在这个ฐ时候对新皇腹诽，只是四爷处事的缜密也着实令人心惊，这时给个下马威再加以恩宠，就吃定了胤祥是那种光记得吃过甜枣不记得打过巴掌的人，就不知道，他是一直这么半信半疑ທ下去呢，还是终究可以倾心所用。反正不管怎么说，胤祥这个风火轮儿算是踩上了，都看得见他平步青云，谁知道他脚心也烫得慌呢！
十三慢慢把扇子合上：“这丫ฑ头我在家宴上见过，长相一般，没想到十二哥竟然上了心，她是谁家的？”
又过了一会，想是德妃走远了，胤祥大跨步地走进来，坐到跟前只是看着我，也不说话，我低头看看手上的伤，哀叹：“十三爷不愧是属虎的呢，牙还真利。”
他听了站起来挪到我身后坐着，让我靠在他怀里，深吸了两ä口气说：“雅柔，皇阿玛老了，他真的老了。有一天传早膳，他连筷子都拿不起来，手一直抖个ฐ不停。还有一次下着棋，他就突然倒在龙榻上，之后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你不知道他醒来以后的神情，我一直看到的皇阿玛都是精神矍铄ຄ，威แ风凛凛的，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雅柔，虽说死生有命，我想过那ว个位子，可我今天才知道，真有这么一天，我还是害怕，我”
我哭笑不得，捶着他说：“你自己觉得呢，你见着他们那脸板的不比阎王好看到เ哪去，回头一个个ฐ大气都不敢出，没得倒存了食，你快走吧。”
“不知道？那我看你还和他聊的有来有去的。”眉儿瞪大有些红肿的眼。
我摆摆手：“历阿哥，你怎么还不回去？你的桂花圆子都已๐经在府里等着你呢，快去吧，放心，十三婶儿不骂弘暾。”弘历听了，又看了弘暾一眼才跟着丫头出去了。
我本想站起答应着，没想到康熙又说：“谁说的，朕也疼弘春他们呢，老十四家那几个，像足了老十四，懂事稳当识大体，比不得朕有些不听话的混账儿子，就只会恃宠而骄，明里暗里得给朕难堪！”
喜儿呵着手说：“奴婢没办法，小格格整天闹着要娘，把爷聒噪得受不了了，一迭声得叫给送来。”
“四哥，你笃信老庄，求的是‘无为’，为什么现在又要争了呢。”暾儿洗三那ว天，我端着酒杯问他。
三月三？我跟胤祥都不太了解这个日子，我印象里跟三月三有关的是放风筝，原来这里赶歌墟，看那些壮家少女，头包青黑色彩穗绣花帕，身上也是偏襟的青黑色短衣长裙ำ，借着潋滟水光，围腰和边角的刺绣闪闪发亮，还有那偶尔显露的银饰在摩肩接踵时此起彼伏，划ฐ过点点银光。
我下床，走到桌前：“难道，他是四爷的人？”
“多新า鲜ຒ呐，你要是丢â了我怎么跟皇家玉牒儿交待？”他促狭地眨眨眼，凑在我耳边说。
“你的脸怎么了？”我仔细看他才发现，左半边脸从眼棱到嘴角，好大一条瘀青，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过。我赶紧绞了冷帕子敷上去，看他龇牙咧嘴，我突然想起他进门的样子，弯下身卷起他右腿的裤管，果然，原本就变形的膝盖已经黑紫发亮。
我诧异地走到长案前一看，顿时看呆了。三米多长两ä米多宽的纸上整齐排列着十来行字，字体各不相同，大小却是分毫不差，顶ะ端正中ณ央是一个ฐ两寸长短的大号“寿”字，字体雍容遒劲，酷似康熙的笔迹。整副字远观大气恢宏，近看细腻娟秀，任谁见了也唯有赞叹而已。
胤祥看看我：“这几天在家没歇好吧？”
我在一旁哀叹：“有我这俗套的女人，真是白玷了十三爷这样的人才。”说完拿帕子捂着嘴笑看他窘迫的脸。
我闭上眼，想听你给我一个ฐ可以温暖于心的梦想。你却说：“倘若有来世，愿你碰到一个懂ฦ得尽心对你的人。”
“我不说谎话，对你，我想不透得很。”她的脸仍在笑，眼神却冷列下来，“你表面无争，却样样手到เ擒来。我早你两ä年入府，两年，我花尽全部的心力来帮爷建这个ฐ府。建好了，你就来了，嫡位正座，无人能ม及。我不在乎，我有爷的心，我要的也只是这个。可是那ว一年我看了这些信，我就想不透，怎么就悄没声的心就变了？而且是对你这个自杀抗婚的人！”
这个声音还算有底气，我安心地笑笑，抬头一看，胤祥柱了根拐棍子立在门口，忍不住打趣道：“这位老人家怎么称呼？”
四爷抬抬手：“弟妹赶紧ู自去歇着，若是劳累็着你就是我的不是了。”
“又不是你们生，至于忙成这样吗？当爷的也不稳当些，你又不是头一回当阿玛了。”
又是一番撕心裂ฐ肺帝痛之后，我终于放弃了这个ฐ未知的生命。夜，我靠在他怀里问：“它真的没有了吗？怎么我觉得它应该还在呢，原来几个月害我整天难过的就是它，可惜啊，我却没有机会等它出来好好教训它一下。”
头顶是皇父失望稻息声，渐渐沉重：“好，好得很！你果然有胆量，质疑朕在先，忤逆朕在后，朕给了你太多的宠爱是不是？朕的宠爱给了你幻想是不是？”
十阿哥才又走回去坐下，端起茶杯想了想，又对胤祥说：“老十三，我这人藏不住话，你为ฦ什么เ获的罪，我们心里都清楚。但是哥哥打心眼里佩服你。我平时在朝堂上看你不惯，他日若再有机会同上朝堂，我依然不会对你手软。可是撇开这一层，你我还是一家兄弟！”
“呦嗬，长本事了，爷躲到这儿都能让你寻了来？”
我转回头不看他：“既ຂ这样，那ว你跟我说什么，成心馋我呢？还是”暗笑，“你这是先给我提个ฐ醒儿，这一去，回来时保不齐家里又要添人进口了？”
十三一直都在一旁发呆，神情恍惚的简直都不像他。康熙对熹慧说：“你的婚事，朕也是听了你哥嫂的意见，理应也去好好辞辞他们才是。”熹慧领ๆ了旨，端着一杯茶走到我们跟前：“慧儿以茶代酒，谢哥哥嫂嫂多年照顾。”
时近新春，紫ใ禁城最烦琐的日子又来临了。刚ธ进腊月就连着下了好几场雪，天寒地冻的季节对我来说最是酷刑é。连日忙碌再加上月事不稳，我整天心绪不宁，焦躁不安，脾气大的连喜儿都不敢跟我说话了。这一天我死活也静不下心来，心里直恨不得找点东西摔摔打打才好，正在四处踅摸，十三一脚迈了进来，看见我在屋里转圈，问：“你这是干什么玩儿呢？”
不须长结风波愿，锁向金笼始两全。还是那种平静的神情，此时竟带了一种深刻的讥讽。“爷今后就是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也求您还得顾全这府里上上下下靛面才是。”她笑得那么谄媚，简直让我胆怯。
德妃叹口气：“雅柔，‘善’和‘贤’固然是好处，只是如果‘善’的没了边儿，‘贤’的没了头儿，那就是‘愚’！你先起来”。等我站起来她坐了回去：“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妍月调过来带在身边么？”
我答应着进屋去了，关上门，我问喜儿：“小格格是在哪发现的？”，她说：“奴婢也不知道，是巧儿姑娘抱格格回来的，说是在门口看见了。”我听了不再言语，隐隐有了一些令自己不快的预ไ感。
我见她这样，对喜儿说：“算了吧，你看她困得这样，没得存了食，还是你跟着我，带她院子里遛遛去。”
“不用了，收拾完了我这就得进宫里去，明日一早启程。”他拦住喜儿，拿着两张纸过来给我，一张上面是我整天画的那些满文字头，另一张是他重新า抄录的，交在我手里，他拿过自己的行李交给小福子，出门的时候回头对我说：“赶我回来的时候你可得有点长进，再写得这么เ鬼画符一样我就罚你抄御制文鉴！”说罢一脸鬼笑着走了。
这倒问住我了，其实也说不清为ฦ什么，只是静不下心来，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碎片。且不说刚刚在德妃那里看到十三他们兄弟的情形，只说我每次在熹琳这里，姑嫂之间和睦竟也不输寻常人家，可见深宫里纵然清冷森严å也不过还是人住的。亲历了这样的爱新觉罗一族，实在让人无法再去接受史书上那段血雨腥风的描述，此时就是我并不妄想能改变历史，也已经被这深深的无力感充斥ม了思维。
我大失所望，打发他出去了，东找西看看，突然手触到那天十三扔给我的两ä本书，随手拿过来翻翻，冷不防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满字，然后引出一个箭头，后面是个汉字。我大吃一惊，连忙拿出那个荷包仔细一对，一模一样的满字，再看那汉文，果然不出我所料，端端正正的一个“祹”！
见我这么เ认真地说了一大篇，他往椅背上一靠，眯起眼睛端详了我一会，轻轻笑了起来“你是嫡室，这些原该你管，干吗还交给蓝儿？”
皇子们的车大多都停在了西华门外，我执意送各位福晋先上车，她们推托不过也就依了，八福晋临走还撩开车帘对我说：“咱们两ä府最近，胳我下了帖ຆ子，弟妹且来我们这里坐坐。”九福晋那边听了笑道：“八嫂府里出的好点心，到เ时可不能偏了我们。”我口里直应承着：“今日多亏各位嫂子照应，将来少不得常去叨扰呢。”
十三听说，便回头吩咐小福子：“既是这样，你去把车停在西华门外罢，散了戏从西边回去”，说完便扭头进了前星门，我在一旁愣神儿，心里还在为刚ธ才那小太监无辜挨一脚而介怀。他转身看向我，小喜儿赶紧搀我大步跟上。
“你这是在干吗？！”
我翻身和他对着脸：“那你都不先来问问我，万一这会子我真有了怎么เ办？可是爷欠考虑了不是？”
他摩挲着我的肩膀，点点头露出一丝坏笑：“要说这个我是性急了些，好在不是没有么？我忍忍就是了。”
一句话说得我红了脸，见他伸手去掐自己的眉心，我半坐起来，两手帮他碾额头。心里想着白天毓琴的表情，我忍不住把疑ທ惑问出来：“爷，八王爷他们，难道就还不如个ฐ年羹尧么？”
感觉他身子一颤，好半天才说：“这算什么比法？年羹尧如何有功也不过是个ฐ奴才，八哥如何有过也终究是个ฐ皇子！”他猛地坐起来，背对着我，“皇父当日说，是他的儿子，就该以祖宗的江山为己任，这话他没说完，还有一层意思是：以祖宗江山为己้任，不一定要做皇帝。这意思我想通了，总有一天老十四应该也会想通，可是八哥九哥他们，怕是永远也想不通了。”
“想不通，他就该死么？”我盯着他的后背，壁桌上一盏红烛快到了尽头，昏惨惨的光映在他的侧面，从头顶到เ辫梢，剪出一条诡异的轮廓。
他回过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我：“谁说他该死？你哪里听来的？”
我赶紧ู说：“不是听来的，是让白天八嫂的样子吓出来的想头。”
他松了口气：“谁也没非想要他死！新า皇大位初定，推新政抚旧臣，国库里头都快见底了，我是怎么追着人要钱，背后多少人骂我，你也是看见的不是么？这样的时候谁有那么多功夫跟他们过不去？倘若他们真的兄弟一心，又怎么会受人以柄？叫全天下看我爱新觉罗家的笑话？”他瞪着眼，表情有些无助，“皇上没想要他们死，四哥没想要他们死，雅柔，成者王侯败者贼，可是倘若当日我成了败者，我一定不会去做个名副其实的贼！倒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今，我是能做的做了，不能做的我也扛着脑袋去做了。”
这些话音落下以后，红烛好像懂得配合气氛一般，大亮一阵就灭掉了，眼前顿时伸手不见五指。我一阵惊骇，慌忙去寻他，碰上他冰凉的手，紧紧ู攥住，我隔着浓重的黑暗对他说：“你看，这么เ黑，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可我还是一寻就寻到了。横竖就在跟前，黑怕什么เ的？”
突然额上落下一抹温热，他憋着笑的低音传来：“我比你厉害，轻车熟路，我也一寻就寻到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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