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大师与玛格丽特
作者：俄米·布尔加科夫
内容简介：
大师和玛格丽特究竟是怎样部ຖ书？它是本“对二三十年代苏联社ุ会现实进行恶意嘲讽”“主张向恶势力投降并为它服务”的怪诞小说呢？抑或是“启迪人们内心的善，净化人的心灵”“帮助人们牢牢把握住自己内心的道德准绳”歌颂“人对真善美的大胆追求的”“当代苏联文学中的部主要杰作”呢？众说纷纭。本书作者布尔加科夫又究竟是个“不理解无产阶级十月革命”“暴露了本身的人道主义แ弱点”的平庸作家呢？还是位思想深邃“以大无畏精神向切恶提出挑战”“集讽刺作家幻想题材作家现实主义作家的天才于身”的文学大师呢？他为何曾把花费两年心血写到第十五章的这部作品的原稿付之ใ炬，后来又重新握笔，前后历时十二载，八易其稿呢？他在自知身患绝症不久人世的情况下，在生活困苦精神压力沉重明知这部作品不可能发表的处境中，是什么เ力量支持他坚持修改并补充它，直至生命之ใ烛燃尽呢？现在看来，至少可以说：盖棺时某些人论定他为“反政治的小说家和不严肃的幽默家”，把他的作品说成是“存心取悦于读者”“恶意讽刺现实”等，这些结论是下得过于仓促了。为ฦ布尔加科夫恢复名誉成为苏联文艺界ศ桩重要事件，他的作品在八十年代仍如此畅ม销，这里必定有其内在原因。我们应该努力通过作者的思想生活及创น作道路探索他的创作意图，在作品本身中ณ寻找其艺术魅力的源泉及上述问题的答案。
作者简介：
布尔加科夫18๖9๗1้～1940苏联俄罗斯作家。出生于乌克兰基辅市个教授家庭。自幼喜爱文学音乐่戏剧ຕ，深受果戈理歌德等的影响。19๗16年基辅大学医疗系毕业后被派往农村医院，后转至县城，在维亚济马市迎接了十月革命。1้9๗18๖年回基辅开业行医，经历了多次政权更迭，后被邓ฑ尼金分子裹胁到北高加索。1้9๗20่年弃医从文，开始写作生涯。1921้年辗转来到เ莫斯科。19๗20年开始在汽笛报工作，发表系列ต短篇特写小品文，揭露并讽刺不良社会现象，以幽默和辛辣的文风著称。1้92๐4๒～1้928年期间发表中篇小说不祥的鸡蛋1้925魔障1925，剧本卓伊金的住宅19๗26๔紫红色的岛屿1928๖。1925๓年发表长篇小说白卫军，描写19๗18年基辅的部分反对布尔什维克的白卫军军官的思想行动。192๐6年小说改编为剧ຕ本土尔宾家的命运，上演获得成功，但也引起争论。1927๕年他的作品实际上已被禁止发表。1930年，在斯ั大林的亲自干预下他被莫斯ั科艺术剧院录用为ฦ助理导演，业余坚持文学创น作，并重新า开始写他生最重要的长篇小说大师和玛格丽特1966直到逝世。其他著作有剧ຕ本莫里哀1้93๑6๔传记体小说莫里哀1962๐等。
正文
第章永远别跟生人攀谈
暮春的莫斯科。这天，太阳已经平西，却还热得出奇。此时，牧首1้湖畔出现了两ä个男人。身材矮小的那个穿身浅灰色夏季西装，膘肥体壮，光着秃头，手里郑重其事地托着顶相当昂贵的礼帽，脸刮ุ得精光，鼻梁上架着副大得出奇的角质黑框眼镜。另个很年轻，宽肩膀，棕黄头发乱蓬蓬的，脑后歪戴顶方格鸭舌帽，上身着方格布料翻领ๆ牛仔衫，下身是条皱巴巴的自西眼裤，脚上穿双黑色平底鞋。
1牧首即宗主教，在俄罗斯东正教中称牧首，是最高级的主教，教会最高首脑。牧首湖是莫斯科市内个小公园，内有水池，后改名为ฦ少先队员湖。
头位不是别人，正是柏辽兹1·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他是莫斯科几个主要的文艺工作者联合会之——“莫文联”的理事会主席，同时兼任某大型文学刊物的主ว编。他身旁的年轻人则是常以“无家汉”2的笔名发表作品的诗人波内列ต夫·伊万·尼古拉耶维奇。
1这个姓氏不同于般俄罗斯人姓氏，与法国音乐家柏辽兹或译陪辽士，18๖0่3—18๖69姓氏的俄文写法相同。
2音译为：别ี兹多姆内。意为：无家可归的人，流浪汉。
两位作家走进刚刚披上绿装的椴树林荫中，便朝着漆得花花绿绿的商亭快步走去，商亭的招牌上写着：“啤酒，汽水”。
噢，对了，我必须首先交代下这个可怕的五月傍晚的头桩怪事：这时，不仅商亭旁้边没有人，就连与小铠甲街平行的那ว条林荫道上也不见个人影；太阳把整个ฐ莫斯ั科晒得滚烫，现在正裹着干燥的烟尘向花园环行路后面沉去，人们热得似乎ๆ连喘气都费劲，可是却没有个人走进这椴树荫下，没有个ฐ人坐到เ那张长椅上。整个ฐ林荫道空空荡荡。
“来两瓶纳尔赞矿泉水1。”柏辽兹对柜台里面的女售货员说。
1苏联北高加索的疗养胜地基斯ั洛沃德斯克有纳尔赞碳酸矿泉，泉水对心脏病有疗效。
“没有纳尔赞矿泉水！”售货员回答，不知为ฦ什么她好像很生气。
“有啤酒吗？”无家汉问，声音嘶哑。
“啤酒过会儿才能运来。”妇女回答。
“那，有什么？”柏辽兹问。
“有杏汁汽水。不过，是温吞的。”妇女回答。
“行啊，来两瓶，两ä瓶！”
打开杏汁汽水，冒出很多黄|色泡沫，空气中顿时弥漫开股理发馆的气味。汽水刚ธ刚下肚，两位文学家就打起嗝来。他们付清账，坐到长椅上，面对湖水，背朝着铠甲â街。
这时又发生了第二桩怪事，不过它只涉及柏辽兹个ฐ人：忽然，柏辽兹不再打嗝了，只觉得心脏咚地跳了下，便无影无踪了。过了会儿心脏回到เ原处，上面却像是插了根钝ๅ针。不仅如此，他还突然感到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恨不得马上不顾ุ切逃离这牧首湖畔。他惶惑地回头望了望，仍不明白自己究竟怕什么เ。他的脸变得煞白，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暗自想：“我这是怎么啦？从来没有这类事呀准是心脏ู出了毛病劳累็过度啊。看来是得大撒手了，让切都见鬼去吧。我呢，得先去基斯ั洛沃德斯克疗养疗养”
忽然，他觉得闷热的空气仿佛浓缩起来，奇妙地在他眼前交织成了个ฐ透明的男人，样子异常奇特：脑袋很小，却戴着顶大檐骑手便帽，方格料子上衣十分瘦小，像空气样轻飘飘的身高足有两ä米以上1，肩膀却很窄，瘦得出奇，而且，请您注意，他那副神态活像在捉弄人。
1原文为“俄丈”，俄丈长度为213๑4米。
柏辽兹的生活向来帆风顺，所以他很不习惯于看到异常现象。他脸上没有丝血色了。他瞪着眼睛，心慌意乱，暗想：“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种事确实在他眼前发生了：瞧，那个细高个儿的透明公民双脚飘离地面，正在他眼前左右摇晃呢！
柏辽兹吓得急忙闭上眼睛。当他再睁开眼时，切已经过去：幻影消เ失，穿方แ格衣服的家伙不见了，插在心脏ู上的那根钝针ฤ也像是已๐被拔去。
“咳，真见鬼！”主编大声说，“你看这事儿，伊万，刚才我差点中ณ暑！甚至出现了幻视！”他虽然强作笑容，眼神里却依然透着恐惧，两手还在颤抖。
但他终于渐渐镇静下来，把手绢挥，打起精神说：“好吧，咱们接着谈”继续谈起刚才因喝汽水中断ษ的话题。
我们后来才知道，那ว是场有关基督耶稣的谈话。原来主ว编柏辽兹曾约请诗人为下期杂志创น作首反宗教题材的长诗。无家汉果然用很短时间便写出了首。但遗憾ย的是主ว编对这首诗很不满意。尽管无家汉在诗中描绘主要人物耶稣时所用的阴暗色调已经相当浓重，主ว编还是认为ฦ全诗必须重写。现在，主编就是在给无家汉上有关耶稣的“课”，指出这位年轻诗人的主要错误所在。伊万·尼古拉耶维奇的诗究竟为什么没有写好，这很难说。也许该怪他有天才而缺乏表达能ม力，也许是因为ฦ他对所写的题材无所知。总之，他笔下的耶稣虽说并不讨人喜欢，但却完全是个ฐ活生生的人。而柏辽兹现在就是要向他说明：主ว要问题并不在于耶稣本人是好是坏，而在于耶稣这个人物本身在历史上根本没有存在过，关于耶稣的所有故事纯属虚构，全是不折不扣的神话。
应该说明，这位主编本是个博古通今的大学问家，他的谈话自然是旁征博引，有根有据。譬如，他指出：著名的斐洛1้和博学多才的约瑟夫·弗拉维2等古代学者的著作中ณ就只字未提耶稣其人的存在。这位主编为了表明自己学贯古今，还顺便告诉诗人说：著名的塔西伦的编年史第十五卷第四十四章中所写的处死耶稣之事3๑也无非是后世人的伪托编造。
1斐洛约公元前30—约公元45๓，古犹太神秘主ว义哲学家。他的主ว张对以后的基督教神学有很大影响。恩格斯曾说他“是基督教的真正的父亲”。
2约瑟夫·弗拉维约公元37—1้00，古犹太历史学家，著有犹太战争史犹太古代史等。
3๑塔西佗约公元5๓5๓—1้20，古罗马历史学家，著有历史编年史等。编年史第十五卷第四十四章中提到尼禄用残酷手段惩罚基督徒时写道：“他们指基督徒的创น始人是基督，在提口里乌斯当政时期便被皇帝的代理官彭提乌斯·彼拉图斯即官话本圣经中ณ说的本丢·彼拉多处死了。”只此处提到เ基督。
柏辽兹所谈的切，对无家汉来说全属闻所未闻。他唯有用那双机敏的绿眼睛盯着主编，专心致志地洗耳恭听，只是偶尔打个ฐ饱嗝，暗暗咒骂那ว该死的杏汁汽水。
“东方人的各种宗教中，”柏辽兹继续说，“总的说来，全都提到过贞洁女生育神子的事。所以，并不是基督徒们首先想出了这个新花样，他们只不过用同样方แ法创น造了个ฐ自己的实际上并未存在过的耶稣而已。因此，您的诗也就该把重点放到这方面来”
柏辽兹的男高音在冷清清的林荫道上空飘悠回荡着。他的宏论步比步玄远，层比层深奥，除非异常饱学而又不担心弄坏自己脑แ子的人，没有谁敢钻进如此奥秘的学术领域。诗人越听越有兴趣，所受的教益也越来越多：他不仅听到เ了关于埃及善神和天地之子奥西里斯1้的故事，得知腓尼基人有个法姆斯神2๐，知道了马尔都克3，甚至还听到了关于不甚有名的古代墨西哥的阿茨蒂克4人曾经十分尊崇的那位威严可怖的韦齐普齐神的故事。
1古埃及神话中的植物神，这个神话对后来的耶稣传说有影响。
2即塔穆斯ั，古巴๒比伦神话中ณ的植物神，每年收割时死去，春季幼枝发芽时复活。
3古巴比伦神话中的“众神之王”，曾“战胜妖怪，创造世界ศ万物”。或译马杜克。
4๒或译“阿兹台克人”，墨西哥的印第安部族，十六世纪前曾创造独特的文化。
恰恰是在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对诗人讲到阿茨蒂克人怎样用面团塑造韦齐普齐神的形象时，林荫道上出现了头个ฐ身影。
关于这个人的外貌，坦率地说，只是到เ了后来，到了切都已无法补救的时候，各有关机关才提出各自的描绘材料。可是，把这些材料对照，又不禁使人膛目结舌：份材料é说此人身材矮小，满口金牙，右腿痛；另份材料é则说他身躯魁伟，镶的是白金牙套，左ุ腿瘸；还有份材料只是简要地说这个人并没有什么เ特征。
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些材料统统钱不值。
首先，这个人身材并不矮小，可也说不上魁伟，只不过略高些，他的两条腿都不瘸。至于牙齿，则ท左ุ边镶的是白金牙套，右边是黄金的。他穿身昂贵的灰色西装，脚上的外国皮鞋也与西装颜色十分协调。头上顶灰色无檐软帽歪向旁้，压到เ耳梢，显得整个人那ว么俏皮矫健；他腋下还夹着根手杖，手杖顶端镶着个乌黑的狮子狗头。看模样年纪在四十开外。嘴有点歪。脸刮得精光。头黑发。他的右眼珠乌ไ黑，而左ุ眼珠却不知怎么呈现出嫩绿色。两道黑黑的浓眉，可又是高低的。总之，这是个ฐ外国人。
外国人从主编和诗人落座的长椅旁边走过时，朝他们瞥了眼，随即收住脚๐步，竟在离两位朋友几步远的另把短些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柏辽兹暗想：“是个德国人。”
无家汉想：“准是个英国人，看，还戴着手套，也不嫌热。”
这时，外国人朝湖水四周的高楼大厦环视了番，露出初来乍到เ颇为好奇的神色。
他先是注视着高楼ä的上层，注视着上层那光灿夺目的玻璃窗中折射得歪歪扭扭的正在步步永远离开主编柏辽兹的夕阳。然后他把目光往下移，看到下层楼房的窗户已经暗淡下来，预示着黄昏即将到来。他不知冲什么东西傲岸地笑了笑，然后眯上眼，两ä手搭在手杖镶头上，又把下巴放在手背上。
“你呀，伊万，”柏辽兹继续说，“有些地方写得很好，很有讽刺๐味道，比如，写神之子耶稣降生的那节。但关键是早在耶稣之前就已๐经降生过不少神之子了，诸如弗利ำ基亚人的阿提斯ั1้等等。简而言之，这些人，包括耶稣，都根本没有降生过，没有存在过。所以，你应该写的不是什么降生，不是什么东方占星家的来临ภ2๐等等，而是必须ี表明：关于耶稣降生之ใ类的传说完全荒唐无稽不然，照你现在这样写法，好像真有个ฐ耶稣降生过似的！”
1弗利基亚人宗教中的神之子。相当于巴比伦神话中的塔穆斯，腓尼基神话中ณ的阿顿ู尼斯。阿顿尼斯是基督的原形之。
2๐据圣经载，耶稣降生后，曾有几个博士占星家从东方来，声称是“特来拜见”耶稣这位“犹太人之王”的。
深为ฦ打嗝所苦的无家汉，这时正屏住呼吸想把个嗝儿憋回去，谁知这样打出来的声嗝儿反而更难听更难受了。就在这个时候，柏辽兹也停止了议论，因为旁边那个外国人忽然站起身，朝他们走过来。
两位作家惊讶地望着来人。
“请二位原谅，”走过来的人讲话带点外国口音，但用词倒还正确，“我们虽然素不相识，可我还是不揣冒昧因为ฦ我对二位的高论实在太感兴趣了”这人恭恭敬敬摘下帽子，行了个礼ึ。两位朋友也只好欠身还礼。
柏辽兹暗自琢磨：“不，他多半是个法国人”
无家汉想：“也许是个ฐ波兰人？”
这里我还必须ี补充点：方แ才外国人刚ธ搭腔，诗人便觉得他十分讨厌，而柏辽兹倒毋宁说是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ฐ人，不，也还不能ม说是喜欢，而是怎么说呢就算是对他发生了兴趣吧。
“能让我坐坐吗？”外国人彬彬有礼地问道。于是两位朋友像是不由á自主ว地各自往旁边闪，外国人麻利ำ地在他们中ณ间坐下，并且立即攀谈起来。
“假如我没有听错，您刚才是在说根本没有过耶稣这个人？”外国人用绿色的左眼望着柏辽兹问道。
“对，您没有听错，我刚ธ才是在谈这个问题。”柏辽兹客气地回答。
“啊，这太有意思啦！”外国人高兴地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