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绍听得脸都白了，牵过匹马纵身跃上。他路飞奔到เ城关，在城门下转了几圈，却不见司马冲的踪影，问守门的士卒，那ว些人莫衷是，有说没见过的，也有说司马冲已经出城去了的。
“笃──”
“呀，客人，这字可是大凶。这‘由’字出头，棒打‘竹’字，‘个’‘个’分离，客人啊，生离死别就在眼前。这‘由á’字写得潦草，再看又似‘田à’字，只怕此刻有头，下刻便没了头。客人，我劝你小心，还是不要四处乱走的好。”
似乎想拨开毯子，想吻吻他的脸，苏锦生死也不肯放手，於ไ是环住他的腰，吻他裸露在外的脊背，他唤他：“锦生锦生”
“绍，我很喜欢你”
“你不要难过，是我自己้不好，我没有听你的话”
司马冲知道这下完了，他跑不了了，整个人都被哥哥揽进了怀中，司马绍的胸膛那麽温暖心跳那麽有力，他跑不了了，也根本不想跑，两年来，日日夜夜，他盼的等的，痴想的不就是这刻吗？
庭院里没有灯火，司马冲又是从明处走往暗处，刚出来，只觉得掉进了墨缸般，天上的雨不住地往下浇，身上霎时就湿了，他忙把药裹在怀里，贴心捂著。立了会儿，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依稀看见庭院中ณ间跪了个人，腰板挺得笔直。他朝著那人走过去，袍摆沾了水，走起路来哗哗作响，那ว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便低低地叫了声：“冲。”
旁的四儿忍不住笑道：“大人，您这话从昨晚起，不知说过多少遍了，王将军也不知被你灌了多少杯。”
终於他没了力气，瘫软下来，至深的地方被触动著，欲望像波波的潮汐，汹涌过来。恍惚间，他瞥见帐外青白的月色，地下散落著宽大的袍子，翻倒的木屐边有截断笛，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笛子忽然变作殷红。
“李将军，”个年迈的汉人官吏拦住了大汉：“他已疯了，不要逼他。”说著，老人指点几个汉军士卒，让他们将个伏倒在苏锦生身上的血人搬开，然而当军士们看清那个人的面目时，都愣在了那里：“温大人，这不是”
温峤呆望著那只剩口呼吸的男ç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旁的李尚早就冲了上来，把攥住了男人的手：“你还活著啊！我就知道你会撑下来的！”
司马绍并没有昏厥，他注视著李尚与温峤。
温峤流著泪道：“接到平城被围的消息，我立刻带兵来救了。虽然晚了步，但还是与李将军合力将匈奴击退了。”
“是啊，”李尚点头：“幸而有温大人救援。现在已经平城没事了。”说著，他将呆立旁้的苏锦生也拖了过来：“你看，你弟弟也好好的。你可要打起精神来。”
司马绍沾满鲜血的脸上，终於露出丝微笑：“李尚，我要回建康了。”
“为什麽？”李尚著急起来：“再怎麽说，也要养好伤再走吧。而且我们说好了，要起打回长安去的！”
“现在不行了。”司马绍无奈地笑了，他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个锦囊，塞到เ李尚手里。李尚在他的示ิ意下，解开这浸ฤ透了鲜血的锦囊，里头的装的却是两截断笛。李尚不解地看著他，司马绍平静地望著他：“我想把弟弟留在平城，你会照顾ุ好他的，是吗？”
李尚愣了愣，终於ไ觉出了托孤的意味，不由热泪滚滚，他紧ู紧抓住司马绍的手：“你放心。”
“谢谢你。”司马绍疲惫地垂下了眼睛：“如果有天，我弟弟想起什麽，如果他问起我，把这笛子给他。跟他说，他的哥哥做错过许多事情，但是”他说不下去了，闭著眼睛，胸膛好阵起伏：“把这给个给他，他会懂的。”
李尚含泪点头。
这时已有士卒赶来驾马车，李尚拉著苏锦生退到เ旁。看著军士小心翼翼地将司马绍抬上了车去。温峤临ภ行回转身来，朝著苏锦生拜了拜，又对李尚说：“我家主人伤势甚重，必须尽早启程。小主人就托付给您了。”他顿了顿又道：“李将军，你只怕也猜到了我家主人的身份”
李尚却摆手：“对我而言，他就是我的兄弟。”
温峤向李尚深施ๅ礼ึ，终於登车而去。
夕阳贴著地平线缓缓沈落，晚风轻拂荒草，马车辚辚，在古道的尘烟里渐行渐远。
“我们走吧。”李尚叹了口气，牵起苏锦生的手，转身朝平城走去。苏锦生任由他牵著自己，脚却没有动，脸也仍望著那驾马车的方向。
李尚心里动：“你知道哥哥走了吗？”苏锦生没有吭声，却有滴泪从眼角滑下。
李尚再要说话，他已经挣开了李尚的手，沿著古道跑了起来。晚风吹散了他的头发，他还在个ฐ劲地撒足狂奔，鞋子跑掉了，他也不管不顾。从他嗓子里发出疯子般破碎的声音，但是李尚知道，他是在挽留。
马车停了下来，温峤刚推开车门，苏锦生就扑上了去，抱住司马绍，大声哭了出来。温峤望著这幕，终於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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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宁三年闰八月，经过个多月的旅途颠簸，驾神秘的马车终於ไ趁著夜色驶入了建康深宫。可即使有宫人见了这驾马车，也不知道车上乘的是谁，正如他们不知道这几个ฐ月来，皇帝并不在宫中。她们所知道的，只是这天夜里，御医川流不息地进出寝宫，次日早，又有重臣奉召入宫。於ไ是流言在宫中悄悄传递，人们神色慌张，交头接耳，都说皇帝ຓ患了恶疾。
苏锦生靠在寝宫的围栏上，隔著纱帘呆望著外头。暮色渐渐沈落下来，那些重臣从寝殿出来，路过苏锦生跟前时，都不免回头看上眼。苏锦生听到เ他们低声的议论：“这不是东海世子吗？”“他疯了。”“皇上真是为ฦ他？”“嘘”
那些遮遮掩掩的话，苏锦生听不明白，也不想去费心猜测，他所担心的是寝殿里躺著的司马绍，个ฐ月来苏锦生看著他日渐消瘦，明亮的眼睛也天天暗淡下去，然而司马绍是还是很忙，每天总要见许多的人，能ม留给苏锦生的只是日暮後的时光。
好在现在那些人全都走了，苏锦生站起来，朝著寝殿走去。
暮色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描出精致的光影，今天的寝殿格外安静，不但没有宫人，连德容都不知哪里去了。殿内燃著沈香，馥郁的气味令人沈醉。苏锦生愈加觉得恍惚，他撩开床前的幔帐，发现司马绍正靠在枕上，静静注视著他：“我在等你。”他朝苏锦生伸出手来：“过来。”
苏锦生爬上床去，像猫样蜷进被窝，靠在司马绍的身旁้，这些日子，他们常常这样抱在起，司马绍会抚著他的头发，跟他说很多话，苏锦生不懂ฦ得他在说什麽，然而他喜欢依靠著这个男人，被他拥抱著，每当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回到เ了小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谁也有过这样美好的时光。
“今天我立下了遗诏。”司马绍的语气是那麽平静：“现在，我随时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搅我们。”也许是说话时岔了气，他忽然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涌ไ出。
苏锦生急著起身，想去叫人。司马绍却拉住了他：“别，留在这里，我只想跟你在起。”司马绍已经没什麽力气了，但苏锦生还是顺从地躺回了他的身边，静静地望著他。
司马绍微笑起来：“你总是那麽乖。”他把苏锦生抱得更紧点，苏锦生的耳朵正贴著他的心口，刚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
“德容说宫里的桂花都开了。你还记得吗？你七岁的时候，摘了桂花在水里泡了整整个月，硬说那是桂花酒，逼著我喝。我背著你把那ว坛子东西都倒了，可後来不知怎麽给你发现了，你哭了，好几天都不理我，句话也不跟我说。”
“那ว些日子真难熬啊，我跟自己้说，再也不能惹冲生气了。但还是学不乖๔。你看，我又惹得你不跟我说话了。”
“冲，我要去另个地方了。我知道自己很贪心，可是走之ใ前，我真想听听你的声音，哪怕句也好。”他凝视著苏锦生：“冲，你能跟我说说话吗？你还认得我吗？还记得我们在起的日子吗？”
苏锦生看著他。
这样的眉毛这样的眼睛，这样的金子般的头发，他怎会不记得。
可是，他是谁？
苏锦生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有熟悉的温暖。苏锦生闭上眼睛，於是他看到เ湛蓝的天空里飞著两只相同的风筝；集市上有人买给他憨态可掬的布老虎；高高的宫墙下，那人突然抱住了他；西池月冷，他赠他支玉笛；瓢泼的大雨中，他们拜天拜地，许下生的承诺
接下来却是次又次的伤害。自己้和江山社稷被次又次地放在天平的两端，江山何其重，私情何其轻？次又次，那人选择了大局。
可就在他心如死灰，已๐经放弃了人世，不愿听，不愿想的时候，那个人回来了。他说他会好好待他，他真是那样做的，他悉心为他梳头，他教他独立面对人生。他压抑住欲念，他说他可以等。
最後，他於ไ千军万马中来到自己้身边，他又次选了大局，但是这次他用生命陪著自己。
这样个ฐ男人，是自己恨过怨过，却也又敬又爱，割舍不下的人。
自己的生命里只有这样个人，由始至终都是这样。
他出生便认识了他，他们是彼此的宿命。
“哥哥──”
苏锦生终於叫了出来，他睁开眼，看到司马绍欣喜的眼神。司马绍拥住他，深深地吻他，他也全情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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幔帐被晚风吹得飘拂起来，月色照在他们身上，如照ั著池底两条相濡以沫的鱼。深吻倦了，他们便轻啄彼此的嘴唇，然而司马绍的唇渐渐发紫，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对不起。”司马绍苦笑：“我还是不能陪你”
苏锦生摇头：“不！”说著，他从头上拔下了根发簪。那簪子头挽花，另头薄而锐利，月光照在上头，寒光湛然，宛如匕首。
“你说过的，我们要永远在起。”泪水滑下苏锦生的面颊，他举起簪子，突然朝自己้的手腕直直刺去，司马绍来不及阻止，鲜血已汹涌出来。
“我要陪著你。”苏锦生将簪尾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锦生──
锦生──
远远地，有人叫著苏锦生的名字，他恍若未闻，抬高手臂，朝著自己的胸口猛力挥下。然而他的手遇到了阻障，有人紧紧ู地抱住了他。苏锦生抬起眼来，却愣在那里，抱住他的人并不是司马绍，而是个酷似司马绍的西装男子，在这月光熹微帷幔低垂的宫殿里，这男ç子的出现显得那麽诡异。苏锦生不由戒备地将簪尾对准了他。
“锦生，你看得清吗？我是。快跟我走！”
“？”
“对。这只是个梦！你不能直沈睡下去！”
苏锦生望向帐中的司马绍，月光照著他惨淡的面容，他已昏死了过去，嘴唇却微微开启著，仿佛随时都会唤出声“冲”来。
“这怎麽会是梦？”苏锦生摇头，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走开！”他又次挥起了簪子：“我不想伤害你！”
没有後退。
眼看锐利的簪子就要没入他的胸膛，苏锦生的手却被人攥住了。
那是只冰凉的手，手指纤细而又苍白，仿佛稍用力就会折断。
苏锦生朝这只手的主人望去，於是他看到幔帐後有道淡淡的人影，那ว人大半个ฐ身子都没在阴影中，仅仅被月色托出张脸来，纤眉星眸，苏锦生再熟悉不过，那是他自己的脸。
“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那人从苏锦生手中ณ抽出簪子，从容挽起发髻：“我是千六百年前的你。锦生，我是司马冲。谢谢你来这趟，帮我看清自己。”
见苏锦生茫然地望著自己，司马冲摇了摇头，“将来你会明白的，这并不是你的世界。”他牵起的手，交到苏锦生手中：“他才是你的。”
说著，他转过身去，凝视床上的司马绍：“而他是我的。”他伸出手来，缓缓抚摸司马绍的面庞，司马冲的手指移动得那样轻柔，仿佛哥哥刚刚睡下，仿佛怕惊扰了他的好梦：“他是我的哥哥，他很好强也很傻，他总是想得很多，把自己้弄得很累。不过现在好了，没事了。”司马冲俯下身，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了司马绍的脸上。
夜色寂寂，连晚风也已不知去向，飘摇的幔帐全都垂落下来，隐没了那对相偎的人影。
“我们走吧。”握住苏锦生的手，牵著他殿外走去，眼看快出宫门，苏锦生忽然回过头来：“将来将来你们会去哪里？你们会怎麽样呢？”
回答他的只有阵阵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