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镜贴花黄
第章
惠昭宫的娘娘暴毙了。
海大寿来传消息的时候，蕊乔๒站在廊下愣了好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都说宫里好，金黄的琉璃瓦，玉雕的横栏杆，却不知四四方方的城墙锁住了天，锁住了颗颗七窍玲珑心，段段的锦绣芳华。
于是女人们就好比那井底之蛙，再也不能向往成为翱翔于天际的飞鸟，只得甘心当只瓮中之鳖，殊不知即便当只鳖，也得把最玲珑的心思都给挖出来，争奇斗艳，再配以最厉害的手段，长袖善舞，才能成为只活的最久的鳖。
掐指头算起来，蕊乔十三岁进宫，再过四个月就满七年了，可以算的上是阖宫里资历最长得姑姑了，自然有套明哲保身的法门，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临ภ门脚的时候，居然出了那ว么桩大事，免不得教她觉得心里怪膈应的，像是好好的锻白绸上被人泼了把墨似的，全毁了。
其实惠妃暴毙本也不干她的事。若是有皇后在宫里坐镇的话，切自有皇后定夺。
谁知中元节过后，皇后愣是嫌京城里实在是热的没法呆，便求了恩旨跑到เ善和山庄避暑去了，宫里没人撑场面，便把她这个阖宫里资历最长得姑姑给留了下来，算是个交待。
只是这份差事，办的好是应当的，办的不好，指不定就被人拿来顶缸，脑แ袋搬家都有可能。
所以自打皇后离宫那天起，她就点儿都不敢马虎眼。
不管是哪位御妻那ว里少了根蜡烛，又或者是哪位贵人那里丢了个ฐ香囊，还是出了岔子的宫女等等，事无巨细，无不要她蕊乔姑姑出面去打点，每每都是深夜才回到皇后娘娘的宫里，其他的小宫女们是早就睡下了，唯有服侍她的几个，还坐在院子里头睡眼惺忪的守着壶热水，等她来了以后就候着她洗干净脸，热了手脚๐才上榻，困得倒头就睡。
再说了，丢个香囊，少根蜡烛，原也不是什么เ大事，只要上头的主ว子不追究，最后往往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再者说，即便是出了奴才冒犯主子的事，只要恰逢主子心情好，不怪罪下来，也出不了什么事。
可见在宫里行走，最重要的是什么？
便是主子们的心意了。
——这可是蕊乔在宫里呆了近七年得出的宝贵经验，下可安身立命，上可家致富。就好比她吧，凭着这条宝贵经验，会看眼色会做人，不爱拿乔不多话，先把命给薄了，脑袋和脖子黏合的紧实紧实的，跟着才是升官财，在皇后娘娘面前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每月除了奉银之外，还少不得东家打赏的，西家添办的，小日子过的很是滋润。就眼巴巴๒的瞅着到放出去可以找个殷实的人家成亲，然后生窝的孩子，许久以后，拿这些经验来跟子子孙孙们吹嘘เ：“想当年你们的祖奶奶呀，那可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儿每个月少不了这个数！”边说边摊开两个手掌，“那可是平常人家三年的吃穿用度呢！”
这是她的梦，她的念想，眼看着近在咫尺，只等着皇后回来颁旨，结果半道上倒霉催的碰上了惠妃这件事，不用说也知道，那必然是件大事。
因为惠妃肚子里怀的可是龙嗣啊！
先不说皇太后那边有多紧张，每天差人去惠昭宫嘘寒问暖，皇帝也是赏完了堆如意又是箱珍宝，虽则ท现下还没瞧出是个皇子还是公主ว，但就凭着这份紧张劲儿已叫人看的眼热，做奴才的自然也懂得要好生侍候着，以防万。
尤其是眼下的这位圣上不太热衷于‘那个’，常常十天半个月的都不来后宫趟，把皇太后急的跟什么似的，直接冲到了皇帝所在的未央宫去，指着皇帝的鼻子骂道：“未央，未央，哀家可没有让你在这里干到天亮，俗话说，长命功夫长命做，你这么เ拼命干什么？民生固然要紧，可皇帝ຓ的龙体更是要紧，皇家的子嗣们最是要紧。皇帝ຓ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由于皇太后早年曾经流落在民间段日子，所以谈吐举止，开口闭口都与皇家气度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听说先帝在时还就偏偏看中她这点脾ຆ气够市井，够泼辣。
皇太后也知道这样说显得很没什么文化，拄着盘凤纹的金杖尴尬的咳嗽了声道：“皇帝也莫要怪哀家多事，哀家不像你们这些男ç儿胸ถ怀天下，哀家懂得道理不多，都是妇人之见，但也晓得你父皇在时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其中是按着个顺序来的，皇帝如今愣是放着堆的后宫嫔妃守着空闺，先家还没齐呢，谈什么治国，何以平天下？！再者说，孟子也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帝，你给哀家说说，这话有道理没有？”说完，转过头去问身旁的太监道，“你，起来告诉我，这话是不是孟子说得？！”
小太监忍着笑道：“回太后的话，奴才没念过书，不懂圣人的道理，不过奴才晓得太后说得有理。”
太后得意洋洋的看着皇帝，皇帝无奈的扶额道：“好吧。”
“母后请息怒，容儿臣——”
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打断，指着皇帝身边的太监大总管海大寿道：“还不赶紧帮着皇帝动身，照哀家说，哀家自己的儿子还不了解嚒！圣体洁净的很，不用更衣了，直接把册子拿过来，看皇帝今夜要哪位嫔妃侍寝。”
海大寿偷偷地瞥了万岁爷眼，轻轻道了声‘是’，那ว边皇帝赶忙摆手道：“不必了，太医院今日传来消息，说皇后凤体违和，既然如此，朕就去惠妃那里吧。”
“好。”太后点头，神态却是趾高气昂的，说，“那就按皇帝的意思，去老佟家那丫头处吧。反正从前在潜邸时，皇帝就十分中意她来侍奉。”
太后本意并不喜欢惠妃，因为皇帝总是去惠妃那里显得冷落了皇后，厚此薄彼，在后宫做的太明显，是拂了皇后的面子，二是怕助长惠妃的气焰。
然而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情愿她这个儿子专宠个女人也好过当个和尚吧？！
皇帝知道今夜势在必行，只觉得太阳岤突突的鼓胀起来，他烦闷的用手按压了下。
皇太后布置玩任务就轻飘飘的走了，海大寿心里同情皇帝，低声低气的试探道：“爷，今夜”
皇帝叹了口，把台面上的奏疏ຕ合了起来道：“罢了，便依太后的意思，摆驾惠昭宫吧。”
海大寿喏了声，赶忙出去提了盏宫灯替皇帝ຓ引路。
和畅的清风吹得皇帝的脑仁总算清醒了些。
之后，皇帝ຓ便更是频频๗驾临惠昭宫，阖宫的人都说，除了皇后的地位尊崇以外，就属惠妃娘娘最得圣宠，朝廷的许多官员都恨不得要与惠妃扯上关系，宫门前天天都有人送礼，可见惠妃的位份和家世虽不及皇后，但那ว份专宠，倒是旁人艳羡不来的，特别是皇帝的嫔妃人数向来就少，每次大臣建议开旨选秀，都被皇帝ຓ以各色奇奇怪怪的理由拦了下来以后，群臣无奈之下，便也作罢，只巴巴的瞧着后宫里到底哪位娘娘的肚子先有动静。
果然惠妃是个争气的，没多久太医院例常替后宫嫔妃巡ำ检的
时候，便探出了喜脉，第时间上报了永寿宫的太后，长乐宫的皇后和未央宫里日以继夜的那位爷。
听说太后和皇后得了消息都挺高兴，毕竟这是皇帝的第个ฐ孩子，大家都盼着开门红，唯独皇帝他老人家收到这消เ息仍是副不惊不喜，不疾不徐的做派，道了声‘哦’，从此后便再没有踏足过惠昭宫了，理由也端得十分冠冕，孩子还未满三个月，惠妃不宜再侍奉了。不过人未到，赏赐却是不少，就连瞎子都能看到เ出来，惠妃母凭子贵，身价水涨船高了。
须ี知历来后宫是非不断ษ，皇太后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里面有什么手段，心里那都是门儿清，便将惠昭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进出的宫女和太监都要有永寿宫的令牌，蕊乔๒私心里想，皇后此时出走，怕热或许是其次，避嫌才是要的。
把她留下也是因为知道她对这阖宫的规矩最熟悉，刚来的时候，她由于罪臣之ใ女的身份在掖庭的浣衣局呆了段时间，能步步的走到今天，全是仰仗皇后娘娘的庇佑和抬举ะ，忠心是必须的，最重要的是，她对于整个后廷的格局和流程都十分清楚，留她在这里操持最放心不过。
蕊乔因此把工作重心从皇后娘娘头上移到了惠妃头上，每天可劲的满足她切的合理和不合理的要求，比如说惠妃老家是东北的库宁省，临近滨海ร，惠妃打小最爱吃海菜，酸酸甜甜的，可眼下她怀了孩子，太医院嘱咐这海菜性属寒凉，是再也吃不得了。
惠妃知道了以后简直是晴天霹雳，险些要万念俱灰了，蕊乔便想了个法子，她家乡是绍金的，吃口偏甜，浓油赤酱，再加上周边苏杭的口味，甜中就带点儿酸。
于是便吩咐御厨房煮ุ了道梅干菜烧肉，肉要上好的五花肉，菜则挑选芥菜里最嫩的雪里红。
惠妃餮足了以后终于喜笑颜开，赏了蕊乔足足五十两白银。
见她手脚麻利，鬼主ว意又多，前两ä天还冲她要话梅，肉脯吃呢，怎么会突然之间人说没就没了？
蕊乔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对身旁的海ร大寿道：“蕊乔还请公公指点，这娘娘她——人好好地，怎么就”说着，并红了眼眶，拿出帕子来掖掖。
毕竟有五十两白银的情分在，戏得交足了。
海大寿也是个话唠，和蕊乔套近乎道：“姑姑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我海ร大寿今日也和姑姑说句交底的话，说是说暴毙，可太医院的太医们把人抬出来的时候，老奴可是微微的斜了眼，那手指甲黑青黑青的，太医院们嘴上不说，老奴瞧着，倒像是中ณ毒死的。”
“什么？！”蕊乔大惊失色，不由后退步。
海大寿赶忙翘起兰花指拍了自己้嘴巴，对她谄笑道：“哎哟，您瞧我这张嘴——！姑姑莫怕！”
太监本是阉人，无根就罢了，若非还要再往脸上涂脂抹粉那就更加招人嫌了，偏偏海大寿就是这类型，笑起来，粉刷刷的往下掉，脸上的褶皱也好像能夹死只苍蝇。
蕊乔用手拍了拍心口，强自镇定下来道：“不瞒公公，既然公公都和我说了交底的话，蕊乔也对公公说句，那惠妃是不可能中毒的呀。”
“哦？”海大寿豆大的眼睛精光闪，“何以见得呀？”
蕊乔坦白道：“为ฦ了娘娘的安全，她每日的吃食，哪怕是份点心，粟米羹，红豆汤都是由á我先尝过，确定无恙了之后才呈给娘娘享用的。断不可能是因吃食而死。”
海大寿干笑了声道：“那敢情好啊，这事铁定就与姑姑没牵扯了，还请姑姑赶紧ู随我去永寿宫回个话吧，皇上也在那ว里头等着呢，只要姑姑是清白的，那自是魔鬼不侵，再者说若是其他人干的这阴损事儿，也算不到姑姑您头上来，您说是不是？”
蕊乔๒点头道：“公公言之有理。”
饶是她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是没底。
因为即便毒不是从吃食这边进去的，可只要旦确定惠妃是中毒而死，怕也要治她这个ฐ掌管后廷的大姑姑个监察不善的罪名。
要知道当年先皇殡天，六王夺嫡厮杀的难分难解之时，她都没有如眼下这般心惊，如今却只觉得这脖ๆ子里瓦凉瓦凉的，像是谁在朝她吹冷气，催命似的。
嗯，仿佛已经有把铡刀悬在她头顶上了。
第二章
大半夜的，永寿宫里的太后本已歇下了，结果愣是被惠昭宫传来的消息给激的醒了过来，了好通脾气，还险些晕厥过去，好在芬箬姑姑手持着鎏金博山香炉时不时的往太后跟前凑凑，沉水香的气味袅袅散开，淡然庸醇，总算叫太后缓过口子气来。
蕊乔到的时候，永寿宫里已经乌泱泱的跪了地的人。
六根通臂巨烛金黄铯的火焰之下，每个ฐ人脸上的神色都是诚惶诚恐。
未得太后的旨意，蕊乔不得擅自进殿，唯有请海ร大寿先行通传。
这是宫里的规矩。
天大的事，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尊卑有别。
海大寿当即便神色匆匆的进去了，步伐却是稳健，同芬箬姑姑略颔，躬身声：“回太后的话，皇后跟前的大丫ฑ头到了。”
太后揉着太阳岤道：“赶紧的，快把她叫进来吧，皇后今儿个不在，就当哀家受罪，替她揽了这份差事，让她当着哀家的面把事儿给我说清楚咯，大家伙也好早ຉ些安下，最重要是不能任由人在宫里死的不明不白。”
“是！”海ร大寿麻溜的出去把蕊乔给领了进来。
蕊乔低眉顺目，直走到太后跟前，跪在太后下手的第排，宫人当其冲的第个，行了个正儿八经的大礼ึ后，清了清喉咙道：“长乐่宫蕊乔见过皇太后，祝皇太后万福金安。”
皇太后点了点头：“蕊乔哀家记得——皇后跟前那个老姑娘嚒！进宫也有好些个ฐ年头了吧？！哀家从前在皇后那ว里见过几次，瞧着眼熟。”
“多谢皇太后。”蕊乔答得磕磕巴巴，真是！什么叫老姑娘呀，皇太后这是当头先给她来了棒子，让她知道皇后不在，她无人撑腰，在永寿宫里就得以皇太后的旨意为尊。可心里头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头也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