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不到一个小时，就进入了马上县的枣子产区。四野尽是低矮的山丘，栽满了枣树。山丘间是开阔的田野，水稻正在灌浆壮实。轿车穿村而过，枣树几乎要扫着车顶。枣子还没熟透，青白色的，缀满了枝头，枣树便婀娜如垂柳。
这时，缪明离开高高在上的皮圈椅，同朱怀镜一道坐在沙发上，说：'这不成问题，在于地委做工作。&ุ#039;缪明说着，还轻轻拍了拍朱怀镜的手背。
这时听到开门声，知道是香妹回来了。儿子并不回头，仍旧看他的电å视。香妹见了朱怀镜，就像没见着，只问儿子作业做了吗？儿子只在鼻子里答应了一声。
范东阳问：�่39;明吾同志，像杏林村这样的枣子村还有多少？'余明吾说：'๗;马山县总共三十五个乡，东边这九个乡，户户栽枣树，村村是枣林。&ุ#039;
舒畅说：๑9;我的嘴很笨，最不会说话。昨天本想久ื呆会儿，陪您说说话。可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ะ走了算了。'๙朱怀镜很随便的样子，哈哈一笑，说：�่39;对不起，是我怠慢你了。'舒畅说：๑9;朱书记您说到哪里去了？'๗;朱怀镜笑道：๑9;我俩别在电话里客气了。你知道刚才谁来过这里吗？'๙舒畅ม问道：'谁？'๗;朱怀镜说：'๗;你先生。&ุ#039;๙'๙贺佑成？'听不出舒畅是吃惊还是生气，&ุ#0่39;他去您那ว里干什么？'๙朱怀镜道：&ุ#039;他没什么事，来看看我。他在我这里坐了一会儿，太客气了。'๙舒畅冷冷地说：�่39๗;๙让您见笑了。�่39;朱怀镜感觉蹊跷，却只作糊涂，说：'你先生可是一表人材啊。'&#ี039;谢谢您的夸奖。不打搅您了，您忙吧。&ุ#0่39;舒畅语气有些怪怪的。
大伙儿全都站了起来，笑眯眯地望着他。杨知春一边说着朱书记太忙了，一边将朱怀镜伸过来的手引向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介绍说：&ุ#0่39;这位是崔记者。'�่39;你好你好，辛苦了，崔记者。'๗;朱怀镜同崔力握了手，示ิ意大家就坐。赵一普过来掌着椅子，伺候他坐下。坐下后，他谁也不看，只接过小姐递来的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揩脸、擦手。他的所有动作都慢，几乎ๆ慢得望着他的人免不了屏住呼吸，甚至紧张兮兮。他自然知道全场人都望着他，也知道崔力正在朝他微笑，想接过他的眼风，说几句客气话。朱怀镜用完热毛巾，眼看着崔力要开口了，却故意不看他，只是斜过身子，对杨知春说：'崔记者在梅次的采访调查工作，你们宣传部要全力配合啊！'不等杨知春表态，崔力马上说了：&#ี039;杨部ຖ长很支持我的工作，这几天一直派人陪着我。只是惊动朱书记，不好意思。朱书记，我久仰你的大名啊。&#ี039;朱怀镜很不喜欢听别人说什么久ื仰大名，这总让他想起在荆都的那些不开心的日子。又好像那些不愉快的事谁都知道似的。这时，小姐过来，问于建阳可不可以上菜了。于建阳便请示ิ朱怀镜，可不可以上菜了。朱怀镜点头说，上吧上吧。又有小姐过来问于建阳要什么酒水。于建阳又请示朱怀镜。朱怀镜说，低度五粮液吧。按说要征求客人意见的，朱怀镜也不问崔力了。
刘芸正站在服务台里吃饭，见了朱怀镜，忙放下碗，说：&#ี039;朱书记您好。&#ี039;说着就跑到前面去开门。朱怀镜说：�่39;小刘你别ี麻烦了，你吃饭吧，我自己开就行了。'刘芸回头笑笑，说：'没关系的。&#ี039;๙开了门，刘芸也进去了，替他倒了杯茶。朱怀镜连声道谢，叫刘芸快去吃饭。刘ถ芸嗯了声，就往外走。朱怀镜又叫了她：'小刘，你没事就把饭端这里来吃嘛ใ，站着吃不难受？&ุ#03๑9;刘芸将门拉开一半，说：๑9;习惯了，没事的。'๙朱怀镜自从那晚醉酒之后，总觉得自己同刘芸亲近起来。刘ถ芸自是客气，却也不像起初那么拘谨和羞涩。每次朱怀镜回来，她都会进来为他倒茶，有时还接了他的包。洗衣房送来的衣服，她会把它拿出来，重新叠一次，整整齐齐放在他枕头边。依宾馆的服务规范，洗好的衣服是放在写字台上的。头一次在枕边看到了自己的衣服，朱怀镜内心说不出的温馨。
坐下来翻阅文件，却还在想刚才同缪明握手的事。他想这缪明也许一直得意自己的道德文章，处处做得像个正人君子。可他到底也是凡人，就在他伸出右手，俨然谦谦君子的时候，左手不由自主地在别人肩上渗透着江湖气了。朱怀镜脑子里的缪明形象就很有意思了：右手严肃，左手庸俗。
朱怀镜笑道：'๙这不是客房，等于是我的家了。你就随便吧。'๙'๙谢谢您，朱书记。&ุ#039;笑容从她的嘴唇边慢慢漾开，氤氲了整张脸庞。她迟疑着，在朱怀镜对面的沙发里坐了下来，侧着身子。她手里拿着块干抹布，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搓着。朱怀镜不经意望了她的手，那手腕白嫩而圆实。
高前这些年没什么变化，只是脸上的皮多了些皱皱儿。&#ี039;老同学，你的官可是越做越大啊！�่39;高前握着他的手，摇了摇说。同学之间，说话毕竟随便些，可他的笑容仍让朱怀镜不太舒服。
朱怀镜说：๑9;小刘，我请你帮个忙。你很信任我，我也信任你。还记得那十万元钱吗？这钱现在还在我手里，我一直没有想到เ好办法处理。我现在想好了，想请你帮我把钱捐给残疾人基金会，化个名。�่39;
刘芸双手微微颤抖着，眼睛睁得天大，望着朱怀镜。朱怀镜回身从文件柜里取出那个纸袋，放在刘ถ芸面前，说：�่39;๙你点点吧。&ุ#ี039;刘芸说：�่39;不要点了。我写张领ๆ条吧，回来再把捐款凭证给您。&#ี039;
朱怀镜说别太认真了，刘芸却硬是要写领条。写好领条，刘ถ芸又问：&#ี039;๙朱书记，写什么เ化名呢？'
朱怀镜想了想，说：&ุ#03๑9;随便，就叫洪鉴吧。&#ี0่39;说罢就写了'洪鉴'๙二字，放在刘ถ芸手里。又叮嘱道：�่39;小刘，此事重大，千万保密啊。�่39;
刘芸点头说：'๗;我知道的，您放心。๑9;
刘芸走后，朱怀镜就有事出去了。直到晚上，他才见到เ刘芸。刘芸将捐款帐单交给朱怀镜，笑着说：&ุ#039;๙银行工作人员都望着我，不知我是什么人。�่39;
朱怀镜玩笑道：�่39;๙什么人？是我在梅次最信任的人。๑9;
刘ถ芸脸又红了，低头说：'朱书记，我觉得…我觉得您好了不起的。'๗;
朱怀镜笑道：'๙傻孩子，我有什么了不起的？'๗;
'我很敬重您，朱书记，真的。&#ี039;刘芸说。
朱怀镜仰天而叹，说：๑9;小刘，我很感谢你的信任。信任比什么都重要啊。像你这个年纪，对社会的复杂性不应该了解太多。不然，会过早地变得沉重。你应该是单纯而快乐的。๑9;
刘ถ芸抬头望着朱怀镜，说：'๗;朱书记，您别老把我当小孩。您以为我不懂的事，其实我懂。能得到您的信任，我真的很高兴。我想不明白，为ฦ什么您不可以把钱明着交上去？�่3๑9;
朱怀镜乐了，说：&ุ#ี039;你才说自己什么都懂，怎么又不懂了呢？我刚才不是感叹信任的重要吗？现在最难得的就是信任。我若是把钱上交了，会有种种不良后果。别的不说，至少有人会说，天知道他收到多少钱？上交个十万元做样子，只怕是个零头。&#ี039;
刘ถ芸圆睁了双眼，说：'๙我的天，真会这样？你们当领导也真难啊。&ุ#039๗;๙
这天，刘芸在朱怀镜房间里呆得很晚，两人说笑自如。来了电话，他也不接。送走刘芸，再去洗漱。躺在床上翻了会儿报纸，电话又响起来了。犹豫片刻，还是接了。原来是舒畅的电话。�่39;朱书记，您好，我是舒畅。看了新闻，见您在乡下视察。想想您应该回来了，就打您电话。总没人接。后来我到机关里面有事，顺路去了您那里，见您房间亮着&ุ#039;请勿打扰�่39;，我就回来了。&ุ#03๑9;
&#ี0่39๗;是吗？我从来没有按过'请勿打扰'๙，一定是总开关一开，所有功能都显示了。对不起，对不起。'朱怀镜想那ว๑9;请勿打扰&ุ#ี039;难道是小刘按下的？难怪整个晚上没有人按门铃。平时总有一两位不打电话预ไ约的不速之客，径直就跑来按门铃了。
舒畅说：๑9;我是想，您下了乡，辛苦了，想慰劳您，请您明天来我这里吃晚饭。&ุ#0่39;
朱怀镜玩笑道：๑9;舒畅啊，我等你请我吃饭，胡子都等白了。'๗;
舒畅听了，只是嘿嘿地笑。又道：&ุ#039;๙我见您在电视里，同别人就是不一样。�่39;
朱怀镜说：'๙你这不是废话吗？同别人一样，那还是朱某人？我今天倒没看上梅次新闻，不知自己怎么回事。&#ี039;
'说您轻车简从，微服私访哩。�่39;舒畅说。
朱怀镜听了，忙问：'๙怎么？说我微服私访？竟然有这么愚蠢的新闻报道？我微服私访，他们电视台怎么拍的新า闻？是拍我微服私访的电影？&ุ#039;
舒畅见朱怀镜真的生气了，就安慰他几句。放下电话，朱怀镜一时竟怒气难消。心想自己干什么เ事，都有一摊子坏事的人跟在后面。
次日上班，竟然又见《梅次日报》登出了长篇报道：《朱副书记微服私访记》。洋洋四千多字的篇幅，还弄了好几个小标题。他随口说农家菜好吃那ว一节，也被敷衍得有声有色。
朱怀镜将报道溜了一眼，哭笑不得。他本来就担心别人说他微服私访，如今电å视报道了，报纸也登出来了。什么微服私访？下面各级领导陪着，大帮记者随着，还微服私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演戏，不让人笑掉大牙？就算是微服私访，他也不能这么เ张扬的。上面还有缪明和陆天一，轮不到他出风头。依他目前位置，既要适当表现能力，又不能锋芒太露。只有陆天一才不管这些，总要弄些新闻热点出来，什么时候都想盖住缪明。朱怀镜想该在会上提出来，凡是牵涉แ到领导同志活动的报道，要严格把关。
朱怀镜正看着报纸，杨冲进来了。朱怀镜今天一早ຉ就见他有话要说的样子，好像碍着赵一普在场，没有开口。&ุ#039;什么事小杨？'๙朱怀镜问道。
杨冲表情神秘，说：๑9;๙朱书记，马山余书记和尹县长都向我打听那张条子，我说朱书记交代，严格保密。'
朱怀镜说：'好，你做得对小杨。谁也不能说，也不要让小赵知道。'๗;
'一普也试探过，我没说。'๗;杨冲说。
朱怀镜再次说道：&#ี039;好，小杨你做得对。'๗;
杨冲像领了赏似的，得意地走了。他也许觉得朱怀镜更信任他，而不是赵一普。朱怀镜越发觉得事情滑稽了。当时他见了那张条子，立马就收了起来。不是说这张条子如何重要，只是这事公开了，他的访问贫苦就是了。他同余明吾、尹正东三个人谁面子上都不会好过。没想到却收到了意外效果，让余尹二位都紧张起来了。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他俩紧张什么呢？他俩是否以为有谁递了检举信吧。
有人敲门。朱怀镜说声请进，门就开了。进来的是位年轻小伙子，表情有些冷。朱怀镜便注意起来，因为ฦ通常推开这扇门的人都是笑嘻嘻的。�่3๑9;请问你有什么事吗？๑9;朱怀镜问。小伙子说：'๗;我是统计局的干部龙岸，想向朱书记汇报一下思想。&ุ#03๑9;
原来是同陆天一叫板的统计局副局长龙岸。朱怀镜笑道：�่39;是小龙啊，你坐吧。有什么想法，你说吧。'๙
龙岸说：'๙我很感谢朱书记。我听说，只有您在会上提了不同意见，不赞成陆天一这么胡作非为。但是您的意见没有被采纳，这是体制ๆ的悲哀…�่39;
朱怀镜本能地意识到，不能让龙岸再说下去了。他立马打断了龙岸的话，说：&#ี039;龙岸同志，你有权履行自己的合法权利，可以依照法律程序办事。但是，地委的决策过程是机密，你无权知道，更无权评价。我个人作为地委领导，无条件服从地委决议。'๗;
龙岸大吃一惊，嘴张开了半天合不拢。&#ี039;朱书记，都说您是最开明、最有见识、最有人情味的领导，怎么เ会这样？算了算了，我什么เ也不说了，我彻底失望了。'๗;龙岸几乎哭了起来，扭头走了。
望着龙岸逃也似的背影，朱怀镜内心很是歉疚。但他只好暗自歉疚了，不能让外界知道他不赞同陆天一的做法，更不能让外界以为他支持龙岸告状。套用西方一种常见的幽默表述，官员们最讨厌三件事：第一件是告状，第二件是告状，第三件还是告状。而目前官员最喜欢讲的三句话：第一句是加强法制，第二句是加强法制ๆ，第三句还是加强法制ๆ。
晚上朱怀镜要求舒畅家吃饭。下班时，赵一普早就在车边候着了。朱怀镜说要上朋友家去玩，不用陪了，小杨送送就行。赵一普点头笑笑，伺候着朱怀镜上了车。直到轿车开出老远，赵一普才回头走了。似乎轿车的尾灯就是双眼睛，唯恐它们看着他不恭敬的样子。
地委机关到物资公司本来不远，路上却很费事。交通管理太乱了，机动车、人力车、行人，挤作一团。卖菜的小贩也将摊担移到เ路边，好向下班的主ว妇们兜售。坐车就比走路还要慢了。杨冲急得直骂娘，骂城管办和交警队是吃干饭的。朱怀镜心里急，嘴上不说。这些不是他分管的事儿，不好多嘴的。
几分钟的车程，花去了二十多分钟็。朱怀镜在舒畅那栋宿舍前下了车，打发杨冲回去了。他径直上了舒畅住的四楼，刚到门口，门就开了。原来舒畅ม早就站在阳台上望着下面了。只见舒畅穿着宽松的休闲衣，倚门而笑。&#ี039;你好慢啊，就用屁股磨都早该到了。๑9;舒畅说。
听着舒畅的嗔怪，朱怀镜感觉舒服。'梅次街上没有一天不堵车，&ุ#039;他又问道，&#ี03๑9;就你一个人在家？'
'我把孩子送到外婆家去了，就我们俩。'๙舒畅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目光就躲向了别处。
朱怀镜背膛一热，问道：&#ี039;๙孩子几岁了？男孩女孩？'
舒畅说：'男孩，九岁了。你喝什么茶？我这里有上好的乌ไ龙茶，原先的老同事从福建寄过来的。我最近喝玫瑰花茶，这罐乌龙茶还没开封哩。'
朱怀镜说：๑9;那就试试你的乌龙茶吧。玫瑰花茶有什么好喝的？我想像不出。'
舒畅笑道：'๗;说法倒是有，玫瑰花茶养颜的。�่39;
他玩笑道：&#ี039๗;๙你这么漂亮，还养什么เ颜？'
舒畅红了脸，说：๑9;都老太婆了，还漂亮！你坐吧，我去炒菜，马上就好。'
朱怀镜说：'๗;就我们俩，吃不了什么เ，随便炒两个菜就行了。'
舒畅说：'๙行。其实我只是想尽个ฐ心意，我哪炒得了什么เ好菜？你喜欢吃什么菜？'๙
朱怀镜玩笑道：&#ี0่39๗;๙我胃口粗糙，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人。&ุ#0่39;
舒畅听罢，脸一红，笑了起来。
朱怀镜问：&#ี039;舒畅你笑什么？�่39;
舒畅仍是笑，说：'๗;没有哩，我没笑什么เ。'๗;
朱怀镜摸摸脑袋，说：'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039;
舒畅笑着说：'๙你说不吃人，我就想起一个笑话了。唉！不说了。๑9;
朱怀镜急了，'๙你别卖关子，说嘛。�่39;
舒畅拿手掩着嘴，又笑了一阵，才说：'๗;你可别说我呀！一对新婚夫妇，度完婚假，先生去上班，夫人还在家休息。夫人问，你今天想吃什么เ？先生端着夫人的下吧说，想吃你哟！结果先生下班回来，见夫人光着身子在客厅里跑步。先生吓了一跳，问你这是干什么？夫人说，我在给你热菜呀！'
朱怀镜装作没事样的，哈哈大笑。他没想到舒畅ม居然能说这种半荤半素的段子。舒畅笑着，就去了厨房。朱怀镜问：&#ี039;参观一下你的房子行吗？'
舒畅ม在里面应道：�่39;小门小户的，有什么好参观的？'
房子只有两室两厅，不算太大，家具也简单，可所有陈设都别致得体。要挑毛病的话，就是客厅那架钢๐琴似乎放置得不是地方。那是客厅不太宽敞的缘故。他随便看了看房子，就推门进了厨房。舒畅回头笑道：&ุ#039;๙拜托你坐着吧，你看着我，我就慌了，哪炒得好菜？&#ี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