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前后左右，都是逃难的人许多熟悉的脸和不熟悉的脸都变得乌七八糟
天刚麻麻亮，母亲就烧水为我洗脸、洗手给我洗手时母亲说好好洗洗这个小狗爪子↓还用剪刀仔细修剪了我的指甲☆后，在我额头正中，按上她一个红指蝇好像一个商标母亲开大门，发现门老道已๐在门外守候←送来一件白色的袍子，一顶白色的帽子袍子和帽子都用白绸子制成，光滑明亮，摸上去令指头肚儿愉快←还送我一柄白色的拂尘，用白马的尾巴制成←亲手把我装ณ扮起来，让我在院子里踏着雪走了几步
母亲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粮儿，放心吧，就算天老爷带着天兵天将下了凡，也不会把咱们这些孤儿寡妇怎么เ样”
但竟然没有人逃跑俘虏者和被俘虏者同样狼狈临近风磨房破烂的大门时，十七团的士兵比我们还要踊跃地冲了进去
“好了，”巴比特生硬地说，“可以开始了”
我解恨地说聋汉国双眼流泪，看不清楚，挥起胳膊乱抡赵六夺过磕头虫再次劈下来的小板凳，嗖地扔到半空中ณ“操你妹妹！”他直截了当地说磕睡虫鹰爪一样的弯曲手指抓住了赵六的喉头，赵六揪住了磕头虫的头发两个人撕扯到เ给司马支队留出的空地里，难解难分斜眼花跳进来，想帮她的哥哥，但好几次却将拳头错打在磕头虫的背上斜眼花终于找准了机会，像只花蝙蝠飞到赵六身后，然后，伸手进赵六双腿之间，揪住了他的睾丸会拳脚功夫的关流星大声喝彩：“好！好一个叶底摘桃！”赵六哀鸣着松了手，腰像虾米一样弓起来，身体紧缩，脸色在渐渐沉重的暮色里黄成了金子斜ฒ眼花用力一攥，发狠地说：“不是要操吗？
来弟像一个蓝色的幽灵，闪进了西厢房↓在厢房里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好像面对着沙月亮从沼泽地里神游归来的领ๆ弟，手里提着一串嘎嘎ะ咕咕的活青蛙，从南边的院墙上轻巧ู地翻进来
大姐按住母亲的手，压低了嗓门说：“娘，不要点灯”
清明节过后，鲜ຒ艳的桃花败落，田野里蒸气袅袅，土地喧腾，等待着播种，但我们没有了牲畜，没有了种籽待到沼泽地的水汪里、圆形的池塘里、湖边的浅水里都游动着肥胖的蝌蚪时，村里的人开始流亡∧月里，所有的人几乎ๆ都走了，但到了五月里，大部ຖ分人又重返故乡樊三大爷说，这里毕竟还有野草野菜可以充饥，别ี的地方连野草野菜都没有到了六月里，有许多外乡人也来到了这里←们睡在教堂里，睡在司马家的深宅大院里，睡在废弃的磨坊里←们像饿疯了的狗，抢夺着我们的食物后来，樊三大爷纠集村里的男ç人，发起了驱赶外乡人的活动樊三大爷是我们的领ๆ袖，外乡人也推举出自己的领袖——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是捕鸟的能手，腰里别着两ä把弹弓，肩上斜挎着一个口袋，口袋里装ณ着用胶ด泥捏成的泥丸，三姐亲眼看到เ过他的绝技：有两只鹧鸪在半空中追逐着交尾，他拔出弹弓，根本没有瞄准，似乎ๆ是随随便便地射出—个泥丸，一个鹧鸪便垂直地落下来，恰好落在我三姐脚下⊙鸪的头被打得粉碎另一只鹧鸪惊叫着往空中钻，那人又射出一丸，鹧鸪应声落地那人捡起鹧鸪，走到我三姐面前←看看我三姐我三姐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樊三大爷已๐到我家进行过驱逐外乡人的宣传，煽起了我们对外乡人的仇恨那人非但没捡我三姐脚前那只鹧鸪，反而把手里那ว只鹧鸪也扔了过去←一声没吭就走了
“姐姐，三姐”五姐六姐叫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第二架爬犁上跳下来←穿着一件光板羊皮袄，敞着怀，露出一件豹皮背心背心上扎着宽皮带，皮带上挂着一只左轮子手枪，还有一把短柄的小斧ร头只有他没戴皮帽子却戴着一顶三页瓦毡帽←的耸起的双耳上，各戴着一个野兔皮护耳“是上官家的女儿吗？”他问
背部的刺痛还在继续，我哭得喉咙都嘶哑了母亲掀起衣襟，把xx塞进我嘴里我像捞一根救命稻草般衔住奶头，拼命吮吸，汹涌的乳汁带着青草的味道，灌进了我的喉咙但持续的刺๐痛迫使我放弃奶头，继续嚎哭马洛亚搓着大手，紧张不安←跑到เ墙边，撕来一根草缨，在我眼前晃动，无效，我继续哭←跑到墙角，用力扯下了一个月亮那么大的、镶着一圈金黄花瓣的葵花盘子，举在我面前晃动着，它的气味吸引了我马洛亚牧师奔跑忙碌的过程中，八姐一声不响睡在他的臂弯里
她闭上眼睛，眼泪沿着眼角的皱纹，一直流到两边的耳朵里房门被推开，婆婆低声下声地说：“来弟她娘，你这是怎么啦？我的孩子，你可要挺赚咱家的黑驴，生了一匹活蹦乱跳的骡驹子，你要是把这孩子生下来，咱上官家就知足了孩子，瞒了爹娘瞒不了大夫，接生婆不分男女，我把你樊三大爷请来了……”
几个收尸队员提着铁抓钩过来，刚要往上官吕氏身上抡钩子，她却像一只老龟一样，慢吞吞地爬起来阳光照耀着她肿胀的大脸，像柠檬，像年糕↓冷冷地笑着，背倚墙壁坐定，像一座稳重的小山
这是福生堂家的马，是樊三爷家东洋大种马的儿子，樊三爷爱种马如儿子，这金黄小马，便是他嫡亲的孙子啦↓认识这匹小马，喜欢这匹小马这匹小马经常从胡同里跑过，引逗得孙大姑家的黑狗疯狂↑跑到桥中央，突然立赚好像被那一道谷草的墙挡住了去路，又好像被谷草上的酒气熏昏了头↑歪着头，专注地看着谷草↑在想什么呢？她想空中又啾啾地尖叫起来，一团比熔化了的铁ກ还要刺眼的亮光在桥上炸开，惊雷般的声音，似乎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滚动着
上官来弟掩面啼哭
“生了吗？”她听到婆婆大声地问
孙大姑提着滴血的公鸡，慢腾腾地站起来↓四处张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亮的阳光使她眯着眼睛上官寿喜头昏目眩槐花香气浓郁去吧！
司马库司马亭之ใ弟，“福生堂”二掌柜，上官招弟之夫抗日别动大队司令，还乡团被捕后逃脱，后自首，被公审枪毙
团长很客气地说：“坐下，坐下，都坐下吧！”
民夫们坐下，继续吃高粱米饭团子
团长说：“谢谢你们啦，老乡们！你们辛苦了！”
民夫们大多漠然，只有几个骨干分子喊了几声：“首长辛苦！”
司马亭还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团长
团长关切地子着民夫们粗劣的吃食和一双双磨破的鞋，他的紫檀木般坚硬的脸上显出了几丝蛛网般的柔情←大声招呼着：“通讯员！”一个伶俐的小战士沿着战壕像野兔一样跑过来
“告诉老田，把事的馒头挑过来”团长下了命令
通讯员飞跑而去
mpanel（1）；伙夫把一筐馒头背过来
团长说：“乡亲们，忍一忍吧，等到革命胜利后，让你们天天吃馒头！”
团长亲自分发馒头，每人一个ฐ，外带半根大葱当他把一个热气尚未散尽的馒头递到司马亭手上时，两个人的四只眼睛猛地碰撞出火花【马亭惊喜地想起来了，这个枣红脸的吕团长，正是几年前的司马库支队骑骡中ณ队的中队副吕七吕七也认出了司马亭←抬起手，抓住司马亭的肩膀，用力地捏了捏，低声说：“大掌柜的，你也来了”司马亭鼻子有点发酸，刚ธ想对吕七说点什么，吕七却转身面对着民夫们，大声说：“乡亲们，谢谢你们，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们是不可能胜利的！”
总攻开始时，司马亭和他的搭档趴在第二道壕沟里，听着头顶的天空上鸟群般飞掠过去的炮弹发出的尖利的呼啸和远处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嘹亮的军号吹罢】兵们呐喊着涌了上去女连长站直了身体，大声吆喝着：“起来，起来，上去抢救伤员！”
她爬上壕沟，挥舞着手里的手榴弹飞蝗般的子弹打得她的身后的泥土冒起一簇簇细小的白烟↓脸色煞白，但无所畏惧●夫们战战兢兢地从齐胸深的壕沟里站起来，都本能地弓着腰一个小个ฐ子民夫笨拙地爬上壕沟，一梭子弹打在他周围的冻土上，他一个滚跌下壕沟，哭叫着：“连长……连长……我挂彩了……”
女连长跳下来，问道：“哪里挂了彩？”
小个子民夫说：“裤ไ裆里……裤裆里热乎ๆ乎的……”
女连长拖起他，皱着美丽的眉头，抽搐着鼻子，轻蔑地说：“软骨头，你拉在裤ไ裆里了！”
她用手榴弹捣了小个子民夫一下，大声说：“同志们，上艾你们都是大老爷们，难道还比不上我一个女人？！”
民大们在她的激励下，乱纷纷地爬上壕沟
司马亭站起来，看到他的搭档卧在沟里浑身抽搐“伙计，你怎么啦？”他问道，那人不回答【马亭俯下身去，翻转那人的身体，看到เ他脸色青紫，紧咬牙关
嘴巴里弗弗地响着，吐出一些白色的泡沫
“司马亭，你还磨蹭什么？怕死吗？”女连长横眉立目地说
“连长……”司马亭为难地说，“他八成犯了羊痫风……”
“妈的，早不犯晚不犯，偏选这个时候犯！”女连长粗野地骂着跳下壕沟↓踢了犯病的小伙子一脚，他不动↓用手榴弹敲敲他的膝盖，他依然不动↓急得团团转，宛如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美丽的豹子↓从壕沟的边沿上撕了一把干草，塞到小伙子嘴里，赌气般地说：“吃吧，吃吧，犯羊痫风，是想吃草了吧？你吃呀！”
她用手榴弹的木柄往小伙子嘴里捣草小伙子呻吟几声，睁开了羊一样的白眼
“哟，这法子还真灵！”女连长得意地说：“许宝，快起来，冲上去，伤号撤下来了！”
那个名叫许宝的小伙子痛苦万端地扶着沟壁站起来←的身体还在痉挛，睑上的肌肉像受伤的虫子一样抽搐着攀爬壕沟时他的四肢显得疲软无力【马亭把担架拖上壕沟，又回头把许宝拖上来许宝感激地对司马亭笑了笑，他的占怪的笑貌像利刃般戳痛了司马亭的心
他们抬着担架，跟随着哈着腰的女连长，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地上的积雪已经被踩成烂泥，成堆的弹壳在烂泥里滋啦啦地响着∮弹横飞，炮弹在前方炸起一柱柱的白烟巨เ大的爆炸声震得脚下的地皮索索ิ抖动士兵们跟随着红旗，像潮水般地往前涌去前方，在那ว道高高的土围墙后边，机枪像野狗一样狂叫着一道道的火舌扇面般展开，冲锋的士兵像野草般一片片地折断了围墙后的火焰喷射器喷吐出一股股遍地打滚的火龙，冲锋的士兵在火焰中手舞足蹈，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有的士兵从火龙中ณ跳出去，趴在地上哭叫着抓耳挠腮乱打滚；有的士兵被困在火龙里，疯子般跳跃着，他们的脸因为疼痛和恐怖歪曲得奇形怪状，转眼间即瘫在火里刺鼻的恶臭在硝烟滚滚的原野上弥散开来，熏得冲锋的士兵和紧随在后的民夫们翻肠搅肚在司马亭的狭窄的视野里，士兵们像腐朽的棍子一样一片片地、轻飘飘地倒下了与他搭档的羊痫风许宝一头栽倒，并把司马亭也拽倒在地←的门牙刚ธ刚啃到เ泥土就听到เ一串ธ灼热的弹头呼啸而过，把后边几个民夫打倒在地火焰喷射器扑簌簌响着，把一摊摊、一留溜，粘稠的—漉漉的火焰喷射出来圆溜溜的、冒着白烟的手雷遍地打滚，东—个西一个爆炸，轰隆轰隆豆粒般大的弹片把空气炸得千疮百孔娘艾今日是活不出去了！羊痫风小伙手捂着头，屁股高高地撅起来←的棉裤被弹片崩破，十几个ฐ拳头大的窟窿里，吐出了脏污的黑色棉絮那ว些冲锋的士兵真是好样的，噢噢地叫着，弓着腰，放着枪，踩着同伙的尸首和烫化了冰雪的鲜血，在号声的催促下，在那ว些被打得破破烂烂的旗帜的引导下，冲到了围墙下，然后生死不顾地爬墙，踩着梯子，攀着绳子，一个个哀嚎着的身体从空中跌下去，跌在坚硬的冻结着蓝冰的壕沟里，抽搐、打滚、盲目地爬行女连长趴在离司马亭不远的地方，双手插进泥土里↓的屁股上冒着一缕缕白烟∞裤着火了，她在地上打滚，抓着泥土往棉裤的火窟窿里塞士兵们爬上了围墙，震耳欲聋的呐喊、枪声还像爆豆、连成一片女连长站起来，往前跑了几步，猛地跌倒，跌得四仰八叉，一定很痛，像被子弹打中似的↓跳起来又跑，身子弯着，像一棵成熟的谷子
她从死尸堆里拖回了一个人∠得很是费劲，像蚂蚁拖着一条大虫子，拖到司马亭和许宝的担架旁้边是吕团长，吕七←的胸膛上崩开几个血窟窿，冒血，冒气泡，能望见灰白的肺叶在里边翕动着
“快抬下去！”女连长命令
许宝有点傻，痴呆呆地望着女连长女连长怒吼一声：“混蛋！”
司马亭慌忙展开担架，把吕团长抬上去吕团长灰色的眼睛里射出充满歉意的光芒，望着司马亭，很快便疲倦地闭上了
他们抬着担架往后跑∮弹在头上啾啾叫，像小鸟一样【马亭下意识地弓着腰，跑得别扭跑了儿步，索性挺直了腰，撩开大步该死该活鸟朝上，他想胆子顿时大了许多，腿脚๐也利索了
在包扎所里，卫生员匆匆给吕团长包扎了一下，还让他们抬着，往后方医院送
这时太阳已落到西边、地平线上边那块天像紫玫瑰花瓣的颜色，又浓又稠
一棵孤独的大桑树立在旷野上，枝条上溅满了血，树干上油沥沥的，好像吓出了一层汗
在女连长包着红绸的手电筒的指挥下，民夫们抬着担架渐渐聚拢在稻田里
飞机飞过去了∠色的天幕上，金色的星斗ç在炸弹爆炸的镁光里打着哆嗦战斗ç还在继续●夫们又饿又累็，司马亭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又碰上了羊痫风搭档，更觉疲乏←站着时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在哪里←身上的汗白天就流光了
在稻田里挣扎时身上流了一层粘稠的油，然后他就感到เ自己้的内脏变得像枯萎的葫芦瓤子一样吕团长铁汉子，咬紧了牙关不吱声【马亭总感到担架上抬着个ฐ死尸，死人的气味不时地在他的鼻孔边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