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珣答应着，反倒没有着急，宪兵团直接隶属南京，不受任何人支配，说白了，就是中央派来监督地方军队的特务。现在宪兵团将长谷吉一要走，说明他果真不是简单的。只要是走了正常的程序，就不怕领事馆过来要人，在警察厅横竖审不出什么，将这烫手的山芋甩给宪兵团也好。
男人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旗袍，麻布料的格子旗袍，厚厚实实的，颜色旧：“换上它，在外人面前尽量不要开口说话，你中文太差ๆ，更不能说日语！城门口查的太严，有照片，还有纺织公司的工ื人在辨认，我们可能要在城中待几天。安腾将军吩咐先把他送走。”
迎面看到叶琨送陈家良下楼，陈医生正一点点交代着用药和忌口，叶琨口里重复着，记下来。叶珣同陈家良打了招呼，看着他和助手离开。
“不回去不回去，”雨英拖不住他，妥协说：“咱们不要乱跑，去姐姐那里好吗。”
“雨萌呢？”叶启楠问。看到เ五太太冲他摇头，怕心里还是想不开，不肯下楼ä见。
“陪他去了舞厅，又亲眼看着他被衣处长带走。”叶珣坦白道，毫不掩饰眼底的悲伤。
“司令，”叶珣喘了几口气，“他们什么时候进去的？”
叶珣已经开始抵触临潼这个地方，老头子受了委屈喜怒无常，不敢开罪父亲，不敢妄动沈司令，天知道会不会迁怒他们兄弟再受垂楚。
房间只留了父子两人，叶琨只能沉住了气，今日的事，父亲怕是不能与他善了。在临潼行辕，叶琨被卢秉正“传召”，突然被问及兵变当天的事，人们被押至会议厅时并没有看到เ他，直到几小时后，叶琨才被士兵押进来。叶琨心惊之ใ下，谎称自己当晚趁乱躲在衣柜里，天亮后才被士兵搜检出来。
却听有人反驳调笑：“众位哪里的话，临ภ公亲临ภ西安，未免不掺私情其中吧。”
沈子彦打球的姿ู势很好看，闲适自然，头柔软随意，不同于平日在外时用胶摸到เ脑后那样整齐刻๑意，丝质衬衣挽到臂肘，露出半截小臂，叶珣才觉得屋里的温度温暖如春，而自己一身军装外还披了呢大衣。
叶珣离开周家时，天刚ธ蒙蒙亮，杨五替他提了行李出来送他，被他连推带捒回了院子里。拦了辆黄包车，往云涛他们的驻地赶去。
那人迟疑一下，还是回答他：“他……执行任务回来，出机舱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叶珣恍然大悟，屋里坐着的的确是卓太太，却是铭瑄的养母。可就算是养母，将她拉扯长大，也该知道感恩才是，叶珣费解的是，提到卓太太，铭瑄眼里冷若寒冰。
“再说，再说啊。”花姆妈含糊的应了，扭头嘱咐司机慢些走，不再理会他们。
叶珣无奈，刚刚踏进餐厅半步的脚缩回来，回客厅接电话，还不忘威胁般的瞪了许缘两ä眼，不耐烦道：“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别逼我，”叶启楠说，“给我些时间。”
陈家良从楼上下来，许是不太方便，身后跟着他的女助手。
叶珣慢慢接近她，现她并不抵触，这才感到有些希望，温和的哄慰她：“有哥哥在，哥哥抱，没事了……咱们回家。”
刘ถ巡长在巡检监牢时现了雨萌，这是个ฐ很有能力的人，察人细致敏感，六年前见过的雨萌，竟然一眼认得出。雨萌和叶珉被和同学们锁在一起，他们情绪激动，有人经过，便高呼抗议，监牢里沸腾了，同学们围坐在地上演讲，宣誓，表决心，任看守的警察拿警棍“梆梆”的敲打着牢门，也无法阻止他们的激动和义愤。
叶珣心里一沉，终究不免面对这样尴尬敏感的问题，依父亲的性子，八成会赞同卢秉正的安内攘外，最起码是表面赞同。
众人随声附和，均举诗词称赞华岳山峰之奇貌，指点谈笑间，唯有一人立在山巅，手撑着巨石出神。
没有几分钟的谈话，叶启楠只是简单询问了叶琨的工作和生活情况，父子之间最寻常的问候，在叶琨看来却如此诡异。
“爹会害你吗？”叶启楠声音凌厉了几分，目光有些灼人。
“裤子。”叶启楠说着，鞭梢点点他的皮带。
“请问可有一位叫卓铭瑄的小姐？”叶珣问她。
叶启楠听腻了他的万能答案，换做叶珣，不想就是不想，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只要一句话，叶启楠愿意为他顶住一切。叶琨则不然，叶琨喜欢独立思考，喜欢瞻前顾后，从没有依赖过他，换言之从未信任过他，想到此，一时烦躁：“我问你的意思！”
沈子彦大病初愈后辞职下野，秘密去上海戒毒，下定决心摆脱毒瘾，叶珣想同去，被沈司令一口拒绝，说是不想被他看到狼狈的样子，凌扬中途打过电话，说司令非常痛苦，每天忍受毒瘾复的折磨，底下人疏忽，不留神被他藏了一把枪，差点自杀，也差点杀人，如今被束缚带绑在床上，虽然不能伤人伤己，但是动弹不得，痛苦加倍。叶珣甚至告诉凌扬，劝司令放弃，但是听了主治医生的话——一个弱不禁风的瘾君子，代表国人出国考察，全世界都会视中国人为东亚病夫！
叶珣似乎听不进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为ฦ什么？”
叶启楠心疼他的腿，这样的天气，坐下关节病是一辈子的事。却不想叶珣有用这招绝杀技，此次却反其道而行了，这双类极了他生母的眼睛看着叶启楠，他怎能放他去生死难料的战场上，还是无支撑无后援胜算不高的战场。
他指的是马，小许缘属马。
“医生怎么跟你说的？”叶启楠微嗔，沉着脸斥责小可：“你是怎么伺候的！”
几位太太推门进来，围在床边关注他的情况。
“想。”叶珣突然吐出一个字，轻轻地，叶琨有些不及反应。
叶琨和他支摆一阵，一手反剪了他的胳膊，另只手反手锁了门，将他扔在床上，动作粗暴。
沈子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过头看着他，叶珣心里一慌，立正说：“不太……清楚，所以来见司令。”
日本国旗插满月台，那白布上的红日，鲜红刺目，似有意要赶在日出之前升起，“普照”沈阳的山山水水，它们在微雨里叫嚣，在秋风中招摇，叶珣听到เ了它们嘲弄：你们，支那人，你们是最劣等的民族，是奴隶，是病夫，是亡国奴，亡国奴！
四个字在叶珣耳边炸响，不抵抗，是沈司令的命令？
“我化妆成你的副官，就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跟他说句话，去年我被困在昌州，都没来给他老人家拜寿，好歹是老上司呢。”叶珣讨好道：“我给你做半天的副官，也好报答你几次相助的大恩啊。”
谁知走过去没多远，就听身后搓衣板打翻的声音，雨英转身，看到春桃脸色灰黄，弯腰掩口强忍着什么。
“凭什么纳妾，哥哥看上春桃姐姐，就要负责任，人人平等，要明媒正娶！”
“先生这是……”叶启楠看不过眼，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合适。
叶珣没想到เ父亲会问起这个，从沙上站起来，退半步嗫嚅道：“真的让我给沉塘了……”
叶琨跪在客厅中央，心里忐忑，面上却做得视死如归。
夜很深了，叶启榕被电话吵醒，披了件睡衣下楼等他们。
叶启楠寻了块干净手巾为他擦眼泪，含笑嗔怪：“怎么个男孩子这么爱哭，这次爹打的狠了，许你哭一次，往后眼泪给我收好，大丈夫没事就哭成什么体统。”
叶启楠没说话，反而叶珣忍痛支起脑袋，虚弱的声音反驳：“你才十五六呢，你全家都十五六！”
叶启楠瞪他一眼，拉开抽屉将那本《共，产党宣言》重新า拿出来，扔给叶珣。
叶珣气得要喷火。华阳却窝在叶启楠的怀里，呜呜的说着什么。
“他说不要再吃药和打针，很难受。”叶启楠痛心道：“先罢了吧，别逼他了。”这就只能等他犯了瘾，自己扛不住妥协的时候再说了。
三太太喜不自胜，打电话到钱家，邀请钱家太太带着女儿过府做客，联络联络感情，最好能合计一下婚事。
叶启楠一旁看着，又想想叶珣，这种事情是要当娘的来打算，可珣儿的亲娘过世的早ຉ，自然要他来操心了。现在却拖上这么个没名份孩子，豪门世家嫁女儿自然会介意，寻常人家的，唯恐委屈了珣儿。如果春桃没有再嫁人，还能ม给她个姨太太的身份，重要的是小华阳名正言顺ิ。
叶珣听了父亲的担忧，颇不以为然，现在民国了，谁还将伦理纲常看的比天还重，丫头的儿子怎样了，私生子又怎样了？只要自家的人不在意，旁人谁敢来干涉。章妈妈慌慌张张从楼上跑下来，一边喊着：“……不好了，孙少爷不好了！”
章妈妈负责暂时看护着华阳，叶启楠嘱咐过她一刻๑都不能离开，有事喊其他人。叶珣知道是又犯了毒瘾，三步两步跑上楼去。
夜晚时，叶珣忙完了手头的事，回房间守了儿子看书。华阳睡了一下午，这会已经醒了，乌黑的大眼睛瞪着他。
“没有爷爷护着了，我看你再张狂。”叶珣打趣他：“不打针，最后难受的还是你自己，何苦来。你还这么小，就算要戒，也要先做个方案。”
华阳听不懂，依旧拿眼睛瞪他，叶珣被他盯得难受，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所幸这次没被拒绝，叶珣觉得好笑，威แ胁他：“看什么看，再看我打你屁股！”
“哎，咱们两个交流有障碍呢，怎么เ办？你学中文还是我学日语？”叶珣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肯定：“还是你学中文吧，不说话当你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