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惊夜之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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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登时头大如斗ç,这小鬼难缠得紧,只得开口道:“德昭……德昭你快松手……”

我心中暗叹,弑君篡位,滔天罪行,赵光义什么心性,如何肯留半点把柄与人?那夜凡是万岁殿的内侍宫女禁卫军,全都被他灭了口,做得滴水不漏。臣民再怎么怀疑赵匡胤这场暴病来得蹊跷,也只敢暗中腹诽,谁敢在面上露出一丝不服?连史官也๣只书了“帝疾,崩”寥寥数字。如今知晓内幕的,惟有我一人,这喉中鲠肉中刺๐,迟早也是要拔去的……只是赵匡胤,戎马一生,气横四海,到เ头来竟失于自己胞弟的毒手之下,可悲可叹……

这般密云不雨的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暴怒更令人怵惕。我明知此时激怒他是极不明智的,却还是将心一横,答道:“苦于找不到鸩毒砒霜,奈何?”

“很容易,让皇兄传我进宫就行了。我自有办法堂而皇之地带你出宫。”他从衣袖内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我。

我斜睨他,笑道:“大门在左手侧,晋王请。恕下臣酒醉不便送驾。”

我叹道:“殿下既然来了,何不从门扉而入?”

我还未及反应,他恼羞成怒,咆哮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本……公子!看我不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我虽孱弱无能,却非以色侍人之辈;纵然是风雨中ณ无根漂萍,不知会被命运吹向何方,我也不甘任人随意采芼践踏。

还未至上苑,便闻号角声起,响彻云霄。

话音未落,不仅是秋水,连流珠都揉着肚子乐不可支。我伏在榻上忍笑,险些将衾面咬穿了。

我淡淡一笑:“秋水,别哭了……眼都哭肿了,难看得很……”

他反倒流露出一丝不自在了,欲伸手扶我,待指间触及肩臂,又蓦地缩了回去。他搓手立在那里,带点焦躁,又带点惶惑,忽然突兀地丢下一句“风寒浪急,不宜凭栏。”转身便去了。

我敛目,漠然而视帘ຈ外匍匐一地的苍白头颅。

他面上异乎ๆ寻常的冷静,竟带着点窥破世间幻灭无常的灵透,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在这一瞬间,仿佛突然老了卅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全力,不敢奢求上苍庇佑,但求于心无悔……”

“……有些事,即使明知不能做,也๣终会忍不住去做……德昭啊,你我是同一种人,却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我低头拨弦,这一曲《阳关三叠》,算是我对他无言的送别,长亭古道、夕阳萋草、晚柳残笛……说不尽的话,都在琴曲中了。

他肃然正容,挺一挺腰,跪坐得更端正些,在沉郁的紫檀香气中,听得一缕清音,仿佛自天外飘来,化作淡淡伤感的离愁将他缠绕,又飘然远扬。两人相对无语,只觉此身已不复在人间了。

翌日,赵光义北征大军开拔。

临行前๩,德昭曾来找我,但我紧闭了门,不愿见他。

“……易州、涿州辽国刺史皆献城出降,我军乘胜攻至幽州城南,辽将耶律奚底率兵自城北来攻,我军杀将过去,锐不可当,辽兵败走。皇叔乃命宋偓、崔彦进、刘遇、孟玄喆四将,各率部兵,四面攻城,另分兵往徇各地。蓟州、顺州次第请降,但幽州尚未攻克,守将耶律学古,多方แ守御,皇叔亲自督攻,昼夜猛扑,城中倒也恟惧起来,几乎有守陴皆哭的形景……”信鸽传回的消息,由流珠轻柔圆润的声音娓娓๙读出,于沙场肃杀中多了几分柔和之意。

“看来连辽国久据的燕云十六州ะ,都将尽数落入他手了……”我示意流珠将帛条销毁,“天下之ใ势,分久必合,谁主沉浮,自有天命。”

夏夜的熏风由南窗吹入,池塘中风蒲猎猎之声,带着蜩鸣荷香的余韵,冰雪桶中的沉李浮瓜凉得恰到好处了,取并刀细细一切,青皮红瓤,多么分明的两色,决不含糊。

“主ว上,您是指赵光义แ便是那顺天承命之人?”

“我也不敢如此断言。只是觉得,这场北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太顺利了。有时候,事情太过顺利了,往往隐藏着蹇机。这或许便是所谓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罢。”

数月后,战线上有消息传来。

不是正式军报,却是口耳相传的私议。语者言之凿凿,听者心有戚戚,不过数日,京城已是一片人心惶惶的风声鹤唳。

一国之君赵光义,在与辽将耶律休哥的高粱河之战中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甚至有传言道,圣上已蒙难,军中诸将皆欲谋立太祖子武功郡王德昭为ฦ帝。

与此同时,朝中各势力相互试探又相互倾轧,人心开始蠢蠢欲动。

整个ฐ京城暗流涌ไ动,密云不雨。

是夜。

雷雨大作。屋内一灯如豆,映得窗纸上枝翻叶涌,黑影朣胧。

我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干脆披衣起身,倚在案边夜读。

“砰”的一声,房门遽然被推开,夹杂着夜雨凉气与隆隆雷声的疾风迎面扑来。

灯焰呼地熄灭了。

一个黑影,裹着风,披着雨,冲进来一把将我紧抱住。

“谁?”我大惊之下,只觉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贴在肌肤上,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惶恐。

“莫怕,是我……”

幽暗中,我乍惊还喜:“德昭?”

德昭用力搂了一下,才松开手臂,黝黑的眸子在一闪而过的电光中熠熠亮:“太傅,我成功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到门边将房门阖紧,回身挑亮灯火,这才正色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昭满面喜色,压低了声音道:“天时、地利、人和,与转瞬即逝的时机。”

“你再说得仔细些。”

他在案旁坐下,缓了口气,沉声道:“说来话长。我们围攻幽州,眼看城破指日可待,忽然有探卒入报,辽相耶律沙来救幽州ะ,前锋已到高梁河了。皇叔便道:‘敌援已到高梁河么?我军不如前๩去迎战,杀败了他,再夺此城未迟。’即拔营齐起,统向高梁河进。将到河边,果见辽兵越河而来,差不多有数万人,军将均跃马出阵,各执兵械,杀奔前๩去。耶律沙即麾兵抵拒,两下里金鼓齐鸣,旌旗๱飞舞,几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号。约有两ä三个ฐ时辰,辽兵伤亡甚众,渐渐的不能支持,向后退去。”

“皇叔见辽兵将却,手执令旗,驱众前进,蓦听得数声炮响,又有辽兵两ä翼,左右杀来,左翼是辽将耶律斜轸,右翼是辽将耶律休哥。那耶律休哥系辽邦良将,智勇兼全,他部下很是精锐,无不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况我军正战得疲乏,怎禁得两支劲卒横冲过来,顿时抵挡不住,纷纷散乱。耶律休哥趁这机会,冲入中ณ坚,来取主将。诸将各自对仗,一时顾不及护驾,若非辅、呼延赞前๩遮后护,皇叔早ຉ已命丧于此了!”

“而后呢?”我心知必有下文,又见他讲得绘声绘色,比那说书的还动听,忍不住催促道。

“皇叔向南逃向涿州,而后将士亦6续逃回,检查军士,丧亡至万余人。时已日暮,正拟入城休息,不料耶律休哥,带着辽兵,又复杀到เ,我军喘息未定,还有何心成列ต,一闻辽军到来,大家各寻生路,统逃了开去,就是皇叔的卫队,也多奔散。好一阵人仰马翻之ใ后,皇叔便再不见踪迹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低低冷哼了一声:“旁人不知,我却看得清清楚楚,皇叔只身匹马,加鞭疾走,向南逃命去了。天色渐昏,苍茫莫辨,路程又七高八低,蹀躞难行,最要命的是,南边我早探过路情,是片泥淖深渊,陷者无救!”

“你……”我微微打了个冷颤๶,疑ທ道:“奇怪,探卒既已探知辽兵来援,耶律斜轸、耶律休哥两翼人马浩壮,如此紧要的军情又怎会漏探?”

他微笑了:“这便是我方才所言的‘转瞬即逝的时机’啊,天若不与,我便自造,有何不可?”

我顿时明白了。

这个局,委实设得巧妙。

如此一来,国君失踪,军心大乱,蒙难之说日渐繁盛,拥立新君,也就理所当然了。更何况德昭血统嫡纯、身份尊贵,人心所向,自然是立君的不二人选。

我望着眼前熟悉、却又仿佛陌生的容颜,极轻地叹了口气:“德昭,你可曾确认过,他究竟是生是死?”

“我自然派人去探查过,一片死寂泥淖,阒无一人。想必是遭受没顶,尸骨无存了!”虽然极力隐藏,但他目光中的仇恨与快意,却满溢了出来,“其实,当我开始怀疑父皇真正的死因时,曾买通了他手下的宫人,悄悄潜入尚未闭穴的皇陵中。太傅,你知道么?父皇的遗体面色青紫ใ,嘴唇乌黑,这明明是毒药所致!什么暴病而殂,完全是一派胡言!难道你不觉得蹊跷么,就在父皇下令召见皇叔的那一夜——”

“哐当”一声脆响!

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这一声脆响,比天际的闷雷声更令人心惊。

我紧紧盯着被自己打碎在地的茶壶,嘴唇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ว深藏于心、挥之不去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青的面,紫ใ的唇,迷惘却凄厉的目光,雪地上幽深的长长的足印,三更鼓在远远的地方一下一下敲击着,浑厚的回音在这壁垒森严的深宫幽殿萦回不息……

赵光义แ一死,那个夜晚最隐晦的秘密,如千均重荷欲将我压垮,而今却只有我,也只能由我独自承载这一切。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为我担负哪怕是最细微的碎屑。德昭,更不能。

头痛欲裂ฐ。我抱紧ู头蜷缩了身子,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yin。

“太傅!”

他惊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我抱至榻上,“你身体不适么?我这就去传太医!”

我按着冷汗涔涔的额角,另一手紧紧捉着他的腕:“不用了……只是旧ງ疾复……稍适歇息便好……我想安静地歇一会……”

他满面担忧,却又不忍拂我之意,只得抓紧了我的手,坐在榻边,深深拧起了眉:“太傅的身体每况愈下,非得好好医治调理不可……待到我明日登基,第一要事便是急召天下名医会诊,定要让你及早康复……”

我在将昏未昏的迷瞢间,听得“明日登基”四字,一片空白的脑子,不知为何却生出莫明的恐惧与不安。直欲从昏茫中清醒,告诫他:谨防生变!

终究敌不过病魇,神志剥离了躯壳,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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