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也是这个ฐ季节，不，还要早点。她和阳昆道去他的家。那是个典型的长江边的乡镇。条曲曲弯弯的块块石头已磨成馒头形状的青石板街道从镇头通到镇尾，当地人戏称为“黄鳝场”，意为没有分支街道没有小巷。镇的两ä边是起伏的小丘陵，镇尾的南边有片梅子林，布在起起落落的山坡上。改革开放，镇里也要发展经济了。他的父亲旧梦重温，又南下梅县买来良种梅苗，又种在当年曾被造反派蹂躏的那片土地上。辛勤的汗水换来了丰硕的回报，他们家的生活，阳昆的学费，都是这梅林提供的。铁干样的梅枝举起朵朵才开不久的白色的淡红色的花，花蕊飘出淡淡的清香。花的背后已๐吐出张张嫩绿色的呈卵形或阔卵形的叶片。这些花，这些叶，交织在起，远远看去，好像是给这起伏的山坡披上了块硕大的轻柔的彩纱。
陈向东向前走了两步，说：“刘总，你要走了，我来请示下工ื作，看你有什么指示？走以前有什么事要我办的？”
阳昆听这笑声，觉得有点不对，心里升起了股无名火：“你是谁？凡吗？别ี给我装神弄鬼的！”
粉红色的蜡烛静静地立着。
“刘总，你们公司有个职工叫李凡，对不对？”
今天关主任说话怎么这么不侃切？刘枚回应道：“对。”
“是这样的，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什么事？我不知道。”刘ถ枚皱了下眉，“昨天中午我就飞北京了。”
“啊！”关敏在电话那头叹了声气，突然问道，“她被强的事，你知道吗？”
刘枚大吃惊，手里的摩托罗拉也差ๆ点从手中滑出，追问了句：“你说什么？”
“前天晚上，李凡在回家途中被人强了。”关敏几乎是字句地说。
“你是说李凡？”
“对。”
“怪不得她向我请了假。”刘枚心里像是遭针ฤ扎样，双唇也有点打颤，“是我要她整材料，加班加到深夜的。她昨天在电话上都不给我说。谢谢你的关心，关主ว任。我马上派人去看她。”
“我已๐派江红去过了。”
堂堂个市妇联主任，居然派人去看望个小公司的受害女工。而自己作为直接领导，还不知道，更不要说去看望慰问了。刘枚为ฦ自己的失职感到愧疚，又为关主任身居高位却这样体恤下属感慨不已，股热泪从心里涌ไ出，经鼻咽管流到了眼眶，声音也变了调：“关主任，我不知道怎么เ感谢你！你太关心我，关心女职工了。我代表李凡代表我们公司向你表示感谢！”
“可是，人家不领情，把江红轰了出来。”
“什么？”不知是没有听清楚，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刘枚追问道。
“你那个李凡不领ๆ情，把去看望她的江红轰了出来。”关敏几乎是字句地说。
“为什么？”刘枚着急了，下意识地捏住手机像是回答关主任，又像是自言自语，“她不是这种人。”
“怎么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关敏语气有点冷，“人家江红还想不通呢，好心没好报。”
“这”刘枚时语塞，急切中她解释道，“她平时是有些清高，但怎么会这样呢？关主ว任，我了解后再向你汇报。”
“所以，”关敏的语气也变了，“我和丁书记的意思是让你去安慰安慰她。”
这是什么意思？个小公司的普通女工被强会惊动市委书记和妇联主任？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从实际情况看，说不定三天两头都有这种罪恶造成的悲剧发生。他们为什么单单关心李凡呢？也许她是他们的亲戚？不肯定不是。李凡夫妇根本不是本市人，也从来没听说过他俩在本市有亲戚，而且是当官的亲戚。也许是他俩在外地的亲戚通过关系刘ถ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她对着手机说：“关主任，我在北京。回去后，我定去看她。”
“你现在给她打个ฐ电话，说组织上很关心她，希望她要体谅组织，不要将事态扩大。”
刘枚听出了点眉目，言不由衷地说：“她怎么会扩大？”
关敏立即紧跟上：“是呀，个女孩子今后还要立身处世，要有个ฐ脸面。”
“昨天上午，晚报记者仲什么的打电话找过我。”来不及思考，刘枚就将这话说了出来，“现在想起来，可能是为ฦ李凡的事。”
“我知道。他写了篇稿件要发，被丁书记制止了。”
刘枚大为ฦ不解：“我看过他的很多文章。鞭打罪恶，为女职工呼吁，为ฦ什么要制止？”
“为了我市有个好的投资环境。天到黑就刊播那些抢劫强吸毒卖滛的，对我市的形象有什么好处？”
刘ถ枚急了：“这些是客观存在呀！”
“那是另回事。”关敏顿了下，“刘总，我还有事。你就给她打个电话，劝她到此为ฦ止。个女职工嘛，要为ฦ发展我市良好的投资环境做贡献噻！”
刘枚没有弄明白，李凡被坏人糟蹋了，现在怎么เ反而“要为发展市里的投资环境做贡献”呢？她像个小学生般问：“关主任，我怎么给她说？”
“你堂堂大老总，妇联大执委，还不晓得怎么说？”关敏抑揄道，“我实话实说了：私了。这样，对她有好处。”
和谁“私了”？和强犯？为什么เ要“私了”？刘枚更弄不明白了，心里有点那ว个，“嗯”了两ä下，说：“好嘛，看她愿不愿意。”
“你是顶头上司，和你关系又好，肯定行。”
刘枚心里很不舒服，犹如在喝了大半的碗鸡汤里突然发现了只苍蝇。这是什么事呀？个妇联主任来过问，居然叫人家“私了”！这事肯定有背景。那ว强犯要么被李凡认出了，要么被抓住了。否则不会这样兴师动众。她想问“关主任，那ว人是你什么关系”，但觉得有点唐突，就把冒到喉咙的话吞回肚子里去了，又不知说什么เ好，答应吗？这种事非同般，不能乱答应。口回绝吗？又不妥。就这样静默着，没有再说话。
“刘总，”那边关敏以为ฦ她关机了，急切地叫她，听见她的回音后，说：“别忙，丁书记要给你讲话。”
刘ถ枚惊，丁发达竟然在她旁边。刘枚将手机朝耳朵压紧了些，里面传出了丁书记有点沙哑的声音：“刘总呀，我要说的小关已经说了。你要操点心哟！”
刘ถ枚心里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嘴里只是说：“丁书记，你放心。我定尽力。”
老将出马
仲秋骑车很快到เ了市党校，找到了邹平的宿舍。这是间有二十多个ฐ平方的厅局级学员住的宿舍，去年才装修的，很堂皇，连贴墙纸都是意大利的。个书架，个ฐ平柜，两个单人沙发，个比般的写字台至少大三分之的写字台，要不是上面堆满了书，还以为是个大老板的办公桌，写字台的左边是个二十九吋的三洋大彩电å，间双人大床，盥洗间里淋浴盆浴，应俱全。邹平习惯地递过支烟。仲秋摆了摆手。邹平笑着说：“我老爱忘记。”把烟含在嘴上，揿燃打火机，点上，“读党校，好啊！有时间，安静，条件好。”邹平在屋内转了大半圈，“像不像三星级？”
“差不多。”
“走，我们去喝杯。”邹平兴致很高，转身从平柜里拿出瓶酒来，“这是华西报老总带给我的正宗五粮液ຂ。今晚尽兴尽兴！”
小食店里两ä张圆桌，四张车厢卡座。他俩选了靠里的张车厢卡座坐下，邹平点了五菜汤：水煮花生米蘑菇炒肉片香酥排骨蚝油生菜红烧牛肉和黄瓜皮蛋汤。个看就是农村姑娘的小服务员端来了花生米，拿来了两个酒杯。邹平拧开五粮液瓶盖，先给仲秋斟了杯，然后给自己斟满，端起自己的杯，对仲秋说：“来，先喝满杯，难得你来看我。”
“好！”仲秋仰脖喝了，“是我来求你，老领导。”
“现在不谈正事。”邹้平又将两个酒杯斟ต满，“还记得那年我们在玉峰煤矿吗？大雪封山，冷得打抖，我们回不了报社，就和那些矿工起，瓶老白干，盘花生米，围着燃得呼呼直叫的大烤火炉，多有意思”邹平抿了口，陷入了回忆。
“记得，那是我刚到报社不久。”仲秋也走进了回忆，“就是从那次起，我学会了喝酒。”
“喝酒好，解愁释闷，舒筋活血”
“邹总，你”
“我今天是把你当成知己小老弟。过两ä年，我来给你跑二排，这两年忙得昏头转向，还不讨好。结果呢？把手艺也搞生疏了。”
仲秋给邹平拈了快香酥排骨，说：“领导，你还早着呢！”
“早？”邹平用手拿着排骨，边啃边说，“你没看出来吗？叫我进党校，实际就是叫我给人家让位。现在是轮岗大换班的时候。该这拨人吃香了。”
“都说你要提拔了。回去后就当日报的把手。苦出头了。”
邹平没有言语，端起酒杯和仲秋碰了下，说：“你呀，只晓得写文章！他文来富丁某人会让我去占那个肥缺？不晓得又要从那个区县选个ฐ出来。现在是爆冷门的时代。”
“不是爆冷门，是农村包围城市”
“这，这有点道理！”邹平若有所思地说，“不要说上面层，就是局级好多都是区县来的。我们这里，好多人跃跃欲试，天天晚上出去”
仲秋接过话题：“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嘛。你也应该活动活动”
“除非我不要人格和操守！我现在活得悠哉游哉的，坦然！你别看那些‘活动’的，累，像太监似龟儿样的，没有点人格。”邹平自顾喝了口酒，“不信，我们隔阵去那些头儿的住家周围转，保证会看见那些夹着皮包的鬼鬼祟祟的活动者。”
仲秋给邹平斟上酒，转移了话题：“未必他们就能手遮天？还有青部长许书记噻？”
邹平将伸出欲拈菜的筷子停在半空，说：“言难尽，作官作到那个层次上，考虑得最多的是平衡。人家不会为个人的进退伤了和气。除非”他摇了摇头，拈起颗花生米丢进口里，嚼着说，“何况报社的头儿哪个不会当？向太明不是当得尚好？文来富管新闻不是也管得很好吗？外行领导内行，这是有道理的，只要是‘政治家’就行。”他见仲秋没有应声，转了个话题，“苏东坡说：‘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鲁迅又来反其道而用之ใ，改成‘人生识字糊涂始’或者是‘人生识字糊涂死’，我已记不清了。不过那无所谓。是说人从识字起就开始糊涂了，是说人从识字起就糊涂直到死。我以为还是东坡老先生的话要意味深长些。那些斗大的字认不到两箩的人，他忧什么？患什么？人到了定年龄，你就揣摸得出其中ณ三味，你说呢？”
仲秋原想把鲁迅的名句给邹平确定下，后来想，不行！或许这是老总故意在生发在搅，你去说，要么是多此举，要么就成了才进学校的小学生。他点了点头，喝了口皮蛋汤，说：“你呀，太直太露，缺乏็当官所必要的某些东西。”
邹平用右手食指点了点：“什么东西？”
“陆游说‘功夫在诗外’，当官不是也在‘官外’么เ？你看丁发达文来富向太明，上下左右，好多人路春风，层层递进，不是因为这‘功夫在诗外’的升官术是什么？要讲水平，他丁发达文来富等人，那个能ม和你比？”
“也不能这样说，他们各有各的长处。”
“他们的长处就是紧ู跟时代和官场，与时俱进。”仲秋激愤起来，“狗屁不通，不知新闻为何物的人还来管新闻。我们报社也是，排字工打字员炊事员等等摇身变都成了本科生研究生，都当起记者来了。我看呀，今后国家应少办或干脆不办那些全日制大学，就办些文凭速成学校。文来富他妈的还是研究生，他研究什么？研究床上功夫还是溜须拍马？”
“来，喝杯。”邹平见仲秋来了情绪，端起酒杯，向仲秋做了个请的动作，仰脖干了，“人家还是书法家，字写得不错。”
仲秋哂笑道：“邹总，那也算书法？我天天只练那ว几个字，写得比他还好。你没看那些歌星影星，个个的名字写得多好多有个性，可他们就只能够写名字。那名字还是请人给设计的。不信，你去打听，他给那些拍马屁的人写的字，全是那几首诗，李白的早发白帝城望庐山瀑布，张继的枫桥夜泊，杜牧的清明，翻来覆去的写。”
“不，向太明拿回来挂在报社会议室的就不是，而是杜甫的望岳。”
“我知道，那ว是请了高人去指点的，连写了好几天，才选出这么เ张。那是为向太明撑面子，二是炫耀自己。”
“你乱说。人家还是‘书协’顾问，没有点水平？”
“那个ฐ高人就是我老婆的远亲。”仲秋看了眼进来的几个ฐ人，收回眼光，说，“只要你官做到那位置，那些协会还不送帽子给你？人家不是看你的水平，而是看你的地位。老总，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呀，传统文人的味儿太重，我就受到你的影响，所以”
“是呀，”邹平边嚼生菜边笑着说，“赶紧和我划清界ศ限。”
“划不了啦！”仲秋喝了小口酒，压低了声音：“听说他在县里还有个小情人，已经弄到电å视台去了。他和向太明的姐姐也有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