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泽本不理罗太太的劝，一双眼睛只盯着塌上的老太太。
罗泽见胭脂在挣扎，一使力，重又把她按在了床上。胭脂的衣服是舅妈改小了的，穿了好几年，早已磨的稀旧。罗泽不过是一扯，那口的一块就脱了线。穷人家的孩子没什么衣服，只在外面套了一件棉夹衣。胭脂ฦ的那条贴身的肚兜就这样露了出来。
“我晓得一个地方，包你满意。”罗泽和罗清带着少闲，到了罗清的书房中。
这可是存了多年的私房钱买的。一支亮晶晶的金笔。像二少爷这样的人才配的起的金笔。
“我知道二少爷在外国吃过洋人的饭菜，自然是看不上胭å脂做的东西了。”
日落后，冬日凛冽的风就开始肆虐大街小巷。胭脂抱着竹篮，穿过几条小巷，到了一处杂居屋前。轻轻扣了扣门，里面遥遥地响起了答应声。
“依我看，这新来的也不比陈师傅差。”罗太太对这新厨子是说不出的满意，对大管家道，“这大冷天的，你打哪找来这样好的厨子？”
“就是呢。佳萱住宿在洋学堂，已经派人去接了。”大哥罗涛解释道。
“好好，舅妈不问了。”舅妈拧了把热毛巾，胭脂已经停了哭，只躺在床上打着冷嗝。“好好睡吧。”舅妈把饭端走了，顺便带上了门。门一关，原本没有窗户的小隔间便只剩下门缝里的那点光亮了。
胭脂烧完了午饭，照旧是到厨房后面的小院子里打点杂。瞧瞧有没有好的鱼，晒点起来留着做鱼干吃。果然后头的缸子里养了几尾鱼。胭å脂ฦ捞出鱼，那鱼还是活蹦乱跳的不听话，她一刀下去，就偃旗息鼓了。胭脂ฦ擦了把汗，就开始剔鱼鳞。
“我们下月初二就走。”头顶响起一个声音，胭脂抬起头，二少爷笑着对她说，“瞧，我船票都买好了。”
“嗯！”胭å脂扔了鱼，接过他手里的票。她摩挲着上面的字：广平城……她和二少爷就要到那去了。
“呀。”二少爷皱了皱眉，一把抢过胭脂手里的票，“你的手那么脏，票都被你弄糊了。”
胭脂看到那湿乎乎的船票，忙着道歉。二少爷突然流露出一股鄙夷，他瞟了瞟胭脂的脸，轻蔑地说道：“你弄脏了票，还怎么เ去？”
“我赔给你，我赔给你！”胭脂大叫。
“你赔的起吗？”罗清把船票撕了，顿时天空中都飘着船票的碎片。胭脂想追上他，可是他走的那么快。胭脂好不容易追上了，抓住了他，转过头来的竟然是罗泽。
“胭脂，你骗了我。”罗清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身后。
你骗了我……
你骗了我……
胭脂从梦中醒来已是下午。屋里依旧是暗沉沉的，原本东斜的阳光改了方向，朝西面照ั着。胭脂ฦ觉得喉咙极干，似乎是要喷出火来。环顾四周，见到案几上摆了一只梨，却懒โ得拿。她就坐在床上，干坐着，干坐着，然后一汪泪，就下来了。
屋外响起了舅妈的声音，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那人说一句，舅妈就谢一句。胭脂听不清来人到底在说什么，只是舅妈一直在谦卑地道谢，猜也是罗家来了人。半晌后，舅妈才进来。
“起来了？”她似乎很惊讶，随即又笑了起来，“刚刚见你睡的熟，我就不叫醒你了。”
“是谁？”胭脂咽了口口水，还是艰难地问了出来。
“是四少爷身边的丫鬟，叫明香。”
明香？胭脂记得这个人。昨日下午，也是这个时辰，明香来找她。说四少爷想吃汤圆，二少爷也要吃。胭脂信了，巴巴地做了汤圆来，到了才知道只有四少爷一人在屋。
那ว她来干什么？又来说什么花言巧语吗？
“那ว人说，原本四少爷要来的，可是还病着，老太太就不让了……”舅妈说的很迟疑，一边打量着胭脂ฦ的神色。
胭脂ฦ别过了脸，但是还在听。
“她就听了四少爷的吩咐，带了些东西来。”舅妈说着打开手里的包袱，是两套衣服，看样子不是新做的，而是家常旧的。胭脂看得出那是罗湄未出嫁前穿的。
“她叫我们别嫌弃，可这么好的料子，咱们这辈子也不着啊……”舅妈爱不释手。
“那ว是别人穿过的。”胭脂不忍打击到舅妈，但是还是说了实话。
“我晓得。”舅妈重新把衣服叠到，放到胭脂床前便出去了。
陈家的晚饭吃的极晚，是因为要等到老陈下工，带点罗家的饭菜来才能开饭。厨子这差事，在穷人家眼里，可是份美差。就因这，胭脂的人家也早早ຉ就定好了，只等着胭å脂的差事一落定，便要提上日程。索这事还没与胭脂提及，舅妈便找来了当初的媒人，先把那婚事婉拒了。
媒人走时天快擦黑，舅妈送走了人，便趁着天还有点亮，赶紧纳双鞋底。正在穿针引线，胭脂的小房里忽的发出一阵声响。只当是什么เ东西掉地上了，推门一见，几乎都大叫起来。一只小圆凳倒在地上打着转儿，胭å脂也不知从哪找了
绳子，挂在梁上，脖子拉得老长，怕是快要断气了。
舅母一时失措，索她醒转的快，上前抱住了胭脂，把她弄了下来。
“胭脂——”也不知是被吓还是伤心，望着胭å脂苍白的脸，还有脖ๆ子上一条可怖的红痕，舅妈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
胭脂只觉得难受极了，那种呼吸的窒闷。等她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仍然活着。
“胭脂，舅妈晓得你心里头不自在。可有些事情，那都是命！”她抓住了胭å脂的手。舅妈平时替别ี人洗衣服挣点零花头，一双手早已被皂水泡得皱巴巴的。她抚着胭å脂的手，只觉得是枯树枝在摩挲一样刺痛，但是那是对胭脂ฦ唯一一双温暖的手，她没有推开她。“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别说是今天是正经八百的要娶ດ你，就算是占了你的身子把你扔出去不死不活，咱们还不是打断牙往肚子里咽？我们惹不起，却也躲不过去。如果你这回寻了死，你是干净了，我和你舅舅怎么办？你弟妹怎么办？”舅妈抹着泪，嘴里还在喃喃说着些什么。
胭脂闭上了眼，梦中ณ罗清厌恶的面孔是那么的清晰，她是个ฐ失去贞的人，这样没脸于人前，倒不如一死了之。可方才死亡的恐惧和舅妈哭泣的脸，令她打消เ了悬梁自尽的心思。
两人沉默了半晌，还是舅妈打破了僵局。“你还是不要东想西想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日子，还不得过下去？”
胭å脂颓然地靠在床边，眼睛哭的红肿，可是这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
舅妈出去时，从包袱里掏出了一个纸包，她没说什么，放到เ了胭脂的手边。胭脂一抬手，那纸包就掉到了地上，纸包破了，里面散落出了些东西。
是金福糖。
自舅妈说过那番话后，胭脂似乎有些任命般的自暴自弃了。罗家送了旧衣服来，她穿了。罗家送了些饭菜来，她也吃了。她舅舅现在就当她是尊佛爷，是棵摇钱树。只要到了下月初十，把她往罗家一送，稳坐上四少**โ*位置后，他就是罗家的亲戚了。在这洛舫，与罗家沾亲带故，说出来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了。可是奇怪的是，胭脂发现这样大的事，邻居们似乎都不知道。舅妈对外只说是胭脂定了个ฐ好人家，但是别人都不知道这个“好人家”就是罗家。离五月越来越近了。舅舅是掰着指头数日子，胭脂却希望五月永远也不要来。
这日清晨，空气还带点微凉，胭脂就起了床。她烧了一锅热水，倒在小木盆里。松了辫子，梳匀了，才把那青丝浸到了水里。满盘的乌发，好像墨染了一样。胭脂拿着木梳，慢慢地梳着。现在还可以绑着辫子，但是到了下月初十，就要盘上去了吧？就像罗太太和罗少一样，重重叠叠地梳到了后脑勺，发油涂得亮亮的。
胭脂不喜欢那样。但是，她别无选择。
胭å脂洗好了头，起身倒水时，她见到了一个令她无法意料é的人。
是二少爷罗清。
胭脂僵在了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她怕是看到了幻影。只怕一眨眼，他就会消เ失不见了。
罗清远远地站在院门外，灰色的中山装ณ还是笔挺着没有一丝褶皱。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他不再如往常那般对她温柔地笑了。
是啊。还有什么资格让他那样待她呢？她已经是个不洁之人，一个破罐子罢了。
“你同我来……”罗清远远地站着，胭脂听不到他的声音，却能据他的嘴型知道他想说些什么เ。罗清已经转身走了。胭å脂愣了愣，她手中ณ的木盆落在黄泥地上，溅出的水花湿了一大片。她不顾脚滑湿鞋，一个ฐ箭步就冲了出去，跟上了他。
罗清飞快地走着，但是他的步伐总是能恰到好处的让胭å脂跟得上。他们来到一处无人的地方。
“二少爷……”胭脂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脆ะ，她一把抓住了罗清的衣袖。
他没有甩开她。
“胭脂——”罗清的叫声让胭脂心里一动。往日的点点滴滴乍然涌了上来。
“我……对不起，我我……”胭脂为自己羞愧，为自己恼火，她不知是先道歉好还先是责备自己้好，结结巴巴，无从说起。
“多说无益了。”罗清反手握住了胭脂颤抖的手。平时这双烧的一手好菜的手，此刻却是这样的无助。胭脂脸上有股不自然的潮红，不是往日的那抹健康。“你愿意跟我走吗？”罗清挑过胭脂ฦ眼前的一股乱发，把它别在了她的脑后。
“你不嫌弃我？”胭脂的眼睛里盛着亮晶晶的泪水，还有一丝希望，或者说是一股奢望。
“我答应在先，要照顾你的。”罗清的语气变得温柔，就和平时一样，带着暖暖的温度。
“可我……”胭脂低下了头，她已是个ฐ不堪之人，不该有此奢望。
“这是初二的船票。”罗清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片，上面印着“广平”两个字，那两个字，胭脂记得，是他教她的。一点一横一撇再写个黄，平字是个ฐ极简单的字，一繁一简，组成了广平城的锦绣繁华，写出了胭脂对外界的无限向往，也描画出了她与罗清的美好将来。可是，现在那两个字成了胭脂的奢望。
“初二，我在码头等你。”罗清的声音柔柔地飘过她的耳际，遥远的仿佛不是真的。
罗清已经走了，船票还紧ู紧ู地捏在胭脂的手。那是奢望，却也是奢望中ณ的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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