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沈哲子坐在自己身侧,先向纪友问候寒暄几句,而后才叹息道:“宦居在外,异乡得见我儿并家中子弟朝气蓬勃,竟让我有老朽不堪之感。”
听说过许多大道理,但仍过不好这一生。但问题是,听过的道理,有几条能知行合一,遵行不悖?经义不行,不足明理。对于这些少年当中的佼佼者,沈哲子为这个名为马明的少年拟字“行之”。
如此诠释,格物致知不再是获取知识的方法,而是为人处世的标准,你是一个好人,就会遇到善事,是一个坏人,就会遇到恶事。
少年们大声回应,旋即才端起碗筷,开吃起来。
纪友抬手指着那一排屋舍问道,心底有些意外,在他看来沈哲子是一个清趣盎然、雅骨自生的人,住在那种地方แ不甚协调。
地处吴中ณ水乡,武康的情况并没有好上多少,甚至还要更严重几分。若是葛洪他们去年来这里,所看到的也不是眼前这幅河渠通畅、舟船往来穿梭、通行无阻的繁荣画面。
“葛先生居然也来了?”
其他人看到王导突然开口,心内也是一奇,往常此公总是喑声自处,少有高谈阔论于人前,今日怎么有些不同?及至看到皇帝略显僵硬的神色,便隐隐嗅到เ一丝火气,心中更是警惕。
“哈哈,我已将近不惑,又是刑余之身,何苦强去唐突佳人。”
沈牧听到前半段话,脸上刚露出解脱欣喜之色,可是听到เ后半部分,笑容便又垮了下来。
沈宏听到เ这话,神色便有些不虞。他在上一辈中乃是家中ณ幼子,出来任事晚,难免养成一些骄奢性情,类同于庾家老三庾条,颇有目无余子的做派,虽然心中不解,却不会请教那些在他看来有些粗鄙的匠人,一直等到沈哲子过来才发问。
仅仅沈家一户清点人口田亩阻力难度就这么大,可想而知朝廷推行土断要承受多大压力。
如果说此前尚有不忿,那么现在他再面对沈哲子,已经再无底气傲气。不仅仅是力量对比的悬殊,更是心机上的绝对碾压。这少年玩弄人心,能把他玩死都不自知!
一旦他劣行曝光,朱氏有极大可能清理门户以维护家门清望,沈家自然也不会放过他。权衡良久,朱贡还是决定放弃挣扎,趁着沈家对朱氏尚有几分克制,用粮食来做买命钱。一旦闹到不可收拾,他毁掉的不只是自己,还有他儿子的前程,无人会再与背负这种恶名之人来往交际。
接着,他又转望向刘ถ猛,询问道:“可知何人所为?来犯者是否尽歼?”
且不说沈牧还在那里沾沾自喜不已,沈哲子已经决定这次归家后,便在自家部曲荫户中ณ挑选一批少年加以培养,与自家堂兄弟们搭配,一起组建一个ฐ预备班子。
局势已经很明显,沈家由武康山发现酿酒佳泉,故布疑阵,刻意夸大粮困之危,继而私下与丘家串联,做出一个局势来,目的就是诳自己入局来图谋他的家业!
众人闻言后也都纷纷附和,张家主ว人所言确实属实,朱贡若能救回来,反倒是一件怪事。但心里也存一丝侥幸,毕竟沈家那小郎君先前表现过于惊艳,让人印象深刻。
他终究还是留个心眼,想在朱贡这里探听更多关于自己入品的内情。然而这话却恰好戳中朱贡短处,当即便沉下脸来:“你家长辈便在楼中,为何问我!若有真才学,入品无忧,若是无才之人,问又何益!”
丘和眼见沈哲子面露难色,忍不住疾声道。他家伯父虽然也在竹楼中,但哪能掌握沈家这种占据半席的大势。况且自家今次参与的子弟独非他一人,伯父纵然要关照,也只能集中寥寥几人,未必就能轮得到他。
沈哲子从不标榜高尚宽容,本质上就是一个ฐ记仇、务实的阴谋论者,对付虞潭那种经学名士,他可以煌煌ä大言、侃侃而谈。而对于这个小人朱贡,他也能放下身段,从阴谋诡计着手。
果然,虞潭离开后不久,丘家那老家伙丘澄便倚老卖老先开口道:“虞使君身怀小恙,我等忝为ฦ地主,当为中ณ正分忧,不让使君再劳神费心。老夫痴长,便如哲子小郎所言当仁不让,与诸位共论我桑梓后学。”
听完沈哲子一番高论,再见虞潭亦哑口无言,沈恪已๐是笑得嘴巴都合拢不上。良久之后才勉强板起脸来,神色庄重态度严å肃说道。
听到这话,虞潭脸色便是一变。这少年于众目睽睽之ใ下侃侃而谈,若先前所言仅只狡辩思捷之才,那眼下的凌厉反击便显示出对义理不俗的理解。如此一个年纪,言出成理,理据分明,竟让他一时间都无从辩驳!
听到这话,座中众人皆惊,虞潭更是面色一沉,怒喝道:“谁人敢如此放肆!”
沈哲子所乘๖牛车车帘尽数掀开,他兴致盎然望向周遭那些情绪各不相同的待品士人。时下人门第之外最崇风度,泰山崩于前而谈笑自若,那才是士族真正该有的做派,无论何时,逼格不能丢。
果然沈牧奔驰不远,前方便爆发悲愤吼叫声:“沈二郎,你抢我侍婢,辱人致此,此生与你不休!”
将徐匡迎入家中,听到朱贡报出的数字,沈哲子心里便是一乐่:“依世叔来看,朱贡有无可能真筹到เ八万斛粮?”
朱贡听到这话,危机感陡然涌上心来。他最担心还是沈家不顾ุ粮危,将他宠妾灭妻之事宣扬出去。时下门第之婚,既有现实需求,又具神圣意义แ。
话音刚落,沈哲子转头望去,便看见神色灰败的徐匡被反缚双臂提上来,衣衫须发尽皆凌乱,全无上次登门的悠然。
徐匡叹息一声,才又说道:“这正是我为难所在啊!本来我家世居吴兴,岂会在意区区一个外来徐茂。士居兄情属桑梓,我自深知,但尤其如此,更不愿让他为难。小郎君可知日前你从京口押运回的那一批粮,乃ี是我们几家过冬救命之粮,正是徐茂所筹措来的。”
当然,种田à之外,沈哲子最感兴趣的还是工艺。刚才考察时他已经在河道一段选好了一处位置,准备稍后让人来搭建一个水碓。
沈哲子坐观钱凤在烈酒和散力双重刺激下,神情举止愈加荒诞癫狂,那语调初ม时尚是豪迈,而后转为迷惘,到เ最后已是透出浓浓哀伤。略显狰狞的脸上,泪痕交错,语调微弱渐至不可闻。
沈哲子不理这个顽ื固老头,眼见有了成果,便更让人加大火力。他舀起一点蒸馏过的酒液,只见清澈如水,酒气大有辛烈之感,略一品尝,虽然还残留一丝原本气息,但总的风味已๐经全不相同。
这样的身世简单清白,一如少女清爽俏美的形象,一如沈哲子对其无太多杂念的好感。虽然没能触发高官后代、前朝公主ว之类隐藏剧情,但沈哲子想想也是正理。他好歹也是沈家长宗嫡系继承人,家里怎么可能ม将来路不明的仆役安排在自己身边。
这个时代,果然不兴纯臣啊!
其实这个法子直白浅显,也不乏拙劣。沈哲子沿途去拜会那些世家,不乏็有人直言这是虚张声势,沈哲子对此既不强辩,也无心虚。尤其如此,才更让人摸不清底细,继而生疑ທ。
喊叫声刚刚脱口而出,旋即便戛然而止,气急攻心下,朱贡竟然直挺挺昏厥倒向后方。
眼眸一转,看到门口侍立一名侍女微微侧身似是在倾听这边谈话,沈氏脸色勃然一变,劈手将案上陶杯砸向那侍女,同时怒喝道:“给我将这贱婢拖下去鞭笞!”
明白了老爹的用意,沈哲子心照不宣的笑笑,然后便带上十几名仆从护卫,往故鄣县朱家庄园而去。行出没有多远,沈哲子便看到一干民夫在老爹指挥下,开始掘土装ณ车,以粮覆之。看这架势,老爹对空城计也是玩得挺溜。
实际上武康县在籍民户统共只有将将四千户出头,这已๐经是吴地罕有的富庶之县,纳税大户。就算朝廷愿意,县府也不可能拦腰切出四分之一赋税给沈家。因此这个食邑,等于是变相承认沈家所控制ๆ的不合法荫户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