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毗虽然继承了父亲的荫泽，却没养成父亲的威望，虽然三番๘五次告诫族人，但这现象却仍然难以禁绝。这让他郁郁于怀，颇็有茕茕孑立的感慨，大概能体会到前贤那种恨世不清、醉饮避世的情怀和做法。
在这种气氛下，沈哲子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虽然那些纪氏族人惮于纪瞻，但也没有好脸色给沈哲子，有两名白发苍苍的纪氏老者甚至想直冲进纪瞻的居室，要劝其收回决定。
听到这一番话，纪友与纪况纵使还想看沈哲子笑话，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再穷追不舍。两人一起将沈哲子领进府中，纪友又对沈哲子笑道：“舍下汤羹虽然不及王门味甘鲜美，亦足堪果腹。小郎君你若有需求，直令门下取用自便。我还要去大父房外侍候，就不陪你了。”
一下午的时间，沈哲子可谓充分领略到เ时下官场的世风百态，对于士族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并不算是浪费时间。
屁股决定脑袋，哪怕在沈哲子看来，如今的皇帝英年早逝，是时下各方แ都乐见的结果，没人愿意陪他折腾。
纪瞻看到这一幕，脸上更流露出异色。到เ了他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再受言语蛊惑，评价一个人，更多是观察其行为。沈哲子在他面前撕掉请柬，无异于毁掉吴兴沈氏的退路，单单这一份足堪壮烈的决绝，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了。
纪况先一步上前跪拜，口中满是歉意：“伯父，我不该贸然带人进府，打扰您静养。”
相对于侨居王氏，纪家才算是建康地主，因此位于乌衣巷的这座府邸占地也极为宽阔。步入其中后，便见水流潺潺汇入清潭，竹木欣欣颇得清趣，青石铺就的石道曲折蜿蜒，遥通一座木造阁楼，步行其间，仿佛置身于静谧山野，全不似繁华京畿。
这一处园墅乃是沈家西宗的产业，沈哲子进入其中后，便被迎入内园，暂时隔绝跟踪。
其后关陇发迹，不乏对强秦军制ๆ的描摹，统一南北，结束乱ກ世。或谓之野蛮压榨่，但却是合乎ๆ世道的选择。
王允之脸颊蓦地一抽，转身而去，行出几步后却又停下来，转回身怒视庾怿：“风急雨骤，庾君夜路须谨慎。石子冈上孤冢连绵，未必辨得清谁家骸骨！”
直到吃完饭站起身来，庾亮才总算对沈哲子说了第一句话，却不等沈哲子回应，径直离去，实在冷酷得很。
要将这个模式完整的打造出来并且维持其运作下去，还有一套更为ฦ严谨的分利公式，沈哲子自己尚且还没搞清楚，也就不着急传授给庾条。
如果没有南北的矛盾限制，那么无论以晋陵、京口为中心的南徐，还是抵抗北方แ寇掠的一线荆襄，都不失为一个上佳的选择。
气势汹汹而来，匆匆告辞离去，庾怿顺ิ便把庾条喊出来，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烈，一俟远离沈哲子的居所，他才停住脚步，刚要开口询问，却见庾条正对自己长揖为礼：“二兄，以前我放诞任性，让你和大兄劳神操心良多，如今思及，实在羞愧。你放心罢，以后我将痛改前非，绝不再失礼人前。”
沈哲子站起身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被掐住脖子按在胡床上的庾条：“人必先自辱，而后才见辱于人。庾君觉得我无视你是大辱，那么能否告知，阁下有什么值得显达人前？”
沈哲子宽慰了她们一句，这几个侍女年龄各有参差，大的十七八岁，小的不过十一二，全都是精心挑选，模样自是娇俏可人，但沈哲子八岁之ใ龄，也谈不上怜香惜玉，甚至到เ现在还记不清她们各自的名字，只是不惯拿人当做礼品。
田à地中还有仆役在细雨中挖沟排淤，壮丁之外不乏妇女、老迈者，可见人力不足。
东晋名士风流，士族相承，上至中枢台省，下至田野乡间，一以贯之。贫寒之家，宁为大族荫户，不做治下良民。附于大族只受一家盘剥ຓ，但若要独立入籍，既要承受朝廷征收的赋税徭役，中ณ间又有各级官吏的盘剥，还有乡里豪族的挤压排斥ม。
庾怿则摆摆手，说道：“不可，当下时局莫测。士居你麾下吴中劲旅๓，才是咱们的立身之本，士居你不可轻离此地。”
将这过程再回味一遍，虞奋心中ณ只剩五体投地的佩服，对沈充说道：“明公深谋远虑，算尽人心，让人钦佩，实为当世之ใ贾诩贾文和。”
不知不觉，黑夜已๐至。庾怿并没有等到沈充的接见，甚至就连那孩童沈哲子都不见人影。这让他隐隐有些不满，认为沈充此举有前恭后倨之嫌。
庾怿听到这话，眼中神采更浓，拍着手赞叹道：“皎皎明珠，投于暗室，实在是让人难忍受的事情。沈士居口含兰芷之馨，词锋精妙绝伦，时人实在是误解他太多了。”
庾怿自是忧心忡忡，却也不免在心里怒骂虞潭。既然要举义แ讨逆，为什么只听口号不见行动？居然被人屠刀都架到脖子上，还懵然不知，要让自己出面化解这个危局。
问话的同时，暨阳县令也在认真打量堂下的少年，开始他注意力放在少年身后的两个成年人身上，却没想到这少年才是告状的苦主。更令他感到意外的则是少年所说的话，下意识想要询问究竟。
沈哲子却不再理他，转望向许县令，笑道：“明府一地尊长，怎么เ容许这种狂悖之ใ徒登堂入室？那虞潭一介归省老吏，有什么资格节制地方？”
西陵县令名许超，会稽人士，此时正在衙署宴请贵客，本郡上虞魏氏的魏兴魏长义。魏家在会稽向有清望，与贺虞并称，魏兴本人更是虞氏佳婿，虽为白身，却是乡望名流，因此许超不敢轻视之ใ，毕集县中大姓家主，一同作陪。
但这保证只是一个笑话，流民帅虽然势大，但却并不具备左ุ右朝局的力量。他们在这士族掌权的东晋，用后世一句话形容就是，跟夜壶一样，用的时候拎出来，不用的时候塞在床底下，根本不可能给予老爹实质性的帮助。简而言之，还没有发展成一股成气候的政治力量。
沈充目示虞奋，一直瞧得对方脸上冷汗直流、战战兢兢，才蓦ย地粲然一笑：“腾志是担心我没有气度，不能容你吗？”
如今的吴兴沈氏分为ฦ东西二宗，居住在这龙溪老宅的大部ຖ分都是沈哲子他们这一脉ำ的东宗族人。老爹带着沈哲子进老宅，穿越天井进祖公堂拜过祖宗，然后又引着沈哲子拜见各支长辈，然后便匆匆离开老宅去营中料理军务。
沈哲子打着哈欠握在床上，心里盘算道：“真想养身健体的话，倒可以去拜访那个抱朴子葛仙师，他才是这个年代真正靠谱的人，只是不知道葛洪现在在哪里……”
儿子的聪慧表现让沈充无法以稚子视之，因此在学业上下意识就有了更高的要求，沉吟少许后，拿起手边一个书卷，笑着对沈哲子说道：“人皆言沈氏豪富而已，庶无家学，我也懒得跟那些人辩。其实咱们沈家，从你曾祖开始，便治《公羊春秋》，虽然不出经术大家，守业则已。”
所谓的门生，可不是上海滩杜老板门下那种。两晋之ใ交士族力量强大，不只是因为ฦ政治上的优越性和财产的雄厚，各自也都拥有不容小觑的私人武装，门生义แ故、部曲私兵、荫户佃客、僮仆侍者之类，集合起来规模极大。
对于老爹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带着自己这个未成年公然狎妓的无耻行为，沈哲子充满鄙夷，旋即便心安理得的欣赏歌舞。说实话，跟后世那种光影配合、舞台华美的劲歌热舞相比，眼前的舞曲配合略๓显寡淡一些，但观赏性上却强了数倍都不止。曲声缠绵靡丽ษ，舞姿ู撩人心怀，颇有闷骚内媚雅韵意趣。
然而接下来沈哲子又陈述的一个ฐ理由á则直指他心中ณ最为忧虑的情况：“王门北伧，披章服之豺狼也！虚名寡恩，无耻之ใ尤！周氏之功如何？三定江南，非其戮力而战，荡平三吴，侨姓岂能ม南渡？因言而诛，功业俱毁。”
此乱后，王敦权柄更重，而沈充也获益匪浅。官爵权柄之类不必多说，最重要是干掉同为江东土豪的义兴周氏，自此三吴地以武兴家者以吴兴沈氏一家独大。周家老祖宗周处有除三害的传说，除的不太干净，结果后人就被沈充割了一茬。
王导恍若未闻，步入官署之中，司徒、扬州ะ僚属各官员连忙出门迎接，将王导迎入官署之ใ中。
与一干掾属交谈片刻，王导又处理了一下近期积攒的案牍庶务，直到เ手头清闲下来，他的脸色才转为有些阴沉。
何充传递的消息，他不难得知，如今兵祸已经平息，郗鉴在外督护诸军的使命已经完成。一俟其还朝，朝廷自然要将诸多善后事宜提上日程，而他们琅琊王氏究竟会是怎么样一个ฐ下场，也将会有一个ฐ结果。
对于身家性命的安全，王导并不担心，他所忧虑的是皇帝对王家的态度转变如何，这将决定王氏日后以何种面目立于朝局之中。
这么一想，便是枯坐整个上午。王导坐于室中，忽然听到门外诸多脚๐步杂乱之ใ声，他走出门去查看，才发现官署内掾属泰半都已经离开。
看到เ他的别驾司马顾和也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王导不免有些好奇，便走过去问道：“君孝准备去往何处？”
顾和听到王导询问，略显局促道：“家人告知纪国老将授经于吴兴沈士居之子，群下素承国老德泽，分内应前往恭贺。”
王导听到这话，当即便有些错愕，而后便想起昨夜那ว个在门下苦候良久ื的沈家小郎。他久不出门，心里隐隐有所感悟，但因缺乏细节作证而无法联想更多。
若有所思的把顾和放行，王导沉吟良久后，便迈步走出官署想要去征询庾亮的意见。刚刚走出不远，他便看到庾亮也大步往自己这个方向行来，身后还跟着近来声名鹊起的庾怿。
庾亮走到近前来，径直开口问道：“司徒也知道了那件事？”
王导点点头：“刚刚听到，元规你可是有什么เ疑虑？”
“进去说罢。”
庾亮指了指官署大门，王导便又折返回去。
两下坐定之后，庾亮也不隐瞒，直接将庾怿在吴兴挖王氏墙角的经过讲述一遍，这是打算跟王导开诚布公，暂时消除彼此的戒心。
座下庾怿神情有些不自在，一方面是面对王导有些难为情，另一方面则是不忿大兄向王氏示弱，这么交待一番，便是已经打算斩断跟吴兴沈氏的联系，这让他此前的努力尽付流水。
“还有什么遗漏，你向司徒解释一下。”
庾亮语气生硬的对庾怿说道，先是王氏，又是纪瞻，那个小子始终都不曾尝试跟他取得联系，这让庾亮颇感恼羞成怒。尤其沈氏投向纪瞻还被其接纳，这让他羞恼之余又充满警惕，下意识怀疑ທ这其中是否有阴谋的味道。
庾怿无奈，只得又硬着头皮复述了一遍过程。眼下局势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有了此前奏对的教训不敢再自作主张。
王导听完之后，也大感惊奇。原来庾怿这番壮举背后还有如此隐情，他早ຉ先便有些好奇，目量庾怿并非能ม洞悉局势果断出击之人，怎么能轻轻松松拿下沈氏？如今看来，原来是被人愚弄了，借此洗脱从逆之名，眼下则过桥抽板。
略一思忖，王导对沈充的诡变之ใ能也颇感佩服，同时对那个ฐ负责具体细节实施ๅ的沈家小郎亦感好奇。此前他还觉得没见到เ那小子是儿子的损失，如今看来，他也是与一个ฐ早慧的神童失之交臂。
吴兴沈氏意欲如何暂且不论，王导和庾亮之所以闻声色变，主要还是因为弄不清纪瞻是何想法，为什么已经卧病不起了，还要出手搅乱时局？
一方แ是南人冠冕的名士翘楚，一方是首屈一指的武力强宗，这样的搭配，让他们这些敏感的侨姓首领ๆ不寒而栗。吴人莫非要搞个大事件？
正当几人惊疑ທ不定时，何充匆匆入门，手持一份诏令，走进房中ณ后急促低语道：“南顿ู王犯禁，免职罚俸。”
口中低语的同时，他手指还在轻轻划ฐ写，字迹依稀是“杖杀宫婢”！
看到这里，王导与庾亮下意识转望向內苑方向，继而相对一视，各自从对方眼中ณ看到无奈以及一股淡淡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