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已经查出了我的身份，大概让你失望了，竟然没什么利ำ用价值。我不但不是匈奴人，还有个汉人阿爹，就算我是在匈奴长大的，也和伊稚斜有杀父之仇，不可能帮他对付大汉。”
九爷的眼中血丝密布，整个人说不出地憔悴，一向仪容优雅的他，衣服竟然皱巴巴๒地团在身上，看来一直没有换过。
我蓦地叫道：“等一下！”
以前在霍府时，婢女们都不识字，如今有红姑相伴，比婢女们陪伴有趣得多。读卷书，弹段琴，下盘棋，或讲一些长安城内的风俗趣事，日子过得很是安逸。言语间有时提起往日的事情，我没什么感觉，红姑倒很是感慨落玉坊当年的辉煌。说起方แ茹，红姑轻叹：“我看她不是薄情的人，可现在见了我却总是能回避就回避，有时候迎面而过，她也当做没有看见我。”
他大笑起来：“你这算不算是预留แ退路？过会儿即使输了，也可以说一句不愿下杀手而已，博个仁义的名声，为下次再战留下资本。”
我蜷在被子里没有动：“头先吃过一些东西，身子就是犯懒，一点儿都不想动。”
她忽地一笑，带了丝怜悯朝我摇摇头。
我一言不发地又走回夜色中ณ。
九爷依旧昏睡未醒，额头滚烫，细密的汗珠不停渗出。我从婢女手中接过帕子：“我来吧！”
悄悄溜进去病的屋子，偷偷瞅了一眼，竟然没有婢女守着，只他一个人睡在榻上。心中ณ又是纳闷又是气，陈叔这个老糊涂，怎么เ如此不上心？
她越来越紧地拽着我的手，眼神越来越恍惚。求救地看向我，我坚定地回视着她，去病会醒。她支撑不住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背脊挺得笔直，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子。去病，你一定不可以有事，绝对不可以！
我一口气堵在心头，艰涩地问：“陈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如今这般的局面就是你希望去病得到的快乐吗？”
他忽地看见丝绸一角处的一抹血红，愣了一瞬，手指轻摸过那处血迹，脸色又慢慢恢复了几分，抬头盯向我，眼光炯炯：“指头还在流血吗？给我看一下。”一面说着，一面推着轮椅就要过来。我忙退后几步，把手藏在身后：“只留แ了那么几滴血，没什么大不了的。”
霍去病斜ฒ斜靠在榻上：“你们两个ฐ就打算这么站着说话吗？”
红姑摇摇头：“不知道，听闻好像是争钱财分配时，他们内部出了矛盾，石谨言是个缺心眼的人，被其余几人算计了，负气下离开了长安城，石慎行和他如亲兄弟一般，伤心失望下也举家迁徙离开了长安。”
天空静爽凉滑，如一幅水洗过的蓝绸，淡淡浮着的几抹微云又添了几分生动。来参加宴席的女眷三五成伴，盈盈笑语和着金桂的香气，荡在风中。
卫皇后未等我们行礼，转身指了指菊花旁的矮几竹席：“都坐吧！”
我想着当日在军营偷听到的对落玉坊的议论：“红姑，落玉坊表面看着风光，其实我们已经得罪了很多富豪贵胄，只是因为有一个宠冠后宫的娘娘，很多人的怨气都忍住了，如果李妍开始对付我们，只要善于引导这些怨恨，只怕园子里的姑娘都要遭罪，我现在恨不得立即解散歌舞坊，可坊里的姑娘都是孤苦无依靠的人，安排不妥当，让她们何以为生？”
我忙连连摆手作揖：“只是觉得你把我骂得像个负心汉。”
我正背对着霍去病寻熏球，闻言手不自禁地紧ู握成拳，忙又赶紧松开，笑着回身将熏球挂好，神态轻松地说：“原来这样，我当年还真以为全是凭借自己的聪明呢！”
赵破奴和陈安康也是神色激昂，赵破奴道：“当时匈奴激怒，箭如雨下，从天明直打到日落，我军死亡过半，箭矢都已用完，却在李将军率领下依然坚持，第二日又打了一日，又死伤一半，直到日暮时分，博望侯的军队赶至，匈奴匆匆退去。”
我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眼睛，看向目达朵：“也许以前的玉谨的确如此看你，可现在只有另一个人这样看你了。她眼睛里的东西和当年的玉谨不一样，可她也是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你。”
目达朵依旧一箭箭射来，我一下下挡开。她的面色平静无波，箭法精准，我也冷静清醒，动作迅捷。只是，只是……我不明白，那个ฐ在我身后叫我姐姐的人儿哪里去了？这个ฐ草原上只有背叛吗？
所有白羽箭射中的大雁都是从双眼贯穿而过，黑羽箭是当胸而入，直刺心脏。唯独一只大雁被双眼贯穿，却是黑羽。我心中有疑惑，可是这根本不可能查清楚，除非伊稚斜自己……
我握着霍去病的手，粲然一笑。他神情释然，也笑起来，牵着我的手站起，对伊稚斜说：“我没有马匹和弓箭，要烦劳你帮一下这个ฐ忙。”
他喝尽杯中的酒，长叹一声：“其实这些倒都罢了，我现在最苦恼的是汉朝的军队都直接归于皇帝，而我们的兵权却分散在各个部族，表面上各个部ຖ族都受单于支配，其实手中握有兵权的藩王们各有心机。现在不同于往日匈奴所向披靡、大家为ฦ争夺财物奋勇而战的时光，一个ฐ霍去病，让各个ฐ藩王打仗时都唯恐自己的兵力被消耗，都等着他人能打前锋，等来等去却等到自己灭亡，就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输给汉朝。不过我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
霍去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歪着脑袋，想了半晌：“不知道。”
我不能ม相信地盯着他，他竟然愿意放我走？他暖暖一笑：“先别离开祁连山，好吗？”他眼中的不舍，全都化作了要我快乐的笑。
陈安康沉默了一瞬道：“战场上没有一定的安全，不过将军从小就在军营中练习攻打匈奴，又是卫大将军言传身教，经验丰富，不会有事。”
祁连山水草丰ถ美，是匈奴放养牲畜ไ的主要地段，也是匈奴引以为傲的山脉ำ。这一仗肯定不好打，可如果打胜，阿爹应该会非常高兴，阿爹……
我的心神几分恍惚，想起当年随手扔掉的那根签，也想起立在槐花树下一动不动的他。他竟然去乱草中找回了这根签。胸中充满了酸酸楚楚的感觉，伤痛中还奇异地杂着一丝窝心的暖，痛楚好像也变得淡了一些，一时间完全辨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เ感觉，这些感觉又为何而来。
扯开毯子给他盖好，满心郁闷地瞅着他。从太阳正当头到天色全黑，他睡得和一头死猪一样，一动不动。
“转身趴着。”
起先唱歌的人，又戏谑地笑唱道：“四月里开个什么เ花？四月里开个马莲花，马莲开花遍地兰，小妹妹爱人不爱钱。”
我点了下头：“树活皮，人活脸，就是民间百姓遭遇这样的侮辱只怕都会狠狠打上一架，何况堂堂一国的太后？可当时汉家积弱，朝中又无大将，太后居然只能忍下这口气，还送了个ฐ公主去和亲。从高祖登基到当今皇帝亲政前，百姓的一时苟安是十几位绮年玉貌的女子牺牲终身幸福换来的。她们又凭什么呢？陛下亲政前，汉朝年年要向匈奴馈赠大笔财物，那些是汉家百姓的辛劳，匈奴凭什么可以不劳而获？难道我们汉家男儿比匈奴弱？要任由á他们欺负？世上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为ฦ，即使明知要断头流血，代价惨重。”
红姑望见天照立即收了声，上前恭敬地给天照行礼。
“你我身份不同，在这宫里被人看到เ并肩而行，不会有好话的。”我看他神色颇为不屑，忙补道：“你当然是不怕，如今也没几个人敢挫你锋头。得意时无论怎么样都过得去，失意时却事事都能挑出错，如今小心一些，为自己留着点儿后路总是没有错的。”
太安静了，静得我能ม听到自己的心沉落的声音，不觉得痛，只是感觉越来越黑，深幽幽的洞，一点点沉没，不知何时会砸在坚冷的地上。
方แ茹笑着说：“我很感激你，感激遇见你，感激你骂醒我，感激你请了李大哥到园子，也感激你今日的一番话，因为这些话，我会更珍惜我和李大哥现在所有的，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有遗憾ย。”
九爷推着轮椅，我在他身侧缓步相伴。步子虽慢，心却跳得就要蹦出来。
李敢的手抖了下，猛然把弓扭向箭靶，“嗖”的一声，那ว支箭已๐正中红心，整支箭都穿透而过，箭靶上只剩下白羽在轻颤。
我们都忙向皇帝和公主行礼，平阳公主看着李妍笑道：“究竟什么事情？本宫也很好奇呢！”
他领着我翻墙走檐，一路安全地到了神明台，因为一无人住，二无珍宝，这里没有卫兵守卫，只有偶尔巡逻经过的兵士。
九爷走到轮椅旁坐下，天照忙拧了帕子来，九爷擦了擦额头的汗道：“罚他给你做一个月的车夫，由着你处置。”
天照笑说：“九爷幼时虽专门学过玉石制作，可毕竟不是日日练习，这次打磨的又是精巧小件，为了这东西，九爷专门又跟着老师傅学了一段日子，可是浪费了不少上好玉石。九爷在这些手艺活上很有些天赋，从兵器到日常所用陶器，无不上手就会，可看了他做东西，我才知道天下最麻烦的竟是女子的首饰。”
我心中涌起几分不妙的感觉：“是为了李妍？”
他口中呼哨一声，几条狗迅速散去。他拍了拍手，站起来看着我，带着丝笑，似真似假地说：“我看你很喜欢晚上翻墙越户，也许哪天你会想来看看我，先带你熟悉熟悉路径，免得惊动了人，你脸皮薄就不来了。”
我笑向她作了一礼：“托娘娘洪福，小人的生意做得不错。”
我低头找绢帛：“我挪用这些钱的字据呀！”
他额头的汗珠顺ิ着鼻翼脸颊滑下，看上去仿佛泪滴，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我的血，他的血，我的汗，他的汗，混杂在一起，我的嘴里又是腥甜的味道，又是咸涩的味道。力气从身体中抽离，神智开始混乱，身体的疼痛似乎在离我远去，心的疼痛却越发清楚。感情失去了理智的束缚，全表露在眼中ณ，而眼中的泪也失去了控制，在他眼前纷纷而落，陷入昏迷前，只听到一句话反反复复，是哄，是求，是宠溺，是悲伤，是喜悦，是绝望：“玉儿，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
人刚清醒几分，身体撕裂的痛楚刹那充斥ม全心，一向自制的我，也忍受不住地哼出了声。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只觉得屋子中ณ一切都很昏暗。一道帘子从我胸前拉过，两个稳婆在帘子内忙碌，九爷坐在帘子外陪我。他看着虽然疲惫，神情却异样地镇定，紧紧握住我的手，一字字道：“你肯定不会有事，肯定不会。”可惜他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他在恐惧。我用力展露一个微笑，虚弱却坚定地点点头。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只有漫无边际的疼痛，孩子却仍旧不肯出现。宝宝，你怎么还不肯出来？娘亲的力气快要用完了。
随着我的一声痛呼，帘子内的稳婆大叫道：“孩子出来了，出来了，是个男ç孩，虽然早产了两个月，小得可怜，可真精神，一看就不是普通孩子。”
九爷神情一松：“玉儿，做得好。”
一个ฐ妇人抱着孩子出来，喜冲冲地让我看，我听到他的哭声，只觉心中大恸，胸闷至极，差点儿昏厥过去。宝宝，你是在哭刚一出生，就要和娘亲不得相见吗？
九爷急急掐着我的人中，把我唤醒。九爷和门口的天照交换了一个眼色，探询地看向我，我忍着心中ณ万般不舍，微点了下头。
天照进来抱起孩子：“奶妈已๐经候了多时，宫里来的人也一直等着看孩子，我这就带孩子过去。”说着就向外行去。
我口中呜咽了几声，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天照立即停住了脚๐步，我定定地盯着天照胳膊间的小东西，半晌后，猛然闭上了眼睛，九爷对天照轻声说：“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