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着供桌，脑子里想着府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晴儿的身孕，允祥的病还有暾儿后事没完没了的人情礼数，恍惚又听说宫里八阿哥病了，还要递帖ຆ送补品。妍月自从有了弘昑就再不管这府里的事，几次要她接手都托病，一来二去我也就随她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弦心那里多了个永宣，自顾不暇，不用三天两头来找我就谢天谢地了。诺大的一个王府，竟然都找不出一个可以帮助我的人，让我只能陷在这井然有序的外表遮盖下的混乱里，挤时间想念着弘暾。
我惊恐地摇着头：“好儿子，你怎么เ跟你额娘说这样的话，额娘这年岁受不起这样的话！”
“你这孩子，害喜害得这么厉害，怎么也不早说一声？”得了消息的当天下午，我就忙不迭地跑去惜晴的院子。
魑魅魍魉的世间将你我飞短流长
“弘昌？他怎么了？”我拉过他刚才敲桌子的手，轻轻用帕子抚着。
“哗啦”一声帘ຈ子响动的声音，我赶忙低头找自己的帕子，无奈浑身无力，哆哆嗦嗦地半天也摸索不到。身后的脚步声近了，秋蕊的声音传来：“主子，奴婢服侍您用药吧。”
“你也看出来了？”我从他手里接过孩子，看住他问，“怎么เ办？我们总不能关他一辈子。”
我答：“辛苦你了，自去歇着吧。”等他走了，站起来伸伸懒腰，“秋蕊，打发人去吩咐庄子上送点新鲜菜蔬什么เ的，再弄点野意儿，拣了好的进给皇上，下剩的留แ着等爷回来。然后你跟我去逛逛园子，咱们看看什么地方需要打扫打扫，修整修整。”
我没说话，略๓略挣扎了一下，继续低头哄着孩子，允祥有些讶异，绕到我脸侧看看我：“雅柔，你要是难过就说出来，你别”
我冷笑一声：“按我嘱咐的？我缝了药袋的绑腿呢？”
“二哥，我回来了。啊，给额娘请安。”说话的是刚进门的弘晈，他转向弘暾，从怀里掏出好几个本子，“这是四阿哥叫我带给你的，说是他新作的文章，里面还有师傅的批语，还有皇父的批语呢，叫你参考着看看。二哥，看你也好的差不多了，多早晚能去呢？四阿哥可是惦记得很，近来书房里也时常闹笑话，好玩极了，你都没在。”弘晈跟在弘暾身边连说带比划。
“谁还指望他感恩呢，陕甘那地界儿姓谁的姓他都快不记得了！别人我不知道，但本王可是有一万个理由跟他过不去，不过都是看着皇上罢了。”说完他看向我，紧抿着嘴。
“哦，就听皇上那么เ一提，说她很好，已经习惯了，整天黏着贵妃娘娘呢。就是，就是说，只要你这丸子一送，她就会想家，所以”他说着偷偷瞄了我一眼，正对上我的视线，便怔住了。我站起来走到床边歪向床里，困得很，只想昏沉沉的睡过去。
“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说这也算是他的认可不是么？且不说四哥当时外有年羹尧牵制老十四，内有隆科多里应外合，而且”他停住看着我，我晃晃他示意说下去，他才回过神：“我想到的是另一层，除了四哥，还有谁会在防老十四的同时顾及他的命呢？”
“四阿哥！”我拦住他，“她叔叔想必今日进宫有正事，现在这样送了去不是惹皇上不快？倒不如让我带了她去，顺便差ๆ个人去等，等到她叔叔出来再叫去我那带人不好？”说完我就领着小女孩欲走。
太后说完这些，微笑着往后一靠，力道大的连带我都差点栽到她身上，她混浊着眼睛自语：“那年，他就这么走过来，他喊‘藜霜’，我臊得都没敢回头，呵呵。先帝啊，藜霜不敢见你，我把他们带成这个样子，他们都是这个样子”
一阵默然，雍正叹息一声：“额娘这样对待儿子，就很舒心了么？”
胤祥想了想，突然大笑：“我记得早好些年皇父就问过我，若是有一天皇位唾手可得，但是要用你的命来换，问我可换？现在竟然对上了。”
十四跟在后面作揖：“好哥哥，兄弟赔个礼，以后还指望哥哥担待呢。”
胤祥敛了笑容，一挥手，娘把弘晓抱走，周围的人也都出去了。他坐到เ我身边，从怀里掏出那天那个小包，打开一看，是一个巴掌大黄澄澄金质的小牌子，上面刻了一个“令”字，背面是很多满文，牌子下还挂了明黄色的穗儿。“你可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他问。
“哎？那搔你脚心你会不会笑？搔你手心呢？”我很不服气地辩解。
我暗暗感叹，这样周到的话哪里像是个八岁的孩子说出来的，难道万乘之尊果然有天定？不一样的气势就勾勒出不一样的身份。那么四爷呢？从头到尾，我都看不出那个澹泊隐忍的四爷像是个争勇斗狠的人，康熙看出来了么？还是康熙就喜欢这一点？我猜不出皇帝的心思，但是我猜得出胤祥的，他对这样的四爷是欣赏又佩服。
“你的私房话敢情就是编排我？今儿可是让我听见了，没听见的还不知道多少呢，难怪我在德妃娘娘那名声这么差，哎！”他垂头丧气地瞅着我，“每回我去，德妃娘娘总是把我好一顿教训，说什么”
清晨，我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弘晈吃药，胤祥沉着脸走了进来，弘晈吓得缩了缩身子，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我手里停了停才说道：“是皇父留了饭，赶巧了。”看他眼睛一亮，我赶紧低下头去，“皇父还问你的腿呢，我照实回了，皇父还吩咐娘娘多问着点。别ี的都罢了，只是还要明天送弘暾进去陪老人家解闷，倒叫我怪不放心的。”
心中ณ有些异样，韵儿倚在我怀里，比着小手说：“阿玛说，看见额娘哭哭的时候就拿这个给额娘擦。”
康熙五十一年，距离我卧冰整整过去了二十年，四哥来访日渐频๗繁，我从他那里得到一个ฐ消息，皇父要去热河，连太后都带走，留แ下太子理政。我闻到了让我警惕的味道，可是四哥却借口去西山礼佛要求留下，果不其然，昏了头但子密谋逼宫造反，而四哥更是表明要推波助澜，我苦劝他不能性急，皇父对太子大概ฐ早就心存疑虑，这一个欲擒故纵下去，牵连的人都可能要万劫不复。
这声音衬着水声显得格外叼脆ะ悠长，我们不觉得听怔了，没想到从我们后面划ฐ过来更大的一个竹筏，上面站了一群黑衣黑裤白腰带的壮家男孩，嬉笑着对上：
我听得头晕脑涨，揉着他的肩说：“什么เ主子奴才怪乱的，依我说，你也不用分析谁是他的主子，你只搞清楚谁是你的主子罢。这么的，我们再呆上两天，打发他们几个再去采买些路上用的东西，我收拾收拾就走，可好？”
“我今儿个才发现，我这人，原本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怎么还变成了眼中钉呢？”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神色一凛：“哦？什么เ话？”
这个时候距离万寿节也只有月余的时间了，我光是描样子就描了三天，每一次坐在绣架前手都要抖上半天才能镇静，生怕有任何一个瑕疵会让胤祥的诚心功亏一篑。有时紧张感没有了，绣得顺手了，一直到夜半时分也不愿停下。越到后来，反而是他嗔怪起来：“都是我引的，没事弄这么เ麻烦的干吗，弄得你吃不得吃睡不得睡的。”我听了只是摇头，他弯弯的眼睛里映着的我笑容，足以遮得过眉头上紧ู皱的“川ษ”字。
他站起来，手轻轻抚着弘暾的小脑袋，看弘暾扬着脸笑嘻嘻地对着他流口水，然后很认真地说了两个字：“放心！”
“我倒好，只是你阿玛年岁大了，身上总是不顺序，这一年赋闲在家养着，别的都好，只提到เ你就唉声叹气。我就时常想接你回来看看，他又只是不肯，说皇子福晋怎好无故就接回家来？还是前儿你娘出门碰见了你们府上穆总管家的，说起这段子事，没想十三阿哥真把你送来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些事你还记得真清楚。”
我哧的一笑：“行了吧，两ä个老病秧子往一块凑合什么？你就不能容我清清静静的养上两天？大冷奠，也别ี这么个跑法，你最好把这个腿好利索了，落下根就不好了。”
好容易哄睡了他，天色已是不早，折腾了一天，我也困倦得很。管不了前面推杯换盏的那哥几个了，我早ຉ早梳洗准备睡下。刚闭上眼听见外面小福子小声喊着，打开门我迎上去，就看见从外面直直倒进来一个人，一下子倒在我身上，要不是喜儿从后面一扶，我就要跌在地下了。一股子酒臭顿时充满我四周。
喜儿用手巾抹着我的额头：“爷不肯走，从昨天就坐在这儿了，主子，您一定不能睡，再用点力，就快好了！”
……
“想不通也罢，以后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想，朕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即使今天朕废了太子，朕也从没考虑过你。你说的没错，也许朕是该给别的皇子同样的机会，只是你，死了这个心吧！”
胤祥也许从没见过我如此，诧异的很：“雅柔，你到เ底怎么了？”
我拿着那皱巴巴的绢子说：“我不过是混猜的，这个比的也不是很贴切，只做个预ไ备，难不成你”
“嗨，左右不过几个月，就不放心的这样？”他缩在椅子里，哈欠连天。
熹慧轻笑，一串泪珠划过腮边：“嫂嫂错怪十三哥了，若不是他救我，也许现在我已经被嫁去漠北平息叛乱ກ了。嫂嫂，这是命，这是我们为了大清江山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我们还是一样信得过你，你是唯一可以陪他到最后的人。”
每拿一样，他就细细的讲从何而来，有什么เ故事，他讲得很投入，我听得很认真，不知不觉，炕桌上已经摆了好些。这时候小福子来寻他，说礼ึ部尚书张大人递了帖要见。十三听了，自己把茶壶端起来，咕咚咚喝了两口就往外走，刚出去又转回来，扒开毡帘探个头进来说：“你先紧着这些砸，剩下的还有典故，晚间我再过来接着讲。”
“你”德妃气的用手指使劲戳了我额头一下，所谓怒其不争，大概就是德妃现在的心境。
“当真？”他背对着我，一只手按在炕桌上。
皇后口气轻松，可是脸上还未退尽的担忧足以使我腿发软。一路上伴随着我的胡乱揣测，车子晃晃悠悠，人们跌跌撞撞，慌张的情形在府里一片清静的反衬下，多添了一份诡异。
几乎整个ฐ王府的人都聚集在弘晈的院子里，嬷嬷丫头们的哭哭啼啼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一盆盆抬出来的血水折射着阳光狠狠刺进我眼里。卧房门口好多人上来拉我，我直着眼睛下意识地拨开她们冲进屋里
朦胧中，一个小女娃扑进我怀里大哭，我把她的脸挖出来一看，是惜晴？还没说出话来，小女娃的脸又变成韵儿，她用力推了我一个趔趄便头也不回地跑走。我张张口，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雾霭氤氲，一个细高的身影从模糊中走出来，站定在我眼前，甜笑着说：“额娘，今儿个是额娘的寿辰，孩儿给额娘请安贺寿了。”我猛然想起，惊讶地问：“晴儿？你不是还在病中ณ么？”
那人忽然苍白了脸，泪流满面：“额娘，孩儿只怕不能尽孝了。”说罢身影开始变浅。
我一把拉住：“好孩子，别说这样的话！”
她又恍惚止住眼泪：“额娘雄孩儿一场，孩儿固然舍不得额娘，额娘也不要悲戚，孩儿可以去帮额娘照顾二哥。”
我如遭雷击：“你，你说什么？”
她又似跪在我面前：“额娘，孩儿有这不知羞耻的想头，几世也还不上额娘的照拂，此一去，唯有尽心尽力在那边做个ฐ奴婢照顾二哥，孩儿不敢妄想，将来，一定还还给凤姐姐”她笑得很满足，站起来便飘走了。四周不断响着：东君梦断，更谁知，鲛绡终难系
“晴，晴儿，你回来，我还有话问你！”我使劲一捞，一脚踏空
睁开眼，一只手握着帕子在我额上不停地擦着，我一把拽下：“秋蕊，什么时辰了？”
“回主ว子，酉时了。”
我喘着大气，回想刚ธ才的梦境，马上四处看看：“对了，惜晴，惜晴怎么着了？”
秋蕊红了眼圈，低头不语，我使劲推了她一下：“快说！孩子是不是晴儿人呢？”
她突然大哭起来，哽咽着说：“主子，难道您忘了么เ，胎儿早半个月前就断在腹中了。少福晋，少福晋今天见了大红，已๐经您不是见了之后就当场昏过去么เ。”
我不记得，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梦里惜晴的远走，记得她满足叼笑。半个月前？半个月前她还在我屋里调养，五天之前她还在跟我讲要帮我重新绣个抹额，昨天我出门之前，她还笑着宽慰，说额娘放心！
“你说，是人走得快，还是钟走得快？”我捧着那ว本金刚经，满面潮湿。
“钟走得快。”允祥说。
“那为什么เ钟还在走，晴儿却没影儿了？”
“钟总在原地走，一圈圈的，转绝了人往前走的路，人就没了。”
我吸吸鼻子，拿出那张字条给他看：“你说，这是谁的错？说什么几角俱全，这算什么？”
允祥看完，一把攥住我的右手腕，嘴里念叨着：“这算报应么？报应！报应”
我端过镜子，看见自己花白的鬓角，看见允祥在我背后的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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