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却没有送我进紫禁城,而是一直向南走,最终拐进一条胡同,我看着眼前那扇斑驳的旧门,大笑,敢情这就是所谓的“重蹈覆辙”!
我听了不免好奇,也有些担忧,皇父不是一般的父亲,他的寿礼满意与否甚至牵涉到罪与罚,我们吊在这里,不动尚有罪,动动便是罚,看似什么都禁得起,说穿了也是什么都禁不起了。
“额娘,您可回来啦,暾弟弟哭个没完,喜儿姑姑都哄不好呢,三弟也跟着凑热闹。”瑾儿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唤醒了沉思的我,也让屋里安静了下来。直到看见两个男人出来,四爷眯着眼睛打量我,我才发现我站的这个位置有些尴尬,仿佛专程为了听窗根一样。
他捏捏我的耳垂:“你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跟着我真是一点好事也没有。”
隐隐听说,醒来后的她忘记了一切,所以才会毫无愧色,泰然自若。她沉稳的举止,洞悉一切的眼神让我不禁也产生几分敬畏,我尽量做的谦恭但不卑微。她没有接过府里的管事,仍旧把权柄交在我手里,我有些讶异,也不禁自得:我已๐有身孕,又依旧掌控全局,我的地位稳固不可动摇。可是我不知道的是,我正在慢慢失去最重要的,那就是你对我仅有的一点关心。
“海蓝知道福晋在这里,特地来找福晋聊聊。”她恭谦有礼,并不拐弯抹角。
“那他现在呢?烧可全退了?腿上的疮呢?”我翻身就要下床。
我说:“那咱们好吃好喝的留แ了饭,四王爷吃得高兴了,自然就想不起来提这回事了。”
“不必了。”我放开挽着胤祥的手,扶着喜儿面无表情的走回屋。看见坐在屋里习字的瑾儿,我又发起怔来,这就是我跟海蓝结下的心结?若是没有那个小阿哥,若是没有瑾儿,我们是相安无事,还是仍旧会有另外的缘故?我亦不是当初那番无争的鞋,不只是海蓝,还有别人,就连我亲自求来的妍月,我就真能ม没有隔膜?时至今日,我这算不算作茧自缚呢?
我没有看他,只是面对着太医:“太医,我要保住这个孩子。”
“儿臣不敢欺瞒皇父。当时只是眼见,就是告知皇父也并无实据,现在太子无礼至此,正好一并启奏皇父。”
三月,太子复立。除了每天赋闲在家的胤祥,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好像这场闹剧从来就没发生过一样。停了贝子俸禄,府中的生活越发显得捉襟见肘,我找来弦心核对了一夜,几乎ๆ翻烂了账本也不能再省出一分一毫了,好在早些年还有些积蓄勉强能支撑。妍月屋里的巧ู儿自从出事就一直对现状颇为不满。据弦心说,我们不在府里的时候,她几乎就爬到เ了妍月的头上,等我们回来才好些,但每日仍然是冷嘲热讽。
“不知?不知道你就敢同罪?朕是应该赞你句重情呢,还是应该批你个莽撞?你且回去吧,也不用在朕的跟前作态,老十三的罪不是你同得了的!”
“噗”一口清茶赏了地,他坐在炕沿上大咳,“咳咳亏你也好意思!”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去想起十三,因为想起他会让我不寒而栗。就好像你跟在一个人的身边以为能躲开鬼,躲到最后却发现你身边这个人竟然就是鬼!历史这一段真是空白的好,白得让我感觉好像是我写上去的一样。时间就快要走到四十七年,十三究竟是饱受牵连还是咎由自取?我惴惴不安中ณ过着日复一日,就以我跟十三现在的关系,若是真有那万劫不复的一天,我要以什么เ姿态什么鞋面对十三?是要我倾心相陪还是明哲保身?若是明哲保身我又该怎么保?能不能ม保?这些个ฐ问题我常常问自己,又常常没有答案。
“紧张我还能替她不成?蓝儿也不是头一回了。”
忘了过去,雅柔变得一无是处,一切才女应该具备的全都消失殆尽了。不过她却对此安之若素,她明明有能ม力让府里变得井井有条,却把管家的权利ำ仍然让给海蓝;她有本事让皇宫内外上上下下的人都对她推心置腹,却从不会有软语温言来给我;她可以兴趣盎然的看几个时辰的账本,却不愿意送一个眼神给我。换句话说,她很愿意努力的当一个皇子福晋,却不会认真的做我的妻子。
我贴过去,手抚上他胸前,盈盈地看着他:“只不过,爷今后就是不爱惜自个ฐ儿的身子,也求您还得顾ุ全这府里上上下下靛面才是。”
十三听了却没有任何反应,两眼直视前方,连个余光都没有瞟给我:“瑾儿?瑾儿好端端的坐在里面吃点心呢!”
他噗嗤一笑,又往后一靠,顺手把手巾隔空扔进脸盆,溅了一地的水。我看着他嘴角上扬的笑脸,想到刚ธ才的话,不觉眼睛又酸涩起来。
我舔舔嘴唇说:“也不是什么เ要紧的事,只是想请额娘一个ฐ示下,才刚孩儿在园子里碰上了出宫前的旧识,明儿后儿事情多,趁今天清静,孩儿想去给定嫔娘娘请个安,免得让别人见了,说孩儿面冷心寒眼睛里头没人就不好了。”
德妃听完哈哈大笑,四阿哥和十三对看一眼,也大笑起来。十四窘得脸通红:“真真这十三嫂一句话说出来”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的在进行,像我这种容易融入生活的人,每日杂七杂八的摆弄些东西,竟然也过得相当充实。近一月来偶然进宫了几趟,除给太后请安以外,德妃算是十三的养母,也要多去那里坐坐,德妃是个温顺慈善的人,言语谈吐跟四福晋如出一辙,我不言不语的竟然也十分入得她的眼。五公主出嫁后,十三的两个妹子就跟着她住在永和宫的同顺ิ斋,所以我每次也捎带脚๐去跟她们玩笑一番。熹琳下得一手好棋,熹慧女红最出色,我整个变成了一个ฐ大众生徒,到处拜师学艺,虽然不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少也能有些进益。
“若是你们怠惰散漫,或不服差遣,冲撞福晋,让我知道了,你们可仔细着!”
康熙ກ刮了刮手里的茶碗笑道:“马尔汉,你这个女儿好像比朕上次见少了分灵气儿啊,不过也好,做了我皇家的儿媳,安分守己相夫教子才是主要嘛!”
“爷,时候不早了,车在外头等着呢”
这下我倒窘住了,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你,可以说汉人的话么?”
他想想:“过了河应该就是洛阳,这样吧,换船过去,到了洛阳歇两天再走。”
我不解:“咱们又不是逃命,用得着这样吗?”
他搔搔头说:“中ณ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等我静得下心来再决定隐在哪。”
船舱里,他靠在窗前,神情呆滞。外面是黄河落日,像一丛慢慢落下天际的烈火,我从来都以为只有海ร上但阳才让人神往,却不知道原来这种没进大河的炽热更叫人震撼。
我把茶碗递给他:“这日头还真好看,亮到极致,红到极致,好像要把所有的光都发出来似的。”
“再亮再热还不是得没下去?”他呷了一口茶,似乎漫不经心。
“可是明天早上出来的会更亮更热。”我压住他的手,“你跟我说,你还有不甘?”
“有又如何?”他又习惯的捏上我的耳垂。
“若有,我们就小隐于林,修身齐家而后才能治国平天下,市井间只能落俗,不能修身,等你在林间悟透了处事之ใ道,你就可以做到เ大隐于朝了。”
“我看,若是丢了你,我跑到哪儿都会落俗。也罢,我们就找个清静的去处,省得你又跑没了影。”
我整整他的衣服:“还在为那天的事别扭呢?我就说你这些天不对劲。”
“你哪里省得?钻在那ว人堆儿里我不知道有多烦,觉得我可能就这样沉下去了,你又一下子不见了,我顿时没着没落的。”
“没意思,没想到เ你这个人这么不识逗,白搅了我的兴致。”我故作不满。
“你这个兴致非搅不可,以后再敢干这个促狭事,我就真把你撂下不管了,哭死你。”
我献媚的笑对着他:“十三爷,你恐怕还没搞清楚状况呢,把我撂下?容我提醒一句,您老人家的身家财产在谁手里知道么เ?若是找不见我,你认为ฦ你跟小福子谁要饭比较拿手?”
他垮下脸,马上开始讨好我,我跺着脚๐笑话他,船轻轻的晃着。
又过了五天,我们到เ了南阳县城南,小福子说:“这么走再往南是白河镇,南下三个方แ向是三个ฐ省,爷看往哪边?”
胤祥左右看看,指着西南问:“那一片是什么地方แ?”
“回爷的话,那ว是卧龙岗。”
我听了心里一动,赶紧拽住他:“卧龙岗是好地方,我们好不好?”
他立马龇着一口白牙:“都听你的。”果然是个识时务的爷。
“春前有雨花开早,秋后无霜叶落迟。”卧龙岗地处南阳盆地,比较起京城真是暖和太多了,已经近十月份,仍然是一片郁๗郁葱葱,走在一条被人为踏出的羊肠小道上,胤祥一直啧啧赞叹。我不禁有些自得:“我选的地方不错吧?不过你这常出门的人,怎么也这般没见过世面似的?”
他答:“以往都是忙得四脚朝天,哪有功夫赏景?再说,我得的从来都是赈济放粮的苦差事,去的也是非涝即旱的穷地方แ,哪有这般景色?看这地方不冷不热的,还真是个世外桃源。”
“是啊,地灵才能出人杰么,能出孔明这样的奇人,这里自然不是凡境。”
他听了,不以为然:“我却觉得后人描的过了,我不信躬耕于一隅,就真能憋屈出那样的一个奇人来。”
我晃着他的袖子:“哦?那ว你读三国,你最看重谁?”
他想了想:“孙仲谋。”见我看他,问,“干吗?不像么?”
“确实不像。”想到他未来的命运,我还真有些意外。
他挑眉:“怎么就不像了?孙权的眼光不是一般的远,我一贯欣赏他的任才尚计,真所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正说到这,我们走到山门前,小福子说:“爷,打这进去是武侯祠了,这卧龙岗有不少房舍,要不,咱今天就借在这儿住下?”
胤祥说:“也罢了,我倒真想看看这诸葛奇人的发家地是如何的。”说完便拖着我三步两步跨进去。
祠堂占地很大,庭院房舍看上去都是粉饰一新。小福子找来看祠堂的老人,姓杜,原是知府的家奴,老人告诉我们,前年知府才拨款重修了这武侯祠,拨了他来照看。山门外有一大片湖泊,后面还有很多间房舍,住的都是些杂役。杜大爷说:“湖边有个ฐ小院子,前年知府老爷来时临ภ时搭的,好些时候没收拾过了,这位爷和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先将就在那ว也行。”
我心气儿很高,一口就应下了,带着喜儿他们进去一看,还好,只是落了些灰尘,一切家什都还齐整。杜大爷找来了几个ฐ帮手,于是我就站在院子中央指挥他们忙和了一个下午,总算初具规模,我拍着垫的软乎乎的床铺跟胤祥说:“费了这老劲才收拾好的,若不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哪里对得起?”
他坐在桌前整理带来的文房四宝:“你现在说的好,老呆在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说不定过不了两天你就烦了呢。”
“谁说的,我岂是那等没长性的人?我看你看了十年都还没说烦呢。”一句话又招来他一顿白眼。
我走过去,看他在一本折子上写字,就问:“这是写什么呢?”
“既安定下来了,总得给老爷子一个ฐ回复吧,心神耳意随时都在这盯着呢。”他低着头说。
我往外看看:“那你这怎么送回去?叫阿克敦还是绰奇?”
他边写着边说:“你以为就只有这两个跟着咱们呢?”
“还有别ี人?我怎么没看见?”他一写字我就有些闷,赶着跟他说话。
“现在看不见,等什么时候咱们抄小路走,碰上山贼的时候你就看见了。”
我大摇着头:“只能说,紫禁城里闲人还真多。”
好容易等他写完,我拖着他往外逛,遛到一长廊处,墙上是一排字碑,字体苍劲有力,一看落款竟然是岳飞。胤祥看着那些字,手腕不自觉跟着笔画走势来回转,我嘴里默念着那些文字,对于前出师表我还是比较熟ງ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