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琳娜第1部分阅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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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奥布隆斯基家里一切都混乱了。妻子觉丈夫和他们家从前的法国女家庭教师有暧昧关系,她向丈夫声明她不能和他再在一个屋子里住下去了。这样的状态已经继续了三天,不只是夫妻两个,就是他们全家和仆人都为此感到痛苦。家里的每个ฐ人都觉得他们住在一起没有意思,而且觉得就是在任何客店里萍水相逢的人也都比他们,奥布隆斯ั基全家和仆人更情投意合。妻子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一步,丈夫三天不在家了,小孩们像失了管教一样在家里到เ处乱跑。英国女家庭教师和女管家吵架,给朋友写了信,请替她找一个新的位置。

厨师昨天恰好在晚餐时走掉了,厨娘๤和车夫辞了工。

在吵架后的第三天,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奥布隆斯基公爵——他在交际场里是叫斯季瓦的——在照例的时间,早晨八点钟醒来,不在他妻子的寝室,却在他书房里的鞣皮沙上。他在富于弹性的沙上把他的肥胖的、保养得很好的身体翻转,好像要再睡一大觉似的,他使劲抱住一个枕头,把他的脸紧紧ู地偎着它;但是他突然跳起来,坐在沙上,张开眼睛。再好也没有了。

弗龙斯ั基在舞会上公开向基蒂献殷勤,和她跳舞,不时到她家里来,所以他有诚意求婚是无可置疑的。但是,虽然这样,母亲却整整一冬天都处在可怕的不安和激动的心境中。

公爵夫人本人是在三十年前结的婚,由她姑母作的媒,她丈夫——关于他的一切大家早已知道了——来看他的未婚妻,而且让新า娘家的人相看一下自己;作媒的姑母探听确实了并传达了双方的印象。印象很好。后来,在约定的日子里,婚事按照ั预ไ料向她的父母提出,而且被接受了。一切经过都很容易、很简单。至少公爵夫人是这样觉得。但是为她自己的女儿,她感觉到,看来似乎ๆ是那么平常的嫁女儿的事并不简单,也不容易。在两个大女儿,达里娅和纳塔利娅出嫁的时候,她担了多少惊,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金钱,而且和她丈夫争执了多少回呀!现在,小女儿又进入社交界了,她又经历着同样的恐惧,同样的忧虑,而且和她丈夫吵得比两个大女儿出嫁时更凶了。老公爵,像所有的父亲一样,对于自己女儿的贞操和名誉是极端严格的;他过分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的女儿,特别是他的爱女基蒂,他处处和公爵夫人吵嘴,说她影响了女儿的声誉。公爵夫人为两个大女儿已习惯于这一套了,但是现在她感觉到เ公爵更有理由严格要求。她看到近来世风日下,母亲的责任更难了。她看到基蒂那么เ大年纪的女孩组织什么团体,去听什么演讲,自由地和男子们交际;独自驱车上街,她们中间大部分人都不行屈膝礼,而且,最重要的,她们都坚信选择丈夫是她们自己的事,与她们的父母无关。“现在结婚和从前不同了,”所有这些少女,甚至他们的长辈都这么想而且这么说。但是现在结婚到底是什么样子,公爵夫人却没有听任何人讲过。法国的习俗——父母替儿女决定命运——是人们不接受的,遭到非难。女儿完全自主的英国习俗人们也不接受,而且在俄国的社会是行不通的。由人作媒的俄国习俗不知什么缘故被认为不合宜,受到เ人人的嘲笑,连公爵夫人本人也在内。但是女儿怎样出嫁,父母怎样嫁女儿,却没有人知道。公爵夫人偶然跟人家谈起这个问题,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啊哟,现在是抛弃一切陈规旧习的时候了。结婚的是青年人,不是他们的父母;所以应当让青年人照他们自己的意愿去安排吧。”没有女儿的人说这种话倒还容易,但是公爵夫人却觉得,在和男子接触时,她的女儿也许会产生爱情,爱上一个无意和她结婚的人,或是完全不适宜于做她丈夫的人。尽管公爵夫人常听人说现在青年人应当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但是她不能ม相信这个,正如她不能相信五岁小孩最适宜玩的玩具是实弹的手枪一样。因此公爵夫人对于基蒂比对于她的两ä个姐姐更不放心了。

现在她怕的是弗龙斯基只限于向她女儿献献殷勤就完了,她看出来她的女儿爱他,但是她想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不会那么做的,这样来聊以自蔚๴。但同时她也๣知道现在流行的自由风气,要使得一个女子着迷是多么容易,一般的男子对于这类的犯罪又是多么不当一回事。上个星期,基蒂告诉母亲她和弗龙斯基跳玛佐卡舞1时的谈话。这场谈话使公爵夫人稍稍安了一点心;但是她还是不能够十分放心。弗龙斯基告诉基蒂,他和他哥哥都习惯于听从母亲的话,凡是重要的事情,他们不和她商量是从来不决定的。“现在我等候我母亲从彼得堡来,好像等待特别的幸福似的。”他告诉她——

1้一种波兰民间舞。

基蒂转述这番话并没有附加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是她母亲却有不同的理解。她知道儿子天天在等待老夫人到来,老夫人一定会高兴她儿子的选择,但是她觉得奇怪的是,他竟会因为怕触怒母亲而不来求婚。可是她是这样渴望结成这门婚事,特别是渴望消除疑惧,竟然把这话信以为真了。不论公爵夫人看到将要离开丈夫的大女儿多莉的不幸有多么伤心,但她为小女儿的命运的焦虑却占据了她全副的心神。今天,随着列文的出现,更给她添了新的焦虑。她恐怕她的女儿——她觉得她有一个时候对列文产生过感情——会出于极端的节操拒绝弗龙斯基,总之她恐怕列文的到来会使快成定局的事情生波折,以致延搁下来。

“哦,他来了很久了吗?”当她们回到家里,公爵夫人这么说到列文。

“他今天才来的,maman1。”——

1法语:妈妈。

“我有件事情要说……”公爵夫人开口说,从她的严肃而激动的脸色,基蒂猜得出她所要说的话。

“妈妈,”她说,脸຀涨得通红,急地转向她,“请,请您什么เ都不要说吧。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的希望和她母亲的是一致的,但是母亲的希望的动机却伤害了她。

“我要说的只是给予了一个ฐ人希望以后……”

“妈妈,亲爱的,看在上帝面上,不要谈那种事吧。谈那种事多么可怕呀。”

“我不谈,我不谈,”她母亲说,看见了女儿眼睛里的泪水,“但是有一件事,亲爱的;你答应过什么事都不隐瞒我的。

你不会吧?”

“不会,妈妈,永远不会的,”基蒂回答,红了脸,直视着母亲的面孔;“但是现在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你。而且我……我……假使我要,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或是怎样说……我不知道……”

“不,她长着这样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母亲想,看见她的兴奋和幸福的模样而微笑着。公爵夫人想到在这可怜的孩子看来,她心里想的事情有多么重大和多么เ重要,她微笑了。

十三

在饭后,一直到晚会开始,基蒂感觉着一种近乎ๆ一个少年将上战场的感觉。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她的思路飘忽不定了。

她感觉到他们两人初次会见的这个ฐ晚上将会是决定她一生的关键时刻。她心里尽在想像他们,有时将他们分开,有时两人一起。当她回忆往事的时候,她怀着快乐,怀着柔情回忆起她和列文的关系。幼年时代和列文同她死去的哥哥的友情的回忆,给予了她和列文的关系一种特殊的诗的魅力。她确信他爱她,这种爱情使她觉得荣幸和欢喜。她想起列文就感到愉快。在她关于弗龙斯基的回忆里,却始终搀杂着一些局促不安的成分,虽然他温文尔雅到เ了极点;好像总有点什么虚伪的地方——不是在弗龙斯ั基,他是非常单纯可爱的,而是在她自己้;然而她和列ต文在一起却觉得自己十分单纯坦率。但是在另一方面,她一想到将来她和弗龙斯基在一起,灿烂的幸福远景就立刻๑展现在她眼前;和列文在一起,未来却似乎蒙上一层迷雾。

当她走上楼去穿晚礼ึ服,照ั着镜子的时候,她快乐地注意到这是她最得意的日子,而且她具有足够的力量来应付迫在眉睫的事情。她意识到เ她外表的平静和她动作的从容优雅。

七点半钟,她刚走下客厅,仆人就报道,“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列文。”公爵夫人还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公爵也还没有进来。“果然这样,”基蒂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她心上来了。当她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脸色苍白而惊骇了。

那一瞬间,她深信不疑他是故意早来的,趁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向她求婚。到这时整个事情才第一次向她显现出来不同的完全新的意义。到这时她才觉察到问题不只是影响她——和谁她才会幸福,她爱谁——而且那ว一瞬间她还得伤害一个她所喜欢的男子,而且是残酷地伤害他……为什么呢?因为他,这可爱的人爱她,恋着她。但是没有法子,事情不得不那样,事情一定要那ว样。

“我的天!我真要亲口对他说吗?”她想。“我对他说什么呢?难道我能告诉他我不爱他吗?那是谎话。我对他说什么好呢?说我爱上别人吗?不,那是不行的!我要跑开,我要跑开。”

当她听见他的脚步声的时候,她已经到了门口。“不!这是不诚实的。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并没有做错事。该怎样就怎样吧,就要说真话。而且和他,不会感到不安的。他来了!”她自言自语,看见了他的强壮的、羞怯的身姿和他那双紧盯着她的闪耀的眼睛。她直视着他的脸຀,像是在求他饶恕,她把手伸给他。

“时间还没有到,我想我来得太早了,”他说,向空荡荡的客厅望了一望。当他看到他的期望已经实现,没有什么东西妨碍他向她开口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阴郁了。

“啊,不,”基蒂说,在桌旁้坐下。

“但是我希望的就是您一个人的时候看到您,”他开口说,没有坐下来,也没有望着她,为ฦ的是不致失掉勇气。

“妈妈马上就下来了。她昨天很疲倦……昨天……”

她讲下去,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些什么,她的恳求的和怜爱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他瞥了瞥她;她羞红了脸຀,不再说下去了。

“我告诉您我不知道我要在这里住多久……那完全要看您……”

她把头越垂越低了,自己也不知道她怎样回答他将要说的话。

“完全要看您,”他重复着。“我的意思是说……我的意思是说……我特为这事来的……做我的妻子!”他说出来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เ!只觉得最可怕的话已经说了,他突然中ณ止,望着她。

她艰难地呼吸着,没有看他。她欢喜欲狂。她的心里洋溢着幸福。她怎么也没有料到เ他的倾诉爱情会对她生这么เ强烈的影响。但是这只延续了一刹那。她想起了弗龙斯ั基。她抬起清澈的、诚实的眼睛,望着他的绝望的面孔,她迅地回答:

“那不可能ม……原谅我。”

一瞬间以前๩,她对于他是多么เ亲近,对于他的生活是多么เ重要呀!而现在她变得和他多么เ隔阂疏远呀!

“结果一定会这样的,”他说,没有看她。

他鞠了一躬,想要退出去。

十四

但是正在那一瞬间,公爵夫人进来了。当她看见只有他们两个在一道,而且注意到他们的困惑面色时,她的脸上现出了恐怖的神色。列ต文向她鞠躬,没有说话。基蒂不说话也不抬起眼睛来。“谢谢上帝,她拒绝了他,”母亲想,于是她的脸上闪现了她每逢礼ึ拜四迎接客人时那种素า常的微笑。她坐下来,开始问起列文的乡间生活。他又坐下,等待着别的客人到来,好悄悄地溜走。

五分钟以后,基蒂的一个朋友,去年冬天结婚的诺得斯顿伯爵夫人进来了。

她是一个消瘦、憔悴、病态和神经质的女人,有一双亮的黑眼睛。她爱基蒂,她对她怀着的爱,正如已婚的女人对于少女经常怀着的爱一样,总想按照自己那套幸福的婚姻理想来替基蒂选择配偶;她愿意她嫁给弗龙斯ั基。初冬的时惨,她在谢尔巴茨基家里常常遇见列文,她总不喜欢他。当他们遇见的时候她经常的得意的事就是拿他开玩笑。

“要是他妄自尊大看不起我,或者因为我是傻子而不再对我表他的高明言论,或者屈尊迁就我的时候,我是很欢喜的。我真欢喜那样;看他屈尊迁就我!我真高兴他看我不顺眼,”她常常这样谈论到他。

她说的对,因为列ต文实在看她不顺眼,并且为ฦ了她引以为骄傲的、她认为ฦ很优美的东西——她的神经质,她对于一切粗野的日常生活所抱看的那种优雅的轻蔑而冷淡的态度而鄙视她。

诺得斯顿ู伯爵夫人和列文中ณ间建立起在社交界ศ中并不少见的那种关系,就是,他们两人虽然在表面上仍旧保持友好关系,但是却互相轻视到这样的程度,他们甚至彼此都不认真,彼此连气都不生了。

诺得斯顿伯爵夫人立刻攻击列文。

“噢,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您又回到我们的的巴比伦1来了!”她说,把她那ว纤细的、黄的手伸给他,想起来他在冬初ม曾经说过莫斯科是巴比伦那么一句话。“那么,是巴比伦改善了呢,还是您堕落了?”她补充说,含着冷笑瞧着基蒂——

1้巴比伦是幼拉底河流域的繁华古城,常借指任何奢侈堕落的都市。

“我的话您记得这样清楚,伯爵夫人,我真感到非常荣幸,”列文回答,他已经恢复了平静,而且由于习惯,立刻对诺得斯顿伯爵夫人采取了戏谑的敌视口吻。“那ว话一定给了您很深刻的印象吧。”

“啊,可不是吗!我总是把您的话通通记下来。哦,基蒂,你又溜过冰吗?……”

于是她开始和基蒂谈话。虽然这时退席在列文是很困难的,但是解决这个ฐ困难,比起整个晚上留在这里,看着不时瞥他一眼,又避开他视线的基蒂来,却容易办得多。他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公爵夫有看他默不作声,就向他说话。

“您在莫斯ั科要住很久吗?但是,我想,您忙于县议会的事,不能在外久留吧?”

“不,公爵夫人,我已经不是议员了,”他说。“我在这里要住几天。”

“他出了什么事情,”诺得斯顿伯爵夫人想,瞥着他的严肃的、庄重的面孔。“他没有平常那ว种好辩论的神๰气。但是我要挑动他。我真喜欢在基蒂面前愚弄他一下,我要这样做。”

“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她向他说,“请说明给我听,这是什么道理,这些事情您通通知道的。在我们的领地卡卢加村里,农民们和女人们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通通喝光了,弄到现在交不上我们的租子。这是什么道理?您是一向那样称赞农民的。”

这时候另外一位太太走进房里来了,列文站了起来。

“原谅我,伯爵夫人,但是这种事情我实在一点都不知道,不能告诉您什么。”他说,回头看见了跟在那位太太后面走进来的一个军官。

“那一定是弗龙斯基,”列文想,为了证实这点,他望了望基蒂。她早ຉ看到了弗龙斯基,又回头望着列文。单从她那双在无意间变得更加明亮的眼神看来,列文就知道她爱那人,知道得就像她亲口告诉了他一样确切。但是他是怎样一种人呢?

现在,无论结果好坏,列文只得留在这里。他一定要弄清楚她恋爱的男ç子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有些人,无论在什么事情上面,遇到成功的敌手的时候,马上就不睬他的一切优点,只看到缺点。反之ใ,也有些人,他们顶希望在幸运的敌手身上找出胜过自己的特点,带着剧ຕ烈的创痛专门寻找长处。列文属于第二种人。但是他要找弗龙斯ั基的长处和吸引人的地方,并不费力。这是一目了然的。弗龙斯ั基是一个身体强壮的黑男子,不十分高,生着一副和蔼、漂亮而又异常沉静和果决的面孔。他的整个容貌和风姿,从他的剪短的黑和新剃的下颚一直到他的宽舒的、崭新的军服,都是又朴素又雅致的。给进来的那位太太让了路,弗龙斯基走上公爵夫人面前,然后走到基蒂面前。

当他走近她的时候,他的美丽的眼睛放射出特别温柔的光辉,脸上微微露出幸福的、谦逊而又得意的微笑列文这样觉得,小心而恭顺ิ地向她鞠躬,把他的不大而宽的手伸给她。

向每个ฐ人都寒暄了几句,他坐下来,唯独没有看列文一眼,而列文的眼光却没有离开过他。

“让我来介绍,”公爵夫人指看列文说。“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列文,阿列克谢·基里罗维奇·弗龙斯基。”

弗龙斯基站起来,亲切地望着列文,和他握了握手。

“今年冬天我本来要和您一道吃饭的。”他说,浮着他那单纯坦率的微笑;“但是您突然回到เ乡๥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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